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写信?快马加鞭,又要寄去何方?”
“去极北。”
“极北……不,”斐守岁咬唇,摇头,复又说,“镇妖塔,镇妖塔在极北,我不去。”
“好,我们不去,不去。”
好似看到陆观道再一次抬头,冲着陛下说了什么。
那陛下眉眼自始至终的笑意,就在那一刻,变成寒冰。
陛下的声音强行冲破斐守岁自闭的术法,一记闷棍般,砸入斐守岁的花海。
说:“补天石,你要替谁守牢?!”
第246章 莲花
守牢?!
什么?
斐守岁双目一黑,心中乌云忽散,只骂道:陆澹,别做蠢事!
可陆澹不听,说道:“王母嫌那高塔不干净,不如叫我去清理塔身,也算不费镇妖塔上好的阵法。”
“陆澹!”斐守岁低吼一声,却因这吼,耳识完全打开。
无尽的风灌入单薄的骨架。
斐守岁撑着身体,说道:“万万不可如此,若真如陛下所言补天石为苍生而活,那你进了这镇妖塔,就别想全须全尾地回来!”
陛下在上,笑道:“槐妖所言极是。”
“既这般!”
斐守岁实在没了力气,他干脆全跪在地,拱手做一响头,“便让小妖去吧。”
“哦?”陛下冲着太白金星,“你觉着一棵槐树能打扫干净吗?”
太白金星捋着拂尘。
“不成。”
“嗳,不成的。”
斐守岁支着身躯:“为何?”
“为……”
陛下又去看金星。
这回。
太白金星说出了实言。
见老者甩袖,伸手指了指他的眉心:“槐树,你连眉心痣都无法洗净,又要怎么打扫镇妖塔千百年来的怨气?更何况你本身……”
就生在死人窟的万丈苦海。
生于污糟,自清如何辨。
话落。
冷汗冒了出来,斐守岁已经累到了极限,方才解十青带走的袈裟,是撑着他意识的最后悬梁。而没了衣裳,他虚弱的魂魄一点点下沉。
控制不住。
陛下与众神自然察觉。
“槐妖,”陛下叹息一气,“你下凡去吧。”
下凡?
恍惚的意识,只有陆观道与谢义山担忧的视线划过。
斐守岁咬着后槽牙,摇头,不认。
“你不想下凡?”陛下微微凑前,“王母所言可是放你离去,你不下凡前往昆仑,你又想跑去何方?”
“昆仑……?”
“是啊,”
陛下看了眼玉阶上的美酒,又抬眼去寻早就没了踪迹的西王母与解十青,“在我的凌霄宝殿上如此护着一个树妖,她自然想到了这一点。槐树,你还不去谢谢那位虎头心软的娘娘,是她让你免了守牢之灾,让你重获‘自由’之身。”
“她……可是陛下!”
斐守岁听出陛下打岔之意,也没有忘记陆观道尚在危机之中,他道:“劳请陛下回答小妖之问,这补天石是……”
“哎哎哎!”陛下见斐守岁不那么好骗,“你这铁了心的槐树,我这儿不喜欢留人,叫你去你还不愿意了,真是一个比一个犟!”
玉手挥了挥,陛下头疼地拧着眉心。
珠帘晃在斐守岁面前,视线越来越沉重,甚至将陛下的身影模糊,叠在一起,看不清楚。
可斐守岁不甘如此倒下,他用力一咬,将舌尖咬出血来。
“陛下,小妖曾在人间习得洗魂一术。”血的味道弥散。
“哦?”陛下闻到了。
“若陛下能派小妖去镇妖塔洗魂,说不准这塔……不,恳请陛下多给极北几年的春天,小妖甘愿留在塔前,做那……”
“你要做什么?”陛下挑眉,“做放牧的苏武,还是别有用心?”
“并非如此!”斐守岁拱手,再磕响头一个,“小妖只想让陛下放了补天石。”
一直被孟章困住嘴巴的陆观道,无法反驳。
陛下言:“放了他?我也没说要留他啊。”
“他是去不得镇妖塔的!”
斐守岁没管陛下的引导之言。
那灰白抬起之时,犹如来自人间千万双怒视神明的眼睛,直勾勾地,拽住了陛下的长须。
斐守岁不由自主地重了嗓音:“补天石为天下而生,倘若拘泥在小小一处,只会叫他无处施展拳脚。陛下为何不派补天石下凡‘查案’,同见素仙君一样!”
“查案?”棉云之后的神明,“槐妖说的是稚童走失?”
“见素下凡不就是为了那几个孩子。”
“孩子?”
“是啊,就是见素成仙前的那几个……”
“和一朵白荼蘼的故事……”
斐守岁:“正是此案,见素仙君曾言此案难断,而陛下只交给他一人代管。小妖斗胆揣度陛下之心,陛下是想让见素仙君永远留在人间,无法再入这南天门,对吗?”
陛下:“……”
月上君轻笑。
陛下不认:“我可没这么说。”
“但见素仙君也承了陛下之意。”
“喏,”陛下转头向太白金星,“他与见素一样小心眼。”
斐守岁强撑意识,续道:“且陛下又唤思安去极北放牧。可草原凋零后,思安又去往何方?想来陛下早早安排了。”
思安愣了下。
“陛下是想将思安困在极北,做窥探极北的眼睛。”
思安:“……”
“得了陛下命令的,无论是仙还是妖,皆成为陛下的羽毛。”
斐守岁颤巍巍地站起来,陆观道本想扶他,但被他打开了手。
槐树直了脊背,拟作一棵松柏,长在没有土壤的天庭:“就算那‘放牧’一词出自王母之口,可小妖还是觉得其中有陛下授意!”
众神哗然。
孟章看向月上君,月上君复又朝着太白金星使眼色。
太白金星却摸着拂尘不做回应。
没得到陛下回答的斐守岁,上前一步:“千年前,镇妖塔大门敞开,而见素仙君被贬人间,小妖作为守牢之人紧随其后,其中哪一点,不是陛下的手段?”
太白金星若有所思。
“陛下,为何不回答小妖所言。陛下是喝蒙了酒,还是……”
哐当一声,不知为何,那太白金星的拂尘落在了玉阶上。
正要去捡起。
陛下开了口:“你与石头真像。”
斐守岁:“……?”
“你未醒来的时候,他就这样抱着你质问过了。”
“……”是有听到三两。
斐守岁缓了面容。
终于。
孟章松下禁制,引戏入局。
陆观道张开嘴,立马站在斐守岁身前:“所以陛下扯了这些虚话,还是没有回答我的质问!”
“你?”陛下佯装生气的面容,成了笑意,“你们啊……”
一旁。
捡起拂尘的太白金星走下玉阶,他站在玉阶中央,俯瞰一树一妖。
斐守岁咽了咽。
气氛有点不对。
只见太白金星缓缓抬手,掐诀的动作飞快而过,肉眼完全无法捕捉。
他说道:“槐妖可在?”
“……我?”
斐守岁有些茫然,他试图去望金星后藏起身影的陛下。
可老者又唤:“槐妖可在——”
太突然了。
突然到斐守岁的话卡在喉间,却忽地脑子一暗,被一个力道猛然牵扯跪下。
但是半跪,墨发叨扰棉云。
太白金星捻两指,一甩拂尘。
这时,斐守岁才察觉,那位自始至终慈悲的月老。
月上君?
等等!
斐守岁再用余光去看孟章与解君。
那孟章拱手,那解君不跪,而谢义山也跪在了地上??
陆观道呢?
石头早早地同他一起半跪,什么声音都未发出。
不对劲。
这一切很诡异。
刹然而止的对话,莫名其妙开口的神仙。且以陆观道的脾性,谢义山的执拗,怎么会……除非,除非早早串通好了!是话本?话本不止这些神明?除了斐守岁没有料到的西王母,还能有谁?
谁?
到底……
太白金星???
可……
不能的。
斐守岁唇瓣发白,恐惧牵扯冷汗冒出,他看到在大殿中央的太白金星,术法已成。
是一朵盛开的莲花,缓缓飘荡,飘到了斐守岁面前。
落在斐守岁眉心。
眉心痣。
太白金星说道:“这是补天石料所作的解咒之术,自今日起,你槐妖斐径缘不再是我天庭名下妖仙。还不快快拿此凭证,前往昆仑寻求庇佑!”
昆仑?
莲花……和尚……
和尚?
那补天石料不是早用完了?
斐守岁看着莲花的花瓣,散开来,一瓣一瓣包裹他的四肢。浅粉的莲花就像故人的脸,总觉得似曾相识……
旁边孟章咳了声。
孟章?
与他有关……乐安和尚?
是那在镇妖塔记忆里,笑着拿走蟠桃,说要找孟章的乐安?
斐守岁的思绪拧紧又松开,他被一股丝线仙力牵着伸出手,接住花瓣散落后徒留的一只莲蓬。
他岂会忘了死人窟教他术法的和尚。
而此刻,传音从高台来,不知是月上君还是陛下。
声音伴随着模糊与混沌,滋滋的摩擦略过,不愿让斐守岁看清真容。
说着:“你受苦了,槐树。”
“什么?”
“苦了你,让你做守牢之人,还让你去人间吃一个冷掉的肉包子。”
“包子……包子?”斐守岁心里的回忆乱序,他颤抖着心魂,挤出一字,“……不。”
那包子是烛九阴捏造的噩梦,他本没有看到过什么肉包,什么肉包铺子。反倒是他自己扒开了坟茔,取走了白骨……是他,他才是那个做肉包子的罪魁。
罪魁祸首。
斐守岁的心开始刺痛,他咬牙承受着太白金星的术法,弓背抱住了莲蓬。眉心痣在术法之下开始溶解,于他的脸上,肆意成一口污糟的黑血。
守岁死死揽着漂浮的花,就像拦下早就离开的香魂,他低了头,说道:“陛下,可苦的不是我。”
陛下:“……”
“陆澹在人间这么久,苦的应当是他,而不是我……他没了娘亲,他没了家,一场大火,他什么都没有了。苦的……苦的是他才对,从来不会是我……怎会苦了我?比我苦的多了去了,怎会……怎会……这人间,苦的,哭的,数不胜数。小妖岂敢甩开他们就走……小妖还是个刨人坟,让人不得安生的祸害,所以小妖想让陛下放走陆澹,他才是无辜,而我……我……我不能……”
陆观道听到了斐守岁在术法里的喃喃自语,一滴清泪毫无知觉地从眼眶划下。
“径缘,我……”
莲花将风里的秘密带来。
一片花瓣向上扬起,堵住了斐守岁的唇瓣。
守岁歪过头,脸上带着比哭还难看的笑,他说不出口,一张嘴,涩了喉咙。
“陆澹,我是不会抛你而去的,陆澹……你听到了吗?”
陆观道:“我……我听到了,我一直都听得到……”
看着陆观道落泪,斐守岁心中悬浮的石头,欲落又起。
第247章 散局
不远处,又有传言,好似越过从前,一个怀抱般,保住了斐守岁。
莲花术法融化着高台陛下的身影,有人在术法中说道:“守牢槐妖罪不可恕,遂将槐妖押去昆仑地牢,永生永世受地牢折磨!”
“不可!”站出红衣单马尾的赤龙女子,“陛下如此,可有看在王母之面?”
“王母?”
虎头的王母,从一方而来,说了之前完全不一样的话:“陛下这是强行将人塞给我昆仑,强买强卖,有何用意!”
“那我看你也乐在其中,不是吗?”
言毕。
解君融化成玉阶上的一摊虚幻净水。
是幻术。
而虎头王母,刹地坐在高台的软凳上,轻笑:“你想演这样一出,我看那聪敏的孩子早晚会察觉。”
演?
他们这些神明,究竟在演什么?
这不是现在,莫非是宝殿之前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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