“是主子要求太高,我等凡人无力企及呢。”傅一声乖巧地低下失落的脑袋。
傅濯枝哼了一声,侧腰抬腿从船头跳了下来,将那一缕头发放进袖袋,悠悠地说:“何必回乡?你待我忠心,我也要回报你,刚好长公主几次三番对我说‘你家一声很是俊朗,不知可否割爱’,想来是十分喜欢你的……”
他偏头看了眼泫然欲泣的傅一声,温柔地说:“等回到京城,我就忍痛割爱,备好嫁妆、八人大轿地把你抬入公主府,让你富贵悠闲地过一辈子。”
傅一声恨不得跪下,“不要啊!不要啊主子……”
“我们一声聪明,哪怕公主府佳丽三千,想必你也能如鱼得水,成功霸占‘最得宠男宠’的佳名,给世子府争气。”傅濯枝拍拍傅一声脆弱易碎的肩膀,温和地对喜极而泣的傅一声鼓励一笑,收手进入雕花小门。
傅一声快步跟上,被门风扇了一脸,差点被撞扁鼻子,“嗷——”
“嗷——”
是观一屁股摔在雪里,就地滑出去一段距离,差点把前头的薛萦铲飞,一群人如鸟散。
“嘿!”好在薛萦矫健地躲开了,捂着心口说,“我这一摔,老骨头都碎成肉渣了,只能拿扫帚来把我扫走了!”
尚柳来把是观扶起来,替他拍了拍屁/股,说:“年纪轻轻的,走路这么不稳当?”
是观嘿嘿一笑,和薛萦道歉,薛萦笑着摆手。
檀韫和皇帝从假山后的暖洞中看完熏开的牡丹花出来,看了眼狼狈憨笑的是观,说:“回去换身干净衣裳再来。”
“慢点走,”皇帝笑着说,“别又摔个跟头。”
众人都轻声笑起来,是观挠了挠头,恭敬地行礼,转身走了,许是怕自己再摔一屁股,那步伐活像个做贼的。
皇帝摇了摇头,转身向前走,说:“转眼就过去一个来月了,算算时辰,鹤宵这个月也该回来了吧?”
“已经在路上了,他们最先走了一段水路,可后头有些地儿开始下雪,水路就不好走了。”檀韫说。
“冬日就是赶路难。”皇帝说,“好在这次去的是鹤宵,你派那群老菜梆子去,年后都不一定能回来。”
檀韫笑了笑,说:“世子去的路上就派人先一步到江州了,查事情很是利落,再者他们一队人马都风风火火的,自然比旁人快。”
“堂堂一州长官,竟然死在后院,真叫人不知如何评判了。”皇帝摇头。
“这李弥做事还算认真,但的确风流。他虽然按照规制只纳了三房妾,但后院却有十来个没有签订文书的小妾,在外头也有红颜外室……”檀韫淡声说,“据世子回信,李弥之妻不管事,后院的事情都是由二姨娘来管,这二姨娘跋扈骄横,除了夫人李氏,她哪个都敢甩脸子,但别的妾室也不是好相与的,一来二去,恩怨颇多。”
前头有几簇梅花探出来,檀韫微微低头,走过去才说:“李弥不管茬儿,没想到自己最后被茬儿找上门了。他那二姨娘在柳姨娘怀孕期间欺负人,害得柳氏没了孩子,柳氏却找李弥做主,可李弥被二姨娘几句软话说服,又舍不得柳氏那张脸蛋儿,便大事化小地让此事揭过,他高高在上,不以为意,自然看不见柳氏眼中的恨意。终于,柳氏毒杀李弥,捅死二姨娘,自己也服毒自尽了。”
皇帝从檀韫的语气中听出一丝不满,但以檀韫的性子,这股不满却不像是对李弥的。他说:“李弥得罪过你?”
“没有。”檀韫心说:可若不是他,世子何必大冬天的星夜兼程?
他雪白的脸上露出丁点儿酸溜溜的哀怨,皇帝一下就懂了,冷漠地说:“没出息!”
“哪里没出息了?”檀韫不服气,小声顶嘴,“您就是对世子有偏见。”
皇帝语气如寒冰,“你再护着他,我的偏见会变成意见。”
檀韫判断形势,说:“不说就不说了。”
态度非常敷衍,语气中还有抹灭不掉的不服气,但皇帝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哼了一声。
檀韫也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被皇帝敏锐地听见,转身就捏住他的后颈往上一提,说:“嗯?”
“我什么都没说呀。”檀韫死不承认,不敢和皇帝对视,懦弱又胆大地嘟囔,“简直不讲理!”
“我不仅不讲理,我今儿还要吃人肉羹,就是你了。”皇帝冷酷地把檀韫丢给薛萦,吩咐说,“拖下去煮了,要辣汤的,暖胃!”
薛萦“羁押”檀韫,笑呵呵地说:“世子爷回来怎么办?”
“一道煮了。”皇帝说,“以后还多了道菜,就叫鸳鸯辣汤!”
檀韫很有骨气,说:“分开煮算什么鸳鸯?您等世子爷回来,把我们一道下锅吧,免得您吃不饱!”
皇帝长眉一横,“嘿”了一声,抬步就朝檀韫走去。来势汹汹,薛萦忙把檀韫松开,檀韫灵敏地绕着薛萦这个人柱走了一圈,正要闪身躲避,不想脚下一滑,扑通就摔了。
“哎哟——”
薛萦一声惊叫,眼看着就要摔在檀韫身上,被皇帝眼疾手快地捞了起来。
“没事儿吧?”皇帝松开薛萦,俯身把檀韫抄了起来,这里拍拍那里打打,蹙眉问,“摔伤了没有?”
檀韫在摔下去的那一瞬间及时侧身,没让屁/股砸地,再加上他灵活轻盈,也没摔瓷实,闻言忙说:“没有没有,不疼的。”
冬天摔一下哪会不疼,皇帝抿了下唇,闷声说:“怪我不该和你闹。”
“才不怪您。”檀韫挽住他,笑着跺了下脚下的地,“明明是路的错!”
皇帝扑哧笑了,伸手揉揉檀韫的脑袋,帮他把暖耳戴好,说:“那我叫人把它铲了,给你报仇。”
“大冬天的也不容易,您饶它一命吧,但活罪难逃。”檀韫说罢又跺地两下,笑着看向皇帝,“罚它啦。”
檀韫真心笑起来时总是无害又漂亮,皇帝捏了下那张白里透红的脸,很明显感觉这张小脸长肉了。世子府天天投喂檀韫的事儿,他不是不知道,心说:虽然那只狂妄的猪拱了我的小白菜还敢明里暗里地挑衅我,但看在你细心滋养的份儿上,拱就拱吧。
“您偷笑什么呀?”檀韫瞅着皇帝。
“笑还要征求你的同意了?我想笑,成不成?”
“成。”檀韫挽住皇帝的胳膊,笑着说,“我也想笑。”
皇帝说:“笑什么?”
“世子很快就回来啦。”檀韫小声跟他说。
“……”
皇帝觉得,他还是不能原谅那头可恶的狐狸精“猪”。
第75章 风雪归
廊下的铁马被取下, 夜间只余白雪茫茫,风声喧哗。
翠尾方才躺下,突然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除非紧要, 没人敢在莲台这样疾跑, 他合衣起身,快步推门出去, 正好看见一道人影掠过楼梯口。
那绣金披风一晃而过,翠尾连忙跟了上去。
傅濯枝在屋门前站定,忍耐地平缓呼吸,正伸手轻轻推门时, 耳边响起一道声音:
“世子。”翠尾上前行礼, 惊讶地说, “您回来了。”
按照路程,最早也是后日才能到的,缉事厂传来的飞书也是如此说。
傅濯枝半路甩掉一群人和出去打酒喝的傅一声, 自己骑马赶回来的,自然要快一步。但他没多解释, 不太理解地说:“你追上来做什么?”
“奴婢也不想打搅二位, 只是, ”翠尾无奈地说,“小爷今晚不在莲台。近来他不值夜的时候都是去世子府……诶!”
傅濯枝转身就走了,翠尾转身,见他撑着栏杆直接从三楼跳下去,一息不想浪费地扑进了大雪中。
“……”翠尾笑着摇了摇头,打了声呵欠, 悠哉下楼就寝了。
玄天门,戴凝光裹着个兜帽站在廊下哆嗦, 吩咐一群人将世子的马恭恭敬敬地护送到衙门的后棚里去,别给冻坏了。
有人问:“您方才怎么不拦着世子爷?”
“为何要拦?”戴凝光颤巍巍地说,“陛下都默许世子爷进出自如了,咱们拦什么拦?再说了,世子深夜进宫肯定是急忙赶回来见——”
他一顿,被风雪吹懵了的脑子终于反应过来了,惊声道:“哎哟娘诶,七叔今儿没在宫里!”
火者心说您才想起来了,转身就见傅濯枝狂奔而来,脸色一变,立马说:“世子爷来算账了!”
“什么?!”
戴凝光惶然转身,被傅世子擦身而过时卷起的风雪喷了一脸,顿时打了个喷嚏。而后只听火者一声惊呼,世子爷已经抢过缰绳,翻身上马,骑着被当成驴使了一路的马疾驰而去了。
“……”戴凝光盯着傅濯枝远去的飒爽背影,心说小鸳鸯真是蜜里调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转头又寻思这人和人真是天差地别,他们躲在廊下都冻成狗,世子爷雪夜骑马竟然连脖子都没缩一下。
傅濯枝一路奔回世子府,下马后将缰绳随手抛给出来开门迎接的值夜侍卫,快步进门去了。
冬日夜深,大家伙没事儿都睡得着,世子府此时一片幽静,唯独廊下的防风壁灯烛光幽然,顺着长廊为傅濯枝照亮一条九曲回肠的道路。
前寝外的近卫已经发现世子爷的踪迹,但世子爷显然视他们为无物而直奔目的地,很有分寸地没有上前碍眼。
一排长窗都是掩好的,唯独侧边的一扇长窗透着缝儿,傅濯枝解下兜帽披风扔给廊下的近卫,轻轻推开窗,轻盈地翻了进去。
偌大的屋子时候内室余有昏黄,傅濯枝轻步入内,走到床帐前呼了口气,抬手将床帐掀开一角。
檀韫盖着一床厚被,面上还叠了层毯子,抱着傅濯枝的枕头睡得很香。他平躺着,脸却微微偏向床外的方向,半边脸被枕头挤压出了比往日更明显的一团嘟嘟肉。
傅濯枝恨不得一口咬下去,站在床边把檀韫仔仔细细、一寸一寸地“审视”了几遍,积攒在胸中的那团又喜悦又苦涩的燥热才终于散发出来。
檀韫从前是很敏锐的,如果有人敢做出像这种半夜鬼似的站在他床前的行为,他会把他们变成真的鬼。可傅濯枝一步步地侵入檀韫的领地,还拖被褥带枕头的,让这只谨慎的小猫慢慢地失去了防备,有时傅濯枝半夜起夜时他都不会醒。
但也许是本色还在,亦或是傅濯枝的枕头到底不是傅濯枝,他抱着它睡也没有从前踏实舒服,因此那薄薄的眼皮底下、两颗眼珠突然动了动,下一瞬,檀韫猛地睁开眼睛,同时抽出枕头底下的匕首——
床边的人星夜兼程,风尘仆仆,再美的皮囊也会裹上一层风雪,可眼底如春风夏日。
“……鹤宵。”檀韫茫然地看着傅濯枝,“你、你回来啦?”
他握紧匕首,冷硬的刀鞘在提醒他,今夜不是做梦。
傅濯枝“嗯”了一声,尾音有些沉闷,仔细听是颤抖的。他俯身把脸凑到檀韫脸前,让他看得更清楚,轻声说:“我回来了。”
檀韫连忙丢了匕首,伸手摸他的脸,又捏他的嘴巴,蹙眉笑着说:“怎么瘦了啊?你在外头没有好好吃饭吗?”
“听你的话,每顿饭都吃了,这不是赶路吗?难免疲惫了些,你好好养我两天,我就回去了。”傅濯枝握住他的两只手腕,让他继续捧着自己的脸,笑着哄道,“别不高兴。”
鼻尖被蹭了蹭,檀韫咬了咬嘴巴,小声说:“岁暮之前,我一定要把你养回来!”
“嗯,都听你的。”傅濯枝被檀韫拽着坐在床边,伸手用毯子把檀韫的上半身裹了起来,笑着说,“是不是想我了?”
废话!
檀韫不满地瞅着他。
“知道你想我了,我这不赶紧就回来了吗?”傅濯枝摸摸檀韫的头,哄着说,“你先钻被窝,我去泡个澡换件衣服就来陪你睡。”
檀韫挪挪屁/股,说:“我跟你一起去啊。”
傅濯枝才不乐意让他出被窝,说:“听见外头多大的风了?”
“你吵醒我了,要负责的。”檀韫二话不说地抬起双手,仰头看着傅濯枝,“抱!”
傅濯枝拿他没办法,伸手用毯子把他裹得严严实实,抱小孩似的把这只糯米粽子从被窝里抱出来,转身向外走的时候又在架子上取下暖耳,单手给檀韫戴好,说:“别吹成猪耳朵了。”
“你才是猪。”檀韫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脖颈边嗅嗅,“你喝酒啦?”
傅濯枝抱着他往外走,“没喝两口,就是暖暖身子。”
檀韫抿了抿唇,把脸埋在他的肩窝,小声说:“你是不是自己悄摸跑回来的?”
“他们实在走得太慢了,我——”
“胡说。你们已经赶得很快了,”檀韫轻声说,“是你自己……着急回家。”
傅濯枝踹开一扇长窗,把檀韫抱紧了些,笑着说:“弦不离弓,我自然归心似箭。”
檀韫轻轻笑起来,被傅濯枝一路快步抱进浴房,放在了池边的躺椅上。他把脚缩进毯子里,仰头问傅濯枝,“要不要我伺候你呀?”
“你安生待着就是伺候我了。”傅濯枝瞥他一眼,伸手解了腰带,利落地脱了外袍。
冬日的袄衣被挂上架子,傅濯枝白皙精悍的身体在檀韫眼前袒露无疑。他转过身,檀韫正用手捂着眼睛,左眼前的手指缝隙刚好能露出半只偷看的眼睛。
傅濯枝走过去,一只含笑的眼睛猛地凑近檀韫,吓得人往后倒在椅背上。他伸手按住椅背,说:“想看就直接看啊,这是你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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