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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佛不渡癫公(穿越重生)——仰玩玄度

时间:2024-09-06 09:19:58  作者:仰玩玄度
  “‘压架秾香千尺雪,唤回中酒惜花人。’①正有荼靡酒一壶,不知监事肯否赏脸?”
  身后传来那冷玉碰撞的声音,熟悉,飘渺,穿过生死。
  檀韫心中一动,转身望向花厅,那里有一张长桌,桌中间立着一只荼靡画白绢桌屏,屏风遮挡了后面的人,他只能看见桌子下的那双腿,世子今儿果真如同上一世,穿了身胭脂色罗袍,下半身没有绣样。
  “世子好风月,必定有美酒。”檀韫走入花厅,在背对荼靡架的那一把椅子上落座,直视屏风,温声道,“不知世子愿赏几杯?”
  傅濯枝示意卫沣和花厅的所有长随、近卫全部退下,说:“上酒。”
  铃铛声响,一位穿着纱裙,腰、脚踝系银铃的妙龄女子端着托盘进入花厅,将托盘上的一只沉香杯和酒壶放在檀韫面前。见檀韫看来,她那张玲珑妩媚的脸垂眼一笑,以表恭敬。
  还是这位侍酒女,檀韫依稀记得她叫“穗儿”。
  “我有三杯酒,三局赌。”傅濯枝看着屏风,用眼神在荼靡画上描画着檀韫的模样,“若檀监事能饮一杯,我便让秦王齐全着走出世子府,让你好交差,如何?”
  三局一胜,听起来确实是占了大便宜,檀韫却因此警惕了起来,因为上一世傅世子的规则是三局两胜,如今规则变了,结果也许要随之生变。
  “但凭世子。”他说,“不知赌局为何?”
  “我算是赌桌老手,与你比赌场上的玩法,是为不公。”傅濯枝说,“今日端午,我有一枚小巧香囊藏在荼靡架中,请檀监事指一朵,若能猜中,便为一胜,如何?”
  檀韫眼前掠过那一面纷繁堆积的“雪”墙,心说这可比赌骰子刻薄多了,但他也有个刻薄的法子,只消一箭射入荼蘼架,万花震落,那枚香囊自然也要露出真身。只是……他笑了笑,说:“‘唤回中酒惜花人’①,我若赢下此局,这杯荼靡酒也是喝得不清白、不畅快。”
  傅濯枝也笑,“这荼蘼架每年都开花又零落,檀监事不必太怜惜。”
  “荼靡殿晚春,自然随时节零落,这是天生天相,纵然残忍,也是自然永生。我不是天地,见潭府的荼靡架开得极好,便知道养花人是如何精心养育,自然不忍做生摧强毁之恶事。”檀韫说,“我先输一局,世子见笑了。”
  “不敢见笑,檀监事爽快。”傅濯枝屈指叩桌,“穗儿,斟酒。”
  “是。”铃铛一串袅娜,穗儿曼步走到傅濯枝身旁,替他斟一杯。
  傅濯枝举杯饮尽,说:“都说檀监事心有玲珑,我有一件心事,若檀监事能猜中,便为一胜,如何?”
  “君心如渊,我只得见表面,今日斗胆一窥,还请世子莫见怪。”檀韫侧手,“世子,请。”
  “我今日该二十一了,陛下让我娶妻,秦王让我娶妻,朝臣让我娶妻,出去逛个花楼,倌儿姐儿都要问我何时娶妻。”傅濯枝目光专注,“依檀监事之见,我该不该娶妻?”
  要想赢,就不能真的如实论该不该,而是得顺着世子爷的心思说,可世子爷大抵有逆全天下而行的意思,旁人倒无所谓,要紧的是圣意。
  檀韫心说世子爷够损的,面上却一派淡然,说:“依我拙见,不该。”
  “哈,”傅濯枝乐了,“看来檀监事与陛下有不同的见解。”
  “陛下想让世子娶妻,是因为世子是秦王世子,要以家族子嗣、血脉传承为己任,但陛下也是世子的堂兄,对世子有无限怜爱,深知强迫姻缘是两相为难之事,于家族和睦有碍,实在不忍为难。我与陛下见解不同,却与世子的堂兄见解相同,只是不知在世子眼中,此时的我是檀监事,还是檀韫?”檀韫轻笑,“若世子当我是檀监事,你我以三局赌约定秦王安危,实在儿戏,当一同入宫论罪。若世子当我是檀韫,又何必拿陛下压我?”
  “我若拿你当檀……韫,”傅濯枝舌尖一卷、一放,把这个名字念得缱绻,过了一瞬才接着说,“你却拿我当世子,如何自圆其说啊?”
  檀韫一愣,明知故问道:“请教世子台甫。”
  “表字鹤宵。”傅濯枝好整以暇地盯着屏风上的“檀韫”,“檀兄台甫?”
  “贱字驰兰。”檀韫强行压下那点莫名其妙的不自在,淡然道,“鹤宵心中踌躇,若强行应下一门亲事,于己于她都是不公,未免夫妻不睦、家宅不宁,不若等到心愿之时再求娶心仪之人,如此更易美满。”
  “嗯……”傅濯枝思索着这个回答,不甚满意,“可我觉得我该娶妻,因为我已有心仪之人。”
  好小子,怎么答你都不满意。
  檀韫露出一抹无懈可击的微笑,说:“恕我失言,那就先恭喜世……鹤宵了。”
  “驰兰认为我该求娶心仪之人?”傅濯枝定定地盯着屏风。
  不对劲啊,檀韫真后悔方才说出那袭话了,但为着“自圆其说”,此下也只能先顺着说:“是。”
  “那驰兰说,我能否求娶到心仪之人?”傅濯枝问。
  “……”檀韫端坐着,“鹤宵乃天潢贵胄,一表人才,若真心求娶,想来大致是能成的。”
  傅濯枝尾音上扬,“大致?”
  “毕竟感情之事还要论缘分,”檀韫顿了一息,“非人力能求。”
  傅濯枝沉默一息,笑道:“我若强求呢?”
  屏风后的人不知弹了什么击中屏风,屏风突兀地响了一声,檀韫睫毛一颤,听一屏之隔的人再问:“我若强求,胜算几何?”
  “不知。”檀韫斟酌着说,“但强求易生怨怼,姻缘不配确实遗憾,可若招致心仪之人的怨恨,鹤宵又该如何?”
  “可我觉得,恨比爱长久,他若爱我,说不准中途不爱了,或是又爱旁人,可他若恨我,却是要时时刻刻都把我刻在心上,拿血肉喂养,往后余生直至下黄泉。”傅濯枝说着说着把自己都说得动心了,他长长地“嗯”了一声,撑着下巴幻想着,设想着,最后很真诚地请教道,“驰兰,你说,我是让他爱我,还是让他恨我?”
  檀韫沉默一瞬,先问道:“这是第三局么?”
  “是。”傅濯枝饮尽第二杯,“是你最后的机会。”
  果真是一局都不想他赢啊,檀韫暗自叹气,说:“世子这般问,是把心仪之人当作任人摆弄爱恨的浮草么?”
  傅濯枝一顿,说:“非也,他玲珑,也刚硬。”
  “既然他玲珑,便能辨识世子真心,既然他刚硬,便能坚持己愿。”檀韫说,“若他不爱世子,也绝不是世子不好,只是心中无有此念。他知道世子很好,所以更愿表真心,让世子早日另觅良缘,莫平白念着他,等着他,为他空耗一生。”
  他的语气比平常时候更温和,甚至称得上温柔了,可又那样坚定,话里没有一个好听的字儿,全是拒绝,十足的心狠。傅濯枝沉默许久,突然轻笑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儿,笑得抬手捂脸,再松开时指腹湿热, “你的言外之意是我若让他恨我,便是辜负了他的真心诚意,让他看错了人?”
  檀韫本来没有这个意思,闻言倒觉得是条思路,于是一本正经地说:“世子既然说他玲珑,他又岂会看错人?他若错看世子,便不够玲珑,世子又何必爱他?”
  “我觉得你在狡辩,又觉得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傅濯枝把玩着酒杯,“可是,他不只是玲珑啊。”
  檀韫揪了下自己的袖口,说:“喜欢一个人难免眼前生障,只要世子肯破障,便会发现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好。”
  “你很有见解啊,”傅濯枝说,“你有心仪之人么?”
  檀韫没地儿了解,就是看过几本话本,还有是观也是个例子,那小子吃醉后抱着翠尾把常南望夸得天花乱坠,可局外的听客都无法苟同。
  但这是个机会。
  檀韫喉口一凝,用自己都难辨真伪的语气说:“有。”
  花厅沉默一瞬。
  傅濯枝轻声问:“是个什么样的人?”
  “温柔,斯文,端方自持。”檀韫说。
  “一个和我完全相反的人。”傅濯枝转着酒杯,杯底在桌上画圈,他自嘲一笑,接下来的语气却很温柔,还带着点哄小孩的蛊惑,“你是在故意针对影射我,还是你当真就喜欢那样的人?”
  这才是今日真正的赌局,檀韫察觉到了危险,一种面临失控的危险,而控制的开关在他自己手上。若回答前者,他得以安全,但若要抓住这撕破脸面的良机,他便要面临无法预料的危险。
  檀韫不怕危险,他要推开傅濯枝。
  “我没有影射谁,只是真的喜欢那样的人。”檀韫温柔地笑起来,“他是我年少时的幻梦,只有他才能让我心悸。”
  话音落地,身后响起一道轻响,风在背后砸下一道浪,檀韫瞧见傅濯枝的背后和两侧也同时落下一幕大红的帷幕,穗儿不知何时退了出去,这四方红帐包裹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像座囚笼。
  “哐!”
  荼靡屏风被软剑刺破,霎时四分五裂,后头的人站起来,扔剑时袖袍挥出一片红浪。
  世子没有系腰带,袍发披散,不顾礼仪,放浪形骸。
  世子没有戴面具,冰肌玉骨,美玉耳穗,风华绝代。
  檀韫看着这个人,从他红艳的嘴唇,滑过漂亮流畅的下巴。
  虽然早有猜测,但“登徒子”和“傅濯枝”重合,“傅濯枝”又和“野桃花”一体的时候,他还是觉得荒谬。
  傅濯枝图什么呢?
  傅濯枝提壶,食指在壶柄上不动声色地摁了一下,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朝檀韫举杯,露出食指间的红玉戒。
  他才喝了两杯,却觉得自己醉了,脑子很清醒,身体却是麻木的。他慢悠悠地绕出桌角,走到檀韫面前,往桌沿一坐,踩住檀韫身下的椅子横腿,俯身逼近檀韫。
  “高不高兴?”他问。
  荼靡酒的香气浸入呼吸,檀韫抬头直视这张秾艳逼人的脸,没有说话。
  “你不是在找这枚红玉戒么?”傅濯枝抬起左手,虚虚地笼住檀韫的脸,“砍下它,就可以拿回戒指。”
  檀韫当他真的醉了,而不是疯了,温声说:“这是我的东西么?”他佯装疑惑,又无所谓地笑了笑,“破烂物件抵不上世子的一根毫毛。”
  这个刻薄的人啊,傅濯枝笑道:“你不记得它,那你找它做什么呀?”
  “我没有找它。”檀韫死不承认,“世子定然是误会了。”
  傅濯枝也不逼问,只说:“你叫我什么?”
  檀韫没有被谁这样看过,灼热,直白,滚烫,蕴藏无数。他一时无从抵挡,可是垂眼躲避难免会暴露自己的不适,于是强撑着回以直视,说:“鹤宵,我叫你鹤宵。”
  傅濯枝露出“这才对嘛”的目光,“你托我帮你查那个人,我帮你查到了,”他从袖袋中摸出一只精致小巧的避恶符香囊,用指尖挑着送到檀韫脸前,“他的身份就在这里面……我骗你的,荼靡架里没有香囊,它一直在我这儿。”
  “我既然认输,就不会计较它到底在哪儿。”檀韫没有伸手。
  傅濯枝盯着他,“香囊是赠你的,今日端午。”
  “我已经有一枚了。”檀韫伸开双臂,露出腰间的那枚香囊,歉意地说,“这枚香囊的用料、绣工和里头放的安神香无一不是高价,我不敢领受。”
  傅濯枝看着他腰间的香囊,刻薄地说:“绣工好烂啊。”
  尚柳来的绣工每年都进步,但要与顶级绣工相比,自然稍逊很多筹。檀韫也不反驳,只说:“有的时候,送礼的人比礼物更重要。”
  傅濯枝无所谓地扔了锦囊,眼睛却红了。
  檀韫又扯了下袖口,面上却波澜不惊,仿佛没有半点动容。他知道以规矩礼法来劝世子是对牛弹琴,索性直言:“秦王故意激怒,是想以‘弑父’之罪剥夺你继承爵位的权利,还请鹤宵稍作冷静,莫要中计。”
  “秦王的爵位,我从来就不稀罕。”傅濯枝晃了晃腿,“你只知道那老杂碎存心设计我,又如何确定我不是真想弑父呢?”
  檀韫问:“杀了秦王,鹤宵就能高兴吗?”
  “不知道,”傅濯枝耸肩,笑道,“这得杀了才知道啊。”
  “可我觉得你不会高兴,因为你并非喜好杀戮之辈。”檀韫说。
  傅濯枝笑意更甚,“你不了解我。”
  “我与你不相熟,但自认不是听信流言之辈。”檀韫说。
  “流言,”傅濯枝不赞同地说,“我御前拔刀,当街杀人,哪一条不是事实?”
  “若我记得不错,景安十八年,傅世子在御前拔刀,弑的是恩师之子,因他妄议朝政、鼓动时为三皇子的傅赭行不忠不孝之事。傅世子在御前顶着重压将其先行就法,而后在御前跪了一天一夜,终于换得恩师满门其余人的活路,这事中的详细情况朝野不知,但在我看来已经是仁至义尽。至于当街杀人,”檀韫回想了一下,“景安十六年,傅世子当街杀的那位别小侯爷是先有闹市纵马、撞死一对爷孙的恶行,世子是用了私刑,可我觉得视人命如草芥的帽子让别小侯爷来戴更合适。”
  傅濯枝说:“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何要烧死淑妃啊?”
  檀韫当时不知,现在却能猜到大概,约莫是因为他。他沉默一瞬,说:“不知,我只知道鹤宵没有欺凌百姓,没有收受贿赂,没有结党营私,暂时还担不起外头给的桩桩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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