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盈盈的剑身照出斐守岁侧脸,烛九阴笑着端详:“真是好看~”
斐守岁:“您……”
烛九阴说完,还用那件袈裟擦了擦长剑:“我怎么了?”
“这好歹是……”是菩萨的。
“哦。”
还在擦,甚至摊开来,用内衬复又擦了一遍。
斐守岁:“……”
烛九阴:“菩萨送的又怎样,时间久了还不是一抔黄土,风一吹也就散了。”
“我的意思并非如此。”
“我明白你心中的忧虑,”烛九阴用指腹划过刀刃,“我只是爱干净,没有反叛之意。”
斐守岁:谁信?
“信不信由你,”烛龙背剑走向同辉宝鉴真正的出口,他笑道,“我一路来杀了多少鬼?”
“多少……”斐守岁下意识去想,“不记得了。”
“你怎么没数?”
“为何要数?”
“哎呀呀,等出去了,自有我的说法。你既然记不得,那我就将我心里的数字报出去。”
“这很要紧?”斐守岁想回头去看。
“不算要紧。”
烛九阴停下脚,他遵着斐守岁的心思回过身,去看一路而来,尚未消失的尸躯头颅。
成堆的尸首,有的腐烂,有的还在流血。有的膨胀成球,有的白骨森森。好似长剑斩落的不过绳索,绳索又不过链接现实与虚妄的结。
结开了,一切鬼怪褪成本真。
烛龙眯着眼:“这样你就能数清楚了?”
“不。”
“那不就好了,我随口一问,别放在心上。”
“是……”
言毕。
烛九阴收了剑。
在大火肆意下,一袭亮红闪光的袈裟,行走于荒芜丛中。
斐守岁一头未束的墨发垂腰,黑靴踩实黄土,袈裟覆盖的白衣随风吹拂。
像个刚入世,没有剃度的佛门外人。
而烛龙带着门外人的心,走向所有的起源。
身侧。
肥硕的莲花火焰在消退,越接近宝鉴的出口,热与五行都在减弱,连强加在斐守岁身上的威压都掀开。
宝鉴的枷锁一层层被打断,烛九阴走起来也就愈发轻快。
“没了束缚的感觉,如何?”
“没……”
斐守岁看着眼前的光,他的眼瞳止不住遐想天庭之外,人间的模样。
他在这儿呆得太久了,久到无法辨认播种与丰收。
“很轻。”
“哪儿轻?”
“肩上。”
“唔哟,终于感觉到了,”
烛九阴好似很欣慰,“所以说,人没必要活得如此君子。你看看,我就是个‘小人’。此等‘小人’霸占你的身体,你却觉得轻了肩膀,岂不可笑?”
斐守岁:“……”
“就让他们去当君子吧。”
“他们?”
“是啊,你是妖哎,为何不把君子的身份丢给见素,丢给孟章?”
“……”
久久。
斐守岁没有作答。
烛九阴努努嘴:“看来也不听劝,算咯。”
“我。”
“嗯哼?”
烛九阴看到前方还有不知名的幻术小人,他一甩剑身,笑着回答,“你说吧,我就算闭上眼也能带你出去。”
火莲花冲上来了。
长剑划开莲瓣皮肉,头落而花开。
火莲吞噬灰色的骨架,点燃一盏烛灯。
斐守岁看着自己的手在斩鬼,哪一种不真实的触感,迫着他问:“大人为何救我?”
“……啊?”
烛九阴踩了一脚小鬼,长剑刺入小鬼腹中,“我是被绑来的。”
“您完全可以逃。”
“哦,也是,你说得对,”烛九阴俯身,他用斐守岁的手,撬开了小鬼的嘴巴,“但我乐意啊。”
低头在找什么。
“……”
斐守岁的手在烛九阴的控制下,伸入小鬼喉间,黏糊的触感让守岁两眼一黑。
“大人?”
“别怕,我在找东西。”
“找什么?”
“开门的钥匙啊。”
两指一并,烛九阴念出一串斐守岁听不懂的古书。
随之,古书成锁,夸张地困住小鬼身姿。小鬼在锁里扭曲,嘴巴呕出阵阵土腥。
不过片刻,小鬼被埋入黄土里头。
烛九阴冷眼看着松散的土块。
在等什么。
火莲摇曳,热风翻滚,黄土干涸,编织沉默的诗句。
当大地再一次破开,它成了一面人高的铜镜。
而斐守岁看到破土而出的镜面,照印了他的影子,浑然一具没有生气的骨架。
“这是?”
“别睁眼看他,假的。”
“嗯。”
手在镜子里搅啊搅,终于,摸到了一个硬生生的物件。
烛九阴用力一拉,当手脱离铜镜之时,镜面应声碎裂,徒留手中的一节小小指骨。
第236章 野花
镜碎七分。
而那指骨在烛九阴的烛火里,淬炼,变成一把平平无奇的骨制钥匙。
烛九阴哼了声:“要不是我,谁又能想到藏在了这儿。就算你躲过前头的所有考验,没有开门的法子,你又如何出去?”
“是。”
“那群老不死的真真恶心,你觉得呢?”
“我……”
“好啦,好啦,”烛九阴看着地上的铜镜,还不忘踩一脚破碎的镜面,“同辉宝鉴,就是一面镜子。”
“嗯?”
“你已经踩碎了它,那这一切所有的磨难,也就不必挂怀。”
说着。
镜子里的骨架生长,长出了脸颊,长出了黑发。
斐守岁看到自己的模样在镜中重生,没有竖瞳,也没有眉心痣。一袭青衣,戴一面淡然眉眼,好似他本来就该这般,不染上一切。
垂眸。
烛九阴笑着捡起一片碎镜,翻着看:“拿回去留作纪念?”
“不了。”
镜中照出的火莲慢慢褪去,紧随其后,是一朵一朵在镜子里盛开的野花。
野花颜色各异,却总是小小一簇,挤在一起,霸占了斐守岁的脚边。因是站在碎镜之上,斐守岁能清晰地看到小花顺脚逆行,一路攀爬至镜中自己的腰间。
它们仿佛从镜的一头,爬了过来。
斐守岁凝眉:“大人,我们该走了。”
“嗯?为何。”
“大人你没有看到吗?”
“你是说镜子里的花?”烛九阴蹲下.身,笑着用斐守岁的手掌贴合镜面,“我觉着蛮好看的。”
不对劲。
斐守岁感觉到烛九阴言外之意。
眼下……是还不能走?
便看烛九阴拍一拍铜镜,竟与那镜中一动不动的守岁对话:“外面过去多久了?”
“?”
镜中的守岁不作声。
野花长到了镜中人的腰肢。花藤绕腰而行,花苞、花盛、花谢与花落,就在窄腰旁一一上演。
斐守岁看到这一幕四季轮转。
烛九阴又问:“来时是秋,此间过去三个时辰,该是……”
“还是秋。”镜中人。
“哦?为何还是。”
镜中花人:“一年已去,秋还是秋。”
斐守岁:“……”
“那这一年,你又做了什么?”
野花开到了镜中守岁的胸前。
镜中守岁伸出手,看他将野花渡过,渡向手腕,他说:“等。”
“只有一字?”
点头。
烛九阴:“那万事可还具备?”
言尽。
镜中人的视线,明显落在了斐守岁脸上。两人本相近的面容,在野花下,逐渐有了区分。
斐守岁思虑着。
而镜中人回答:“等着您唤我。”
“哦~这般,”烛九阴撑着脑袋,“那花可还继续开?”
花?
一朵朵小花,悄无声息地从镜子另一头生长,它们牵绊住斐守岁的双脚,而斐守岁浑然没有注意。
守岁看着镜中自己的脸在变淡,于野花烂漫时,花朵开在了镜中人的唇瓣与双颊。
好像他与他都成了花架,而那些五彩斑斓,是他们的底色。
斐守岁咽了咽,他有些猜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可……
又在期待。
只见浓花盛放,镜中人一瞪眼,霎那之间,花朵挤满了镜子的所有角落。而那个本该是斐守岁面容的镜子人,生出一双痴情的眼睛。
“……”
斐守岁已经习惯了。
镜中人的绿瞳,映照斐守岁无可奈何的表情。
碎裂的镜面缝隙,挤出一朵朵花苞。
花儿长啊长,让铜镜遇到了春天。
烛九阴挑眉:“这么说来,外头已经站满了看客?”
“是。”
“都到了吗?”
“都到了。”
“那位呢?”
“王母没来。”
“哦哟~”烛九阴瞥一眼不远处的漆黑大门,“她不来啊。”
好像有些落寞。
镜中人抖擞花苞:“但雪狼从江南带来了东西。”
“什么?”
看镜中被春色挤满的人儿,于万花里头,用双手举起一盏莲花灯。
莲花灯是薄薄银纸所作,在鲜艳的花里,格外失真。
烛九阴看了片刻,笑道:“你们想用这个打动谁?”
“这是并蒂莲。”
双生并蒂?
斐守岁一愣,此花他在何处听说过。
“然后,又能如何?”
“双生并蒂,一长一幼,姊姊成了窥探世人的眼睛,被解家傀师做成那现妖琉璃花。而妹妹……”
“咦,我记得妹妹是一把藤椅,又与此物何干?”
是济海江家的传家之宝。
藤椅……
“这是那藤椅的边角料,并蒂莲妹妹的头颅。”
“什么,头颅竟然是边角料?在说了,边角料还能有什么用处?”
烛九阴看了看银莲,他虽然嫌弃,但还是接下了,就在花朵触碰手掌的那一瞬间,烛龙的竖瞳一缩:“呵……”
斐守岁:嗯?
烛九阴笑看着:“我就想,为何镇妖塔坠入妖界,妖界的君主没有任何动作,就让它荒废了千年,原来目的在此。”
斐守岁:??
“雪狼一族可有说别的?”
花海人儿:“并无。”
“那真是稀奇了,”烛九阴用着斐守岁的脸,嘟腮,“这么好的邀功机会,为什么拱手让人……哦,我明白了,这是给我的保命符咒?”
“……”
“你怎么不说话了?”
烛九阴歪头笑道,“是因为看呆了吗,陆澹。”
陆观道:……
看到痴情眼睛,就知晓是陆观道的斐守岁:……
“愣着做什么,花都给了,该唱戏了。”
烛九阴伸出手来,故意用斐守岁脸面娇嗔道:“怎么了小石头,你是心疼还是害怕?”
陆观道迟迟没有从镜中出来。
烛九阴又道:“不打不相识嘛~”
陆观道咽了咽:“这是做样子,对吗?”
“是啊,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戏,唱给上头的仙听。唱得好了,重重有赏。唱得坏了,落入十八层地狱,重重责罚。你可别心慈手软,把我真当成了斐径缘~”
斐守岁:……那也别用这番语气说话。
但陆观道没有应下。
只见,花海里的人儿撇过视线,试图逃离那一双眼瞳。
烛九阴笑嘻嘻地看着:“唔哟哟,槐树你看看他,他不敢看你呢。”
一听到斐守岁在,陆观道立马回过头。
炽热的视线近乎要穿透碎镜,将斐守岁照亮。
斐守岁默然。
烛九阴仍旧笑着:“他一直都在,你忍心吗?”
陆观道咬牙。
“成大事者,不可拘于小节。”烛九阴。
“这不是小节……”忍了半天,陆观道憋出这么个话来。
烛九阴一听,笑了声:“演戏不真,骗不了人,孟章没与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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