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给了,他在众仙眼中就成了昆仑之妖,未来虽不可预估,但也失了自由,”烛九阴咋舌,“真麻烦啊,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到头来看着惨兮兮的刨坟,啧啧啧。”
西王母:“……你明知我座下有只狐妖。”
“你是说解十青?所以你怕了?”
“怕?”西王母甩袖,“我没有惧怕之事。”
“那你就是在替他们害怕,”
烛九阴走上前,朝乱葬岗里的斐守岁打了个响指,他道,“怕什么,全部忘记吧。你放心,总有一日我会亲手把记忆还给你,可怜娃娃。”
西王母见烛九阴接下了差事,也就不复说话,扬长而去。
大雨停摆,雨中的小舟载人,不见人。
烛九阴朝远走的王母拱手,随后便从云端跃下,坠落在昏迷的斐守岁面前。
斐守岁抱着头颅,昏睡了去。
烛九阴便施法,让那噩梦成了“美梦”,成了一屉屉的肉包。
半跪下,烛龙笑眯眯地看着守岁:“包子好吃吗?”
斐守岁:……
“我帮你揉碎了记忆,你可会像孟章一样恨我?”
孟章神君?
“算啦,我都这样做了,也没办法后悔,”烛九阴撑着脸,端详起斐守岁哭皱的面容,“这般好看的面皮,为何还有忧心之事?”
“不该肆意妄为些,然后带着俊脸去潇洒人间?”
“哎呀呀,你哭什么,我还你娘亲可好?乖娃娃,乖娃娃,别哭啦,娘亲总会回来的……总会……”
声音开始浮空,站在心识里的斐守岁慢慢离开回忆。
回忆很短,短到抽噎声和陆观道的反驳重叠,斐守岁都还被.干涸的血痕所困,无法自拔。
是烛九阴续笔了魂魄,是陆观道在外奋力了声音。
陆观道怒吼一声:“为何恶果皆由苦命人承担!”
苦命人……
“为何你们偏要拉断最细的麻绳,是因为他们本就该死吗?!他们做错了什么,要承担本不该有苦难!”
斐守岁虚眯着眼,重影之间,他看到白晃晃的高台,叠在一块儿的层云里站着好些不怒自威的神明。
陆观道的声音愈发加大:“那你与我说说陆家镇的大火从何来?难道不是你们的、所谓的放纵吗?你们在创造什么磨难,你们又想给人间带去什么病苦!我不明白,分明是可以安居乐业的,分明是可以阖家团圆的,偏偏一场火……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
抱着斐守岁的手逐渐用力,斐守岁却听到神明低语,浅浅深深。
陆观道在被千万人指责,那烛九阴、孟章以及月上君呢?
斐守岁皱眉,试图抬头去看周围,却有声音告诉他。
“槐妖,你且闭目养神。”是孟章。
近在咫尺。
随后。
烛九阴的声音打不远处来,落在高台的石柱上,他咳嗽几声:“狗屁天庭,屈打成招!咳咳,小石头你说得对啊,他们这群道貌岸然的家伙,咳咳咳……”
烛龙受伤了?
斐守岁忍不住想去看,正巧此时,有神言。
说的是:“麻绳若不挑细处断,厄运若不附苦命人,又好去找谁呢?”
这是谁说的?!
斐守岁猛地睁开眼,强光倒入他充血的眼睛,他却还要瞪着去寻。
寻那一句,没有血肉的冷话。
可他看不到。
白茫茫,大雾一片,就像月亮升在平静的湖上,湖边的小屋昏暗无灯。
陆观道感受到怀中人的愤怒和迷茫,他紧了紧怀抱,没有同思安一起下跪,他与谢义山笔直地站在神明阶上。
寂静。
无法回响的高台,直到木偶扁舟出现前,才有了些许动态。
是咯吱咯吱的声音。
旋转。
率先打破沉寂的并非反抗,而是那扶着顾扁舟的解君。
木头见素一瘸一拐。
赤龙解君笑嘻嘻地朝诸神打招呼,虽然没有一个仙回她。
之后,跟着披长袍的江千念与雪狼,她与他走起路来有寒风一阵。
那阵来自极北的风,吹淡了斐守岁眼前的浓雾,人影在风里清晰,从混沌到明朗,好似只需要风。
也就够了。
斐守岁眨眨眼,风冷了怒意,他对上朦胧里江千念担忧的目光。
女儿家的眼睛,多了点风霜。
老妖怪微微颔首,示意无妨。
江千念这才挪开视线,同雪狼一起走到谢义山身边。
坐在上头的神明,斐守岁看不大清,只知道不可忤逆,不可生了歹心。但一想起谢义山与江千念,守岁便又特别想看清楚神的样子。
究竟是谁来审判,谁来受罚。
便看,雪狼带着江千念,将手掌贴合于胸前,微微弯腰,朝那遥遥无法远望的神明。
雪狼道:“镇妖塔周围有我族看管,陛下无须担忧,这是妖界的承诺,由此文牒法器作证。”
说罢,雪狼让江千念拿出一个斐守岁无比熟悉的东西。
现妖琉璃花。
以及一做工考究的文书。
雪狼接过两物,再一次弯腰:“劳请陛下过目。”
第243章 极北
文牒与琉璃花敬上。
模糊间,斐守岁看见一个老者持拂尘而来,接了两物,于层叠的云后消散。
云层滚滚。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不给看真貌,不给晓真容。
斐守岁厌倦了什么都要遮挡的神明,好似面容是见不得光的东西,连看都不给看了。他甚至在联想,这是不是烛龙的阴谋,为何偏偏要这个时刻还他记忆,让他血泪糊眼。
槐树皱起眉,却又因为眼睛没有恢复,只好作罢。
真是奇怪。
缩了缩身子,腰间的画笔硌着斐守岁与陆观道。
画笔……
那只没有缘由的手,那收走亓官麓的符文之手,竟是收养他的老妇人。
斐守岁:“……”
本来上一次天庭就足够了,可接二连三的事情都仿佛在告知斐守岁,他的曾经,也有无法磨灭的罪孽。
想着想着,文牒坠在案桌的声音,打碎了斐守岁混乱的思绪。
斐守岁同陆观道一起,看向高高在上的神明。
神明开口道:“如此甚好。”
斐守岁:?
又是:“既然妖界用此法器为凭,也是省了不少力气去寻妖捉妖。好好,好法器。”
琉璃花被放到一边。
神明续说:“两位使者不远万里从极北赶来,不知可否留步,参加不久后的蟠桃宴会?”
话落。
雪狼先是一愣,随后立马拉着江千念半跪,连说:“我族首领正在南天门外等候,陛下可将此事同我首领商议。”
“首领?”
等等。
斐守岁疑惑着:为何首领被拒之门外,而江千念与雪狼……
听神笑言:“她一把年纪了,不必为此事劳心。”
“这……”
雪狼抬头,一瞬而过的思绪,叫他闭上了嘴。
斐守岁也听明了意思,这是在变相承认雪狼乃下一任的极北首领,以及……江千念尴尬的身份。
江千念在旁也知道大概,可她脸上露出的只有不愿与不舍。
若是她留下喝酒,便会永生永世困于极北,再也无法逍遥。若是顶撞天庭,别说是极北了,现在就能将她丢下去,做一条汪汪叫的小狗。
女儿家必须要接下,她要承受一杯喝了能修为大增的蟠桃之酒,更何况喝与不喝,不在她。
雪狼也很顺势地,压住了她欲言又止的手臂。
“……”
江千念用余光看向斐守岁。
守岁受伤的眼睛,还是红肿。
便一横心。
女儿家一咬唇,尚未被束缚的嘴巴,诚心问道:“陛下,这蟠桃酒好喝吗?”
“?!”雪狼倏地回过头。
江千念立马甩开雪狼的手,像只脱兔般,站起了身,拍拍衣袖:“若是王母娘娘的酒不好喝,小妖可不愿意留下。”
瞥一眼。
“今年极北的大雪覆盖了冰湖,有好些个僧人被困在雪山里头,等着小妖去救。小妖不是个言而无信的坏狼,小妖许诺了,自是要去的。”
“你!”
雪狼转头正欲奉承,却一愣神,他想起了故乡的冰天雪地,那一个个没有粮食的夜晚。
在寒风与荒芜下,饿死的不止狼妖,还有边塞的百姓,人间的苦命,沉沉的铁锁。
他岂能忘了,那一双双空洞的眼睛。
雪狼忽然笑了声,他将谢罪之话吞下,竟跟随江千念续道:“陛下,这是我门内没有见识的小狼,您千万别和她一般见识。只不过……”
“哦?”
“只不过极北确实下了场百年难见的雪!”这一次,雪狼独自舍弃了双膝,他全跪在神明面前,“一杯蟠桃酒,若能换极北之地车车米粒,我愿亲自守在镇妖塔前,千年万年,不挪一步!”
“什么?!”这是谢义山和解君的声音。
以及拂尘老者,好似欣慰的“哎唷”声。
雪狼跪地很突然,突然到江千念来不及思索,也跟着跪下。
此话一落,云后的仙官自是有了谈资。
而那宝座上的陛下,久久没有回应,连声儿都没有,也不知是在生气,还是笑看。
江千念的棋走险招,让顾扁舟在旁有了机会开口。
只见。
木头见素咯吱咯吱地走到雪狼附近,他趁着这段沉默,提了袍,颇似一棵松柏,跪在台前:“陛下,有关于白蛾燕斋花,臣有一事禀报。”
“说吧。”
“便是经她之手的稚童走失案,一与千年前镇妖塔脱不了干系,二与鬼界地府牵扯颇深,三又和赤龙旧案……”
话还没说完。
那陛下笑骂:“你这木头人儿,怎么也跪下了?”
顾扁舟抬眸:“陛下,我是见素。”
“我知你是见素,那你为何要跪在雪狼旁边?”并无不悦。
“雪狼……?”
顾扁舟转头,他只是随便一跪,跪哪里都……
原来如此。
顾扁舟听出了言外之意,他一个响头磕在天庭的玉阶上:“小仙领命。”
“呵呵。”拂尘的太白金星。
顾扁舟看一眼雪狼,他使了使眼色。
雪狼:“?”
顾扁舟叹息一气,也不避讳:“只听说雪狼一族骁勇善战,今日一见,只怕又添个‘犟’字。”
雪狼:“……明白了。”
“你当真明白了?”陛下又朝江千念说,“你明白了吗?”
江千念摇头:“小狼不知。”
“哈哈哈!好一个不知,不知啊!”
陛下在云后将手一挥,有一杯盏便顺势倒在了桌上。
那杯中满满的美酒毫无遮拦,从桌落地,又透过了玉石与云层,飞向贫困的人间。
他道:“你们别喝酒了,这酒不好喝!不好喝!”
酒……
江千念与雪狼看向脚下的人间,他们看到在美酒里起雨的大地,他们知晓了神明所言何意。
只因美酒并不吝啬,连极北,都有一场难得的春。
雪狼立马起身,拱手作揖:“小妖明白。”
而江千念也拱手,却说:“那小狼救出僧人的时候,必定请他们多念经咒,好让镇妖塔中妖无处遁逃。”
一旁,什么都没有听明白的谢义山挠了挠头。
解君给他一个胳膊肘。
“去吧去吧。”陛下挥了挥手,好似有些厌倦。
江千念与雪狼就马上得令,后退几步。
他们头也没回地越过了斐守岁与陆观道,越过了思安瑟瑟发抖的身躯,走向人间。
徒留一阵来自冰封之地,永远无法捂化的寒风。
寒毒吹拂斐守岁的眼帘,仅仅一阵,守岁的视线完全清明,他看清了所有,也看到披风下江幸伤痕累累的手臂。
顾扁舟紧随其后,不过他授了江幸之意,知道雪狼一族无法在天庭上多嘴和救人。
于是,木头见素多此一举地在守岁身边停下。
不算精巧的临时身躯,扭过头。
“只管往前走,斐径缘。”
“只管……”
斐守岁适应着眼睛,他的身躯不痛了,仿佛极北的风,能吹散病痛。他的身子骨甚至有些轻飘,还没来得及回话,顾扁舟已经走远。
高台上神明,视线落在他与陆观道。
斐守岁咽了咽,与陆观道说:“放我下来。”
陆观道:“……”
“陆澹,你听到话没?”
“不要。”
“啊?”
陆观道仰头与陛下:“有话快说。”
斐守岁:“?”
太白金星甩了甩拂尘,忍俊不禁。
那位不露面的陛下,好似也有笑意:“适才你的慷慨激昂我都听到了,还有要说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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