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荒马乱的一场,持续到了后半夜,医生从icu出来,宣告秦庄与司机抢救无效,已经死亡,许婉云与晏雪重度昏迷。
秦勖的双眸都熬红了,望着医生时,眼底透着深深的绝望。
秦老爷子年纪大,得知大儿子儿媳车祸重伤,晕过去后在病房里休息,现在是秦敬陪在秦勖身边。
他听见这话,激动地大怒:“我们秦家养你们这么多年,现在告诉我我大哥没了?”
亲信上前拦住情绪激烈的秦敬,纷纷劝他。“您别激动,秦先生不在了,更需要您主持大局。”
赶来的许家人,也围在外面。
许婉云的堂妹,秦勖的堂姨哭得晕过去几次,还守在这里,被丈夫和孩子看着。
他们还没有敢将这件事告诉家里的老人家。
ICU外,冷白的灯光里,二十一岁的秦勖,眼前灰白,牙关咬得几乎牙齿碎裂,紧紧抿着的唇也失去了血色。
赶来的司机家人们被秦家的保镖拦住,发出了尖锐的哭叫声。
在秦家发生如此大事的情况下,没有人理会也没有人在意,秦敬甚至让人去打发了。
秦勖闭了闭眼,给自己的特助林彬递了个眼神,让他去处理。
林彬很是担心地看着他,仿佛整个人被寒冰冻住,少了人气。
不过他还是快速去喊了医院的人,一同去跟司机的家属交谈。
秦敬见状,也就让自己的一个亲信跟去。
当夜,许婉云再度抢救,无效而亡。
如今网络发达,传媒渠道广阔,如此重大的新闻,秦家有心要压也压不住。
一夜之间,秦老爷子失去了长子,秦家产业失去最有力的掌权人,许家失去了唯一的独生女。
秦勖失去了为他保驾护航二十多年,让他从小就引以为傲的亲生父母。
这场车祸,唯一活下来的,甚至没有重伤的,是晏雪。
在他昏迷期间,已经有不少风言风语。
“死的为什么不是他?”
“他怎么命这么硬?”
“听说,是他把养父母克死。”
晏雪以前,是秦家最为低调的存在,甚至很多秦家的远亲都未必知道,秦家养了个孤儿。
却没想到,他会因这场惨烈的车祸中,而被秦家之外的人所了解熟悉。
晏雪醒来时,秦家正在给秦庄夫妇举办遗体告别仪式。
秦老爷子在医院躺了一日,亲自主持这桩大事,次子秦敬与孙子秦勖在左右协助。
各路远亲从国内玩赶来参加仪式。
不少媒体还在蹲守,将这场丧礼渲染得轰轰烈烈,贴上“千万葬礼”的标签。
晏雪的肺部受伤,呼吸有些困难,膝盖受伤上了石膏。
他从哥哥留下的人口中得知伯伯和姨姨情况,漆黑眼眸里只剩下惊恐。
他情愿这是一场梦,情愿自己死去,也不想听见伯伯和姨姨过世的消息。
眼泪从眼眶里滑下来,他被愕住,只会流泪却不会发出声音了。
秦勖接到电话时,晏雪已经到了殡仪馆外的车里。
晏雪坐在轮椅上,看到一身黑衣的高大身影,戴着黑色墨镜,一路从人群中间走来。
隔着黑色的车窗玻璃,他感受到了周身冷漠肃穆的哥哥,仿佛带着寒气一步步踏来。
晏雪紧张地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样的哥哥他有些陌生。
等保镖“哗啦”一声,拉开车门。
秦勖踏上车,弯腰,抱了下来,用嘶哑的嗓音唤了一声:“小猫。”
晏雪被温柔地抱紧,靠向宽厚的胸膛,他知道,哥哥没有变得陌生,情绪激烈的他忍不住发出“哇”的哭声。
他伸开能动的手,紧紧地靠向哥哥,“哥哥……”
再多一个字都没有了,已经痛苦到没有话可以言语。
秦勖同样一语不发,手掌覆在他的后脑勺按向怀里。
半晌,晏雪听见哥哥说:“小猫,哥哥带你去见伯伯和姨姨最后一面,他们肯定很舍不得你。”
医生抢救完提过,晏雪之所以受伤不重,很可能是因为两个大人同时在保护他。
第一时间参与抢救的保镖也说,当时太太和先生都是往中间去抱住晏雪的姿态。
晏雪在哥哥怀里用力点头,眼泪沾湿了秦勖黑色西装上别着的白色花朵。
等晏雪被哥哥推着轮椅进入灵堂时,无数双眼睛望向这唯一的生还者,一个与秦家非亲非故的弱小孤儿。
这些人的眼底,都夹杂着某种特殊而复杂的情绪。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秦老爷子坐在家熟席,远远地看到秦勖推着晏雪进来,含着红血丝的眼睛沉了沉,沉默不语。
一侧的秦敬则低声道:“这小孩还来干什么?!”
秦老爷子双目沉沉地望向灵堂中央,儿子和媳妇的照片,只说:“你大哥大嫂喜欢这孩子,他来送最后一程路,是应该的。”
一旁的周管家见老爷子眼角渗出泪水,赶紧递上去白色手帕。
秦老爷子接过按了按眼角。
许多人是第一次见到晏雪,见他人小,生得冰雪聪颖,漆黑眼眸下两行泪一直漫过雪白的脸颊,成串地往下掉落在衣襟上。
这无声垂泪、哭得悲情的模样,让人望一眼就忘不了。
加上秦勖对他的态度亲厚,大家自然清楚,晏雪在秦家也一定是得到了相当的重视。
晏雪在哥哥的陪同下,将白色玫瑰花献给伯伯和姨姨,看了最后一眼。
他浑身轻颤,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想到了本来是给伯伯姨姨过周年纪念,结果却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生离死别,每一个字都那么陌生,却又在这短暂的十多年里,反复上演。
秦勖推着轮椅走向家属席,早已有助理搬开秦勖座位旁边的椅子。
等轮椅固定下来,晏雪的手就被哥哥拉过去握住,透过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他看向了沉默至极的哥哥。
秦勖垂眸,望着他婆娑的泪眼与通红的鼻尖,沙哑的嗓音带着些许哽咽:“小猫,哥哥哭不出来,你帮哥哥哭一场,送一送爸妈好不好?”
顷刻间,晏雪的眼泪漫出来,宛若倾盆大雨。
第10章
送葬的当天下午,回程时,秦勖抱着晏雪坐进黑色轿车的后排。
这几天,秦勖不是跟着秦老爷子坐他的劳斯莱斯,就是坐在另一台更大的保姆车。
这还是第一次,他坐进自己的车。
刚坐定,确定晏雪的腿脚没有被压到后,秦勖一抬眼,就发现挂在后视镜的小牌子不见了。“张叔,那块出入平安的牌子呢?”
晏雪原本正难过得垂眸,听见哥哥的话,一下子抬起脸,也望向后视镜。
他想起车祸当天的事情,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晏雪根本不知道小牌子的变更,意味着什么,但本能地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恐惧。
张叔解释是周六去保养,不小心弄丢了,还连连道歉。
秦勖皱眉:“丢了?”
晏雪一只手按在哥哥手腕上,仰头靠近哥哥的耳朵,轻声告知小牌子的去向。
顷刻间,这句话就像是一粒子弹,从秦勖的左耳贯穿到右耳。
一个可怕的念头骤然升起,秦勖浑身失血般骤然冰冷。
“哥哥?”晏雪担心地握紧哥哥的手,好凉,他赶忙双手捂住。
秦勖勉强按下那个可怖的念头,反握住晏雪的手:“没事。”
顿了顿,他轻声提醒晏雪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晏雪虽然并不完全清楚情况,但很乖巧地点点头。
-
对晏雪而言,伯伯和姨姨的离世,猝不及防,仿佛一场突如其来的龙卷风,摧枯拉朽地卷走了这份厚重的温情。
特别是许婉云。
晏雪能够感知到的最接近他亲生母亲的“母爱”的感情,全部源于许婉云。
甚至他有的时候幻想,自己的母亲就应当是姨姨这般温柔模样。
但是,丧礼与后续一系列的仪式,一次又一次地强迫他认清现实——两位长辈真的已经离开了他和哥哥。
车祸后一段时间,晏雪暂时请假,在大宅修养为主。
大宅内部发生了一些变化。
虽然对外宣称车祸是意外,但大宅的司机们还是集体辞职,连同保镖和阿姨们也人心惶惶。
秦老爷子对外一向宽厚,没有为难任何人,让辞职的人领了薪资便走。
周管家雷厉风行地重新雇佣专业司机进来,倒也不影响家里人正常进出。
另一方面,秦敬进出秦家大宅的频率增多,每逢事情谈的比较晚,就直接留宿在家中。
没过多久,晏雪就在二楼露台看到了秦敬的司机将车停在偏宅的门廊外,周管家带着人,从车里搬下一箱箱的行李。
秦冕也从后座下来,堂而皇之地入驻一整栋偏宅。
这一切,都是在秦老爷子默许,深知推波助澜下完成。
晏雪顾不得自己可能会日日看到秦冕,只心疼哥哥。
那段时日里,秦勖每天处于一种高压状态。
诚然,他已经二十二岁,为人周道,做事果决,但比起父辈,依旧是太年轻太青涩。
在公司,秦勖几乎是立刻就感受到家族内部在父母离世后的态度转变。
那是一种风吹草才动的微妙变化,甚至在最开始的时候,丝毫不显山不露水,每个人对秦勖依然是一副宽厚、照顾姿态。
是天生野兽般的直觉,让秦勖敏锐地捕捉到情势在悄然无声地转变。
即便秦老爷子在家族会议中,明示秦勖依旧会将最后的权柄交到秦勖手里,让各位叔伯兄弟要以多多协助他,但人心如暗潮般涌动。
因为秦家明面上更有成熟更有话语权的,是秦敬。
无可厚非的,一部分人开始倒戈向这两年受到老爷子重用的次子,秦敬。
就连秦家内部,亦是如此。
一场没有硝烟的权势争夺,以一种极其残酷的方式,无声上演。
秦勖既要扛住山呼海啸般的家族压力,又要分出一部分的余力暗中调查车祸。
晏雪并不了解哥哥是怎么做的,只是某天深夜起来,发现哥哥没有躺在身边。
他有些不安,但很快在视线范围内看到了哥哥。
朝花园的露台内侧,长沙发上,秦勖正躺着,一双眼眸望向无穷无尽的夜幕。
暗夜苍茫,他像一颗星子,无声孤寂。
晏雪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向哥哥。
脚步声让秦勖慢慢地转过脸。
月光朦胧,晏雪似乎看清楚哥哥眼角泛着泪光,他因为惊恐而变得格外小心翼翼,声音很软很小,带着万分的担忧:“哥哥?”
秦勖望着小猫单纯无害的脸庞,想起了之前一家人吃过饭,坐在沙发上吃水果,一起闲话家常的画面。
那么简单的温情,从此再也没有了。
晏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一向坚强的哥哥突然会如此伤心。
他难受地抱着膝盖蹲在沙发边,像是一团惴惴不安的小蘑菇。
秦勖搭在胸前的手伸出来,轻轻地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头发:“小猫……”
如此简单的两个字音,却已经让他胸腔起伏震动。
今天,秦勖的人在与警方斡旋下,终于在调查上有了更加明确的结果。
车祸不是意外,是人为。
那块出入平安的小牌子,挂错了。
原本那块牌子是应该在他车上,对应的,应该在车祸中死去的人,是他。
只不过,刚刚找到车行里在车辆上做过手脚的嫌疑人,初次审问后,对方就自杀了。
警方还在继续调查。
秦勖的理智提醒自己,小猫太小了。
他不能自私到将自己的痛苦强行加诸在小猫身上。
晏雪虽然并不知道内情,却能感同身受般,流下眼泪。
他一点都不想看到哥哥这样难受。
秦勖翻身滑下沙发,抱紧怀里温暖的小猫。
他人生上半程里剩下的,唯一的、纯粹的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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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雪感觉到了哥哥周身的变化,只是已经不会再感觉陌生,甚至有的时候,他觉得冷漠才是哥哥真正的模样。
秦家大宅的人,也都感受到大少爷的骤变。
连自居长辈的秦敬,也不敢真正和秦勖硬碰硬,而是只能在老爷子那边吹吹耳旁风。
奈何秦勖为人处世、能力手腕,比秦庄、秦敬都像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因此老爷子对他的态度,自然是与所有人都不同的。
有秦老爷子的保驾护航,秦勖的路,自然是好走很多。
又是一年夏天。
晏雪放暑假,没有参与学校出国的夏令营游学活动,而是每日陪在老爷子身边端茶送水,练字画画。
他这一年忽然窜个子,与十一二岁时,简直是判若两人,只是天生的骨架纤细瘦削,宛若一棵刚冒出嫩芽的弱柳。
晏雪小时的五官便极其出色,如今长高些,眉眼长开,即便穿着最简单的白色家居衣衫,随意在秦家大宅的角落里一坐,便像是一尊精巧的雕像般,光洁如玉,完美无瑕。
这日下午,晏雪下楼时,瞧见周管家手里端着茶盘,口中正在交代阿姨什么事情,看起来挺忙。
他上前道:“周叔,茶要拿去哪里?我帮你?”
周管家回头看向从楼梯上施施然走下来的晏雪:“是给老爷子书房送去的,老爷子嫌茶味淡了,让我换一壶。劳烦小少爷了。”
“应该的。”晏雪双手去接托盘。
转身又上去。
周管家在楼下定定地看了两眼,心里也惊叹晏雪如今真就是藏在豪门里的小少爷模样。
秦家的孩子里都没有这般的金尊玉贵,气质翩翩。
晏雪穿过走廊,走向老爷子的书房,门半掩,像是有人刚急着进去,都忘了关门。
他正准备抬手敲门,便听见门里传来激烈的争执。
秦老爷子暴怒的嗓音,简直是怎么都压不住声响:“你当初安的什么心思,你自己知道,你现在来找我,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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