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儿鸣叫,突地惊起,密林中树叶摇晃,落叶成片。
林昭几步走去,见到一只通体雪白的九尾狐狸正在林中玩耍。
锋利的爪子捕了只鸟,叼在嘴里跳着跑着。
鸟儿吓得喳喳乱叫,狐狸便用爪子抚它的羽毛。
似乎想要亲近,换来的却是更凄厉的惨叫。
小狐狸觉得无趣,便张了爪子放了那鸟,而后独自滚跳起来,自娱自乐。
一路跟去,见它总是会抓各种各样的活物回来,却从不伤害。
似乎只是无聊,寻个玩伴而已。
待到日落之时,他便向着雪山奔去。
雪山难行,小狐狸几次跌落,又不畏前行,终是登上高峰,见到了那头银色雪狼。
它与雪狼甚是要好,每每到了夜里都要来找他。
它们一同玩耍,看落日余晖,看朝阳万丈,偶尔还会去桃园山涧,听悠扬旋律。
更是将自己最珍重的银铃赠与了它,并承诺只要它摇起铃铛,自己便会出现。
然而日落星散,铃铛始终不曾响过,另外那个人,却是如约到来。
与他那日在崇云山洞中的梦境一样,分毫不差。
只是这次,他记起了当日伤他的人,是寂衡的同族,名为‘御灵’。
也想起了这所有的一切,原不只是个梦境。
寂衡的家族世代以猎杀灵兽增进修为,因此以御灵为名。
小狐狸深陷囫囵时被寂衡所救,带回去悉心照料。
至此朝夕相伴,受其熏陶教化,终是修成人形,取字阿玄。
可它纵然生有九尾,且悟性异于其它生灵,却毕竟不过是只走兽。
而御灵者,往往会借助其灵体修行。
寂衡,无疑便是御灵者之一。
在他们民族,每个人身边都会带几只灵兽。
那些人肆意挥霍着灵兽的价值,将其利用完了再一脚踢开,但寂衡不同。
寂衡身边只有它,也从不会做出伤害它的事情。
同族视他为异类,嘲笑他、辱骂他、践踏他。
称他被只狐狸迷了心智,是最下等的御灵人。
可寂衡并不在乎。
他宠它护它、不让它受到一丁点伤害,叫它阿玄,抱它入怀,带它修行,与它走遍万水千山。
可小狐狸不想他一直受族人欺压,它想他成仙得道,拥有无尽大能。
于是,自作主张断了尾,以灵根助其修行。
狐有九尾,生九命,每断一条,失了一命,换条灵根。
它不计后果,为了让其快速成长,生生断了八尾。
断尾之痛,痛彻心扉。
林昭无甚力气,眼前景色瞬息万变,忽然变成了那日阴沉的天空...
它斩断狐尾,将灵根赠与寂衡,却因断尾之痛,痛到晕厥。
醒来,便见寂衡冷着脸叫它走。
它难过,又不愿违逆,只得忍痛离开。
半路却被寂衡的族人拦了。
族人告诉他,寂衡是因九尾白狐的八尾无甚大用而生气。
八尾灵根根本无法助其修为大增,需九尾皆断尚可。
他们哄骗它将最后一尾断掉,以帮助寂衡。
它自是不信,要见寂衡。
结果那帮人竟真的带它去了。
它被藏在暗处,听族中长老与寂衡的谈话。
族长讲,那小狐狸即便为灵,说到底也不过是只畜生,能助御灵者提高修为是造化。
寂衡便应了。
在此之后,它信了!并甘愿自断最后一尾,只为助他。
然而等着它的,却是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只因它为灵身,狐尾与命格相连,断尾后,若本体不死,狐尾会寻机自动归位。
那些人便因此将它绑了,断了它最后的活路。
而寂衡,偏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
那眼神,冷漠、无情、毫无波动。
它闭上眼,灵魂远去,却依旧不信。
魂归地狱,只剩一缕残魂在飘荡。
然他始终记得寂衡对他的好,执念深重。
孟婆怜它,赐了汤饮,许它忘却,但它却不愿。
每日蹲在奈何桥边缘,望着那茫茫人世,痴等。
等寂衡,等一个解释。
孟婆不忍,强行灌了汤,打算送它离开。
可它自断九尾,早便活不成了,即使投生,也是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那残魂以执念强留,锁于桥头枯坐。
心底唯一的念想,便只有寂衡...
可它终是等不到那人,自也等不到该有的解释!
魂散之时,似有人拖抱起它,在它耳畔低语些什么。
让它别走、让它等等!!
可它睁不开眼,亦不知那最后来见它的人是谁!
记忆陡然,早已不再是模糊不清的梦境,也非雪狼铃铛中的记忆。
而是依着那断尾之痛所忆起的全部。
他心中甚疼,跪坐于地,抚心怅然,瘦弱的脊背微微弯下去,眼底渐渐红了起来。
明明氤氲着水雾,却又被那雾霭遮挡,如同满池死水毫无生气。
手上的铃铛又自晃动起来。
耳畔依稀传来熟悉的音律,那是绯辞在唤他。
他忘却自己的忆,循着绯辞脑海中的全部随行。
见绯辞为他复仇,屠尽御灵全族,又见那些御灵者入地狱转生,成就藩国一脉。
而千年之前的绯辞,也不过是头法力低微的卑微小狼而已。
林昭喃喃:“当日将我从奈何桥畔带走的人...原是你吗?”
这时,天边突地出现一声炸响,犹如惊雷爆开于天际。
眼前景色碎裂成片,将林昭带回幻界之中。
绯辞一惊,似有所觉般的伸手要拽林昭,岂料下一刻,却见眼前人突然被一层五彩护罩拥住。
林昭颈间,那水溶相赠的山海浮生坠正散着强烈光晕。
而那法力保护层,皆因它而起...
第60章
绯辞不甘,想破了那罩,然而刚刚伸出手指,便被那罩的光晕灼伤。
轰隆...砰...
空间碎片纷纷下沉,一柄纯黑色巨剑陡然出现。
他被迫后退,无法再顾念林昭。
数步之遥下,便见那巨剑横生落下,剑柄处刻有‘天道’二字。
绯辞抬眸之时,只见强光大盛。
他立刻退出百步之遥,脚下莲花尽数碎裂,落入空灵之中。
水溶...不,应该说是寂衡,寂衡的分身携强大力量而来,将林昭瞬间拥于术法之间。
强盛法力宛如道道璀璨星光,在幻界中分别攻向绯辞。
法术不断扫去,巨剑生生不息,直到将绯辞打退,寂衡才收了势。
他抿唇看了眼远处跪地不起的人,不屑偏头,接着缓步走向林昭。
以分身之躯出现在其左右,竟是时隔多年之久。
林昭望向那道身影,突地露出一丝苦笑来。
“寂衡,难为你竟骗了我这么久。”
“什么分身,都是假的!!”
他似再难支撑,幻界更是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
寂衡揽了他的身,拥他入怀,却找不出只言片语。
“你还敢来?”绯辞眼底皆是怒火,“害他至此,连真相尚不敢认。”
“与你何干?”寂衡冷言,巨剑携起一道罡风,将眼前人吹得支离。
绯辞腕间银铃响起,短笛乍现。
一曲悠扬带着声声震撼入了林昭的耳。
他终于动作,抬起浑浊的眼看向眼前雾蒙蒙的人影,“绯辞,当日奈何桥畔,去接我的人,是你吗?”
绯辞看他,不言。
林昭闭眼,“你造了记忆,抹了真相,想让我恨上他,却不知九尾皆断的疼深入骨髓,即便是梦也能切身体会。”
他扬了掌心中的铃,一字字道:“你说你心悦于我,可当初我赠你的银铃,你却一次不曾用过,视若珍宝的原因,想来也另有缘由吧!”
“如此煞费苦心,我虽不知你目的为何,但茫茫人海,苍生皆苦,你既以入圣,何不放下那执念?我自说了,是非对错,恩怨清白,皆为过往,不再深究,你又何苦执着?”
绯辞看他,惨笑一声,“林昭,你还当真是...冥顽不灵啊!”
“他害你至此,真相皆在眼前,你却可以视而不见依旧信他,到底...是谁在执着?”
林昭抬眼,眼底有痛、有悲、亦有无可奈何,“我的执着,是我自己,而非遇见你的遇见。”
绯辞不懂,还待说些什么,却见‘天道’之剑立于面前。
“当日夺了铃铛的人,原来是你。”寂衡以剑做法,将那分身的全部修为灌于剑身。
四周光芒大盛,山海浮生坠的保护罩波动不休。
绯辞后退,眼底带了丝丝惊慌,“寂衡,你如今不过是半个分身而已,怎可代替天道惩治我?”
寂衡不答,待所有修为全部收容于剑身之时,不带一丝犹豫攻向绯辞。
巨大法力在绯辞身边炸开。
天道剑面前,幻化的形态根本不堪一击。
遭受重创后的绯辞于空中散去,整个次维空间也因主导之人的离开而产生动荡。
寂衡的分身揽了林昭,似有千言万语,可他一直便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你的分身,要寻的人是谁?”林昭掀起眼皮,静静看他,缓缓问道。
“是你。”
“那你要护得人呢?”
“也是你。”
其实答案已经很是清晰明白,但林昭偏生想再问他一问。
问过了,又觉得可笑。
“界快塌了,我先带你出去。”寂衡言罢,轻轻朝他额间点了一指。
林昭本还想说些什么,灵海中却被那指腹弹出的光晕激得一荡。
“寂衡....”他叫了他的名字,而后缓缓阖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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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辞的铃铛中含着亦真亦假的记忆,想让林昭远离寂衡。
可那断尾的痛楚与离魂的执着却偏偏让他记起了那些往事。
他于榻上睁了眼许久,眼底依旧是茫然的。
“昭昭...”恍惚间,他听到有人在唤他,那是水溶的声音。
林昭循声看去,见水溶正在身侧守着他,脸色依旧苍白,重伤未愈。
他要起身,被水溶拦了,“你好好歇着。”
他不动了,看了他许久,“你...没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水溶的分身做了什么,他这个本体不会不知道。
而往日种种,结合他的言行也能断定,他对那些前尘往事是知道的。
只是碍于什么,一直不愿意讲出来,又或许,他本身便是个不愿意解释的人。
林昭不想如此不清不楚的纠缠着,他想弄清那些前尘,于是主动开了口。
“你都知道,对吗?”
“抱歉。”良久,他只给了这样一个回答。
林昭偏开头,微微叹了口气,“罢了!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
水溶便听话的出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林昭茫然了片刻。
过了这么久,这个人还是一点儿都没变,无论是样貌,亦或是做事的方式。
他寡言,半句不愿解释,留给他一头雾水。
可说了前尘已逝的是他,如今又如何能紧抓着不放?
不能不放,却又无法安然放下!
因为会想到那疼、那苦、那执着!
待日落之时,他终于打算放下那些,于是起了身,寻了云罗,打算离开。
“现在走?”云罗诧异。
见他面色不佳,不由问道:“发生了什么?”
林昭摇摇头,“这里太冷,我吃不得苦,要先回去。”
谎话说得十分敷衍。
云罗知道定然与兄长有关,却不敢多话。
“好,我安排人给你备车。”讲完,扭头便将此事告诉了水溶。
水溶自不会同意。
将人拉进营帐,不让他走。
“当初让我走的是你,如今让我留的也是你。”
水溶抿唇,“今时不同往日。”
林昭怒了,“好个今时不同往日。”
“但我非要走,你又能如何?”
水溶不吭声,只拦在门口。
他伤势未愈,林昭动他不得,只觉怒气积压在五脏之内,要将他逼疯了。
他有火无处发泄,垂眸见了几案上摆放着水溶书写的几个字只觉更加刺眼。
抬脚踢了那几案,笔墨纸砚哗啦啦全都砸在了地上。
这一动作,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几案、木台、兵器架...
只要他能拿得动的,搬得起来的,全拎着砸了。
砸完这些还不解气,又伸手去拽那行军榻。
可那东西太重,他一时拿不动,越是拿不动,越想去拽,孩子气般的十分执拗。
水溶见他这般,终是忍不住上了前。
“伤才好,别大动,若当真生气,那便砸我。”
“你给我远些。”林昭吼了一声,终是用力翻了那行军榻。
哐当...
整个营帐似乎都震了一下。
而藏在行军榻下面的小盒子也滚落到了一旁,散出了里面的东西。
只见小匣子里,除了林昭雕得那些小物件之外,其余满满一箱子,全都是画像。
他气力不济,跌坐在地,怔怔看着那些散出来的东西。
有他去参加春日宴的、有蜷缩在石头铺子后院的小方案边缘瞌睡的、有忙忙碌碌雕刻赶工的、也有陪着姐姐踏雪出游的...
他伸手去翻,那一张张画像、拼凑出一幕幕从小到大的影,尽数是这几年来的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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