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有话要讲,但你先回答了我的问题。”
“你的问题?”
陛下额前的珠帘晃了晃,他面向身侧仙使,“哎哟,这小顽皮石头竟然还有问题,你瞧瞧。”
仙使谦卑地低头。
陛下复又去看太白金星:“你说呢,方才他的话,你听到没?”
“我?”
耄耋老者捋了捋长须,摇头晃脑,“陛下,我年纪大了,记不得了。好像说得是……是……是老君那里又出了一炉好丹药?”
“嗳,你说什么胡话!”
陆观道:“……”
陛下笑了眼石头,于是又问,问一旁的月上君。
哎哟道:“月老,你牵姻缘最准,耳朵定也是好使的。你来说说,那块小石头到底问了什么?”
月上君眯着眼睛:“陛下,臣适才心里只想着蟠桃宴会的酒,当真是没有听清。”
“你们!嗳!你们看看,嗳!嗳!”
陛下的眼神再一次掠过陆观道。
此时,陆观道已经放下了斐守岁。
石头满头雾水地看着槐树,再看看众神。
“好啦好啦,”神明笑对树与石,“我们都没有听到,你难不成还想再问一遍”
“我!”
斐守岁蓦地拉住陆观道,咳嗽几声。
被守岁一扯,陆观道知晓了刚才那一幕“仙人失聪”的原因,但他不甘心,不甘苦难和大火。他总觉得恶人没有恶报,才是这世上最不公平的。
他总认为阴曹地府的惩罚,救不了人间的百姓。
那是苦命的人给自己的宽慰,他们不想下地狱,于是在退却的时候诅咒恶人,也就够了。
陆观道仰首,嘴巴长了又开。
最终。
大雾堵塞他的眼睛,却也堵不住他的嘴巴。
他道:“我说这世上不公,您可听清了!”
解君没憋住,“噗呲”一笑。
笑声很轻,但神明视线立马汇聚在她身侧。
解竹元看了眼四象青龙。
孟章沉默。
“别去,三思。”孟章。
“来都来了,还能走吗?”解君。
这是两人的传音。
便见解君跨步上前,在陆观道身旁拱手给月上君和太白金星。
偏偏不给陛下。
“我倒觉得月老伯伯想得没错,”解君勾唇,“蟠桃宴会的酒定是极好喝的。几千年,我阿娘还与我说过这蟠桃会的样子,绸缎仙子,各路大神,又兼美酒佳肴,好不有趣。只可惜……”
没人敢接解君的话。
解君笑嘻嘻地看陆观道,又看孟章与谢义山,她还乐呵呵地望一眼烛九阴。
“只可惜小人成了余孽,自不敢设想。但……陛下!”声音突然加大,解君将手朝了高台神明,“陛下,这几千年来,可还想着妖界的赤色海,海里的美酒酿?”
哗然。
交谈之声。
那陛下没有回答。
解君又道:“陛下贵人多忘事,忘怀也是正常,但小人还记得。”
孟章捏紧了拳。
“所以小人今日特意带了美酒一壶,赠予陛下,还望陛下去看一看极北的样子,那塔尖卡在峭壁上的镇妖之牢。”
第244章 美酒
塔尖?
斐守岁与众神一样诧异。
解君笑了声:“看来诸位是真的漠不关心,既然如此,又何必掐着不放?”
话落。
孟章走到解竹元身边,他一声不吭地朝高台之神拱手。
说了句:“镇妖塔在妖界千年来都未有动荡,但今年的大雪翻了山头,让山腰处的宝塔吃了不少厚雪,才使塔身滚落,落到了两条山脉之间。”
解君:“是了是了,方才雪狼都有言明,您却不说什么。您并非不知道吧,只是不愿搭理,对否?”
“呸!”挂在雷柱上的烛九阴啐了口,“这是打算让我收拾烂摊子呢,臭不要脸!”
“哎哎哎,您不必出手,顶天立地的事情交给石头是最合适的了。”解君笑着搭茬,带众人之视线,落在一旁那两块黑石头身上。
石头?
思安?
而此时,思安颤颤巍巍站起,他甚至忘了礼仪,便抖着开口:“小妖、小妖是石头所化,能、能……”
“石头?”太白金星笑看陆观道,他用拂尘一指,“那儿的石头,不是更好吗?”
补天石?
能补天的石头自然是极好的。
可……
正是低语时,座上的神明探出一只手,那手撩开了让人无法看清的幔帐。
解君回转过身。
看手长而洁白,如极北雪山永远擦不净的寒冷。而手后,有慈眉善目却无法记刻在心里的面容,好似千万人的慈母与慈父都长成这般,而他不过反射向往的一面镜子。
罢了。
斐守岁瞪大了眼,苍白的发映入他的眼帘,还未等他吐出惊讶,陆观道早已控制不了脚步,想要上前一步。
被解君双双阻拦。
解君死压石头的动作,她背手幻出一团赤火:“您老可别戏耍稚童。”
陛下:“……”
是,赤火可解一切幻术,众人在梅花镇就是靠了这一手的火,燃尽了白色斋蛾。
那么……
斐守岁眼前的灼热,一点点把老神仙的面纱揭开。
赤火在解君的控制下忽大忽小,而那神明之溶于火中,红透又虚晃。
倒是与话本的描述的一样。
就是太一样了,珠帘下不可摇动的凤眼,不怒自威的长眉,比起陆观道一惊一乍的样子,要沉重很多。
被这样的视线扫过,思安是第一个下跪的。
思安的双膝死死嵌入玉阶,他将头颅撞进发紧的威严,颤着声音:“小的、小的不可窥……不可窥……”
陆观道:“……”
解君看到幻术已散,也就放下手,耸肩:“何必。”
陛下言:“你们抓到他把柄了?”
孟章:“……”
解君:“……”靠。
“既无把柄,你为何又将自己带入那塔里自讨苦吃?”
神的视线缓缓降落,像雪花,于深冬质问迟来的春意。
思安冒出一脊背的冷汗,支支吾吾:“是我、是我在人间捡到补天石,与他一同化形,可是不应该!”
猛地。
思安抬起他那张黑牙的脸,一口脏兮兮的牙齿,在他的努力下,终于泛了点白。但不干不净,不白不黑,显得更脏了。
他说:“不应该是我先化形,我明明是个蠢笨的,岂会先行一步……”
陆观道欲言又止。
“所以,我想是我,一定是我……”
“我瞧着不是。”
“?”思安仰起头,颇似一只老乌龟。
“补天石本该为苍生补天,而他失了充天之责,自然是要用另一种方式弥补这天地。你也在苍生之中,哪怕一株小草,他也该以己渡之。只可惜,他是不知道的,”陛下看向陆观道,接着说,“又非去人间走一遭的宝玉,看尽了黄粱才算了事。他黑石头,又看完了什么?”
陆观道在话语里,沉了默。
陛下还在说:“依我看啊,就让补天石去撑着宝塔,而你做那塔里的守牢如何?”
解君:“?!”
陛下未将凤眸对向赤龙余孽,他悠悠然一瞥,看到烛九阴。
“忘了还有你,你也去守牢吧。”
烛九阴龇牙:“好笑,真是草率!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天庭是什么草台班子,连主意都是临时定下,不用动一动脑子。”
“哦?”陛下言,“是补天石扶塔有错,还是你不想守牢在先?难不成你想……”
没有温度与水流的眼睛,割舍一分给了斐守岁。
“你想叫被骗来天庭的槐树继续守着?”
被骗……
记起一切的斐守岁,心里有一段被陆观道拉出荒原,跑向九重天的记忆。后来陆观道变成了见素,见素复又拉他进了暗无天日的镇妖塔。镇妖塔几千年都见不到金乌,不比荒原自在,反倒更加煎熬。
那到底算不算骗?
斐守岁自己也不明白,至少有了个说不上亲密的朋友,至少他曾期盼门开后,有人能提一壶热酒。
他也是奇怪。
守岁低眉。
陛下笑道:“怎么都不说话了,难不成你们还有更好的安排?莫不是让这个娃娃去守牢?”
手指一偏,偏到谢义山那儿,却被解君上前,挡住目光。
陛下收了手:“一个在外漂泊吃雪,成了灰狼,满身的伤疤。一个在里挂上锁链,成了赤龙,长满青苔,岂不美哉?”
解君凶恶了面目。
“你啊你,都来天庭上露面了,就没有想过会回不去吗?”陛下的眼神也跟着肃然,“解竹元,你要为你所作所为担责。你的血脉随意给了凡人,你才是……”
“我呸!”
解君没给陛下说完的机会,她变出一坛来自千年前的酒,就当着众神与陛下的面,手一仰,坛子砸向玉阶。
碎了。
很彻底。
坛子碎片飞起来,又坠下去,一旁的思安抖了抖。
没人敢在这里做出这么大的动静,活下来的寥寥无几,闯出名的都成了书卷上的一笔罪过。可解君砸了,她把早早准备好的酒,砸了个稀烂,她也早知道会如此下场,没有心疼这赤龙一族最后的遗物。
她道:“早该砸碎的,但是当着你面砸才痛快!”
酒香游动,游走在神明眼前。
神明没有适才夸张的笑,平静到极点的表情,让酒水也无法撩拨。
“怎么。”陛下。
“怎么?”解君掐诀幻出赤火,她将火光掷向摊开的酒。
酒轰然一声,燃烧起来。
愈发高涨的火焰,隔开了高台上的神明,与台下还跪着的思安。
解君将手搭在了谢义山肩膀,而那火焰逆着风声,长出一个个低着头的鬼魂。
鬼魂长得很快,头一扭,身子一移,也就长开了。野草似的,长在并非阴曹地府的天庭。
黑影重重。
没有五官,不会说话,斐守岁与陆观道却认得那身影,苍老的、暗淡的、佝偻的。谢义山也认识。若是江千念还在,她也能辨认她娘亲与爹爹的样子。若是顾扁舟没走,荼蘼的魂魄是否会灼痛了他的眼睛。
可惜,都走了。
谢义山咽了咽,他看到他的师父与师兄,若非赤龙血脉,他早就陷入这幻术之中。
“这是……”谢义山。
解君一挥手,又变出了好些个谢义山并未见过的人影。
看着长如狗尾巴草的人影,谢义山想起了斐守岁。
伯茶转过头,伸出手,想去够斐守岁的衣角。
斐守岁已然微微回首,回应他:“我与陆澹都知道。”
知道你要说什么。
谢义山咽了咽,安静的玉阶上,他咽得格外响。
又看向陛下。
陛下的目光,透过了曾经:“不是你去,便是他去。”
众人:“……”
神明仿佛在告诉他们,这番绝境,你们破解不了。
“是吗。”斐守岁割开沉寂。
“是,”陛下,“总要有人选择塔。”
“那便让我去吧。”斐守岁站在众人之间,“我才是最佳的人选。”
“?!”谢义山。
“不行!”
陆观道立马扣住斐守岁的手。
斐守岁甩不开,只好任由陆观道加大手劲。
他道:“陛下,镇妖塔我最熟悉不过,为何不选我?”
“哦?”
有唏嘘的声音。
“你要是去了,一切前功尽弃,我看有人不愿意。”
陛下的手又动了,从谢义山移到惊慌又愤慨的陆观道身上,但手不在此地停留,移着移着……
笑看月上君。
月上君:“……”
陛下:“还想着蟠桃酒吗?”
月上君:“赤龙的好酒早让臣清醒了。”
“那先前的蟠桃宴会,也不见你喝醉过。”
“小酌罢了。”
“哦,那这一会?”
陛下一掸,小雨带走赤红的鬼魂。
火后,浓烟跟鬼似的,缠绕在不可填满的血与肉的鸿沟。
解君:“陛下没有看到吗?”
“嗯?”
解君替了月上君的嘴巴,将话本重新走了下去,她道:“陛下,为何不去眺望尘世?”
陛下没有答应,也不去看人间。
“再不看,可要错过了好戏。”
“……”
众神的声音开始骚动,也不知是哪个仙官,在后头惊呼一声。
极其夸张,刻意地:“你们看极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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