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心里头想着。”
“……”
“我是开天辟地的妖,这点波澜还是能发现的,”烛九阴笑看陆观道一步三回头的样子,哼了声,“我啊,曾经强行剪断了一个红结。后来那个守空宅的人将我疏远了,我想着法子补救,才有了死人窟外的荒原。”
斐守岁心叹,想来那位就在面前。
“不过……”
不过?
“亡羊补牢,为时晚矣。”
第229章 许诺
斐守岁:倒不是这么用的。
烛九阴又叹:“你看看那人,还在痴痴地等呢。多傻啊,好似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对他好,他也就死心塌地信了,信什么相认。”
斐守岁沉默。
“你说话呀。”
斐守岁不知道说什么。
烛九阴顺势躺在榻上,笑道:“小槐妖,你是树下痴心人,还是远走的绝情人?”
斐守岁:“我都不是。”
“哦?”
“可我觉着……”
话音未落,紫藤花架下,探出一个石头脑袋。
是陆观道。
烛九阴笑说:“看来是我错了。”
斐守岁自然也见到了陆观道。
红色的薄纱里,那个陆观道的身影格外朦胧,而烛九阴也起了捉弄之心。
只见烛龙穿靴下榻,先是散步似的在门边晃悠,又故意装作看不到石头。走来走去,走来走去,惹得石头总想见见眼睛里的人,离开也不好,留着更是腿酸。
斐守岁看着陆观道站一会儿,又蹲一会儿,不由自主地脱口:“大人,您别戏弄他了。”
“哎哟。”
“嗯?”
“你心疼啦。”
“……”
烛九阴笑眯眯地说:“你就是心疼他。”
斐守岁在同辉宝鉴里抿唇。
“不就是让他等你吗,我就算不这样,他也还是要等的。”
“是……”
平淡的声音下,藏着些落寞。
斐守岁手上的五行法阵终于回归正常,而身后的唐家兄弟也越甩越远,可他的心,就像牵在了另一头。
牵在紫藤树枝上,拟作一朵小花。
烛九阴没得到想要的结果,也便不去救人,他荡来荡去,喝一口茶,吃一嘴点心。
不停地问:“槐树,你还想出来吗?其实这同辉宝鉴也不错,就算是假的,但也都是曾经。曾经不都是真的?在你的一生里,定有后悔的时候,你难道不想借着宝鉴去看看……”
声音故作停留。
烛九阴看到路尽头,思安试图拉走陆观道。
“看看吧,去看看那个跳崖的老妇人。我知道你想她了。”
“她……”
是跳崖轻生却后悔不已的人,也是给了斐守岁姓名,一直不肯投胎的白发。
斐守岁咽了咽:“她已经死了。”
“不,她的转世还在人间。”
“我找她做什么?”
“去看看啊,看她活得好不好。”
“可……”
“只要你想,我就能拨动宝鉴的法阵。你想看到的,我都能给你找出来。斐径缘,那你想不想呢?”
“我,我……”
宝鉴内的大火还在灼烧,斐守岁低垂着眼,看到五行阵中,交融的水木。
虽然早已隔开距离,但总会有所牵连。
守岁想起一开始的相处,或许那个动作生涩的老妇人,并未把他当成孩子,或许她只是在害怕一个素不相识的妖怪。
可。
可怎么就养大了。
斐守岁的嘴里好似有一块糖糕,就是老妇人死前,叫他去买的东西。
他空嚼两下,觉着口干舌燥,但眼眶却湿润,起了一层水雾。
耳边,烛九阴还在说:“咦,你哭了。”
“……没有。”
“你就是哭了,好不坦诚!”
“……”
“您说什么是什么。”
“不承认也就罢了,竟然还想堵我的嘴?”烛九阴笑看推搡的陆观道与思安,“你说他还会来找你吗?”
“他?”
哦,说的是陆观道。
斐守岁指挥着亓官往前跑,心里早有定论:“不会了。”
“为何?”
“他若真心担忧我,就不会在节骨眼上犯傻。”
“……呵。”
冷笑一声,烛九阴就见陆观道跟着思安往园外走去。
但还是三步一回头,像是小屋里有什么东西勾住了他的魂,那般的不舍得。
远远的,有声音。
“走了!”
“让我多看一眼,就一眼!”
“我说你真奇怪,走到一半折回来不说,还骗我落下了东西。要不是解大人提醒,你是想在这儿蹲一宿吗?”
“嗯。”
“嗯?”
“我想他了。”
“你!”思安气笑了,“想他就去救他,看有什么用。”
陆观道站在拱门旁边,深深地望了眼:“你说得对。”
“那不就好了,走罢走罢。”
“只是我想,万一烛龙他……”
“没有这个万一!同辉宝鉴放在天庭的刑罚台上,这儿可是人间的山头,他又怎么可能从这儿出来?”
“是……”
陆观道知晓这个道理,他跟上思安的脚步。
那声音也就愈发听不清。
松散的,被风卷开。
“你当真愿成守牢人?”陆观道的疑问,落在已经关上门的屋前,“那镇妖塔又暗又黑,连花都养不活,你……”
“我若不去,又轮得到谁?”
“……”
“我自有我的打算,从雪地里给你出‘馊主意’时起,我就已经准备好了。”
“也算是共患难的……”
“哎别别别,我一生漫长,患难之友数不胜数,不差你一个。”
“你的一生漫长……”
陆观道的喉结滚动。
他又何尝不是。
思安听出了话外话,短笑道:“真烦!”
陆观道:“?”
“三天两头不是念着就是想着,苦了我和钗花!”
“都五年了!再说池姑娘不是在傀儡身子里。”
傀儡身子?
竟然与顾扁舟一样。
打此句落,外面再无陆观道之声。
而斐守岁捕捉到这微小的信息,他想起与他一起吃苦的亓官。
究竟是傀儡好,还是水墨术法好。也许他不该用水墨,困住亓官麓的未来。
叹息。
“怎么不说话了?”烛九阴冒出一句,“是在宝鉴那儿抹眼泪吗?”
斐守岁:“……不是。”
“那你倒是告诉我在哪儿啊。”
“为何?”
“为……”烛九阴掐诀的手一停,“不用我来救你?”
“不是!”
“你?噗嗤,哈哈哈哈!”烛九阴大笑道,“放心好了,我既然许下诺言,定会做到。不过你与石头真是,哈哈哈哈!”
笑什么?
斐守岁纳闷。
烛九阴抱着软枕,擦去眼角的笑泪:“我曾扮作人间卖菜的老头,教陆观道用补天之血救人。他知道自己的血能起死回生时,反应与你一模一样,你说好笑不好笑!”
卖菜的……
好像在很久之前,还不相熟的时候,陆观道曾经说过此事。
原来……
烛九阴笑说:“你猜猜他第一次用血,是为了谁?”
“……谁?”
定不是他斐径缘。
斐守岁知道陆观道的性子,便开口:“是去找了陆家人。”
“对了。”
“……”
“你说他傻不傻?一听到能救人,头也不回地往废墟里跑,我在后面拉都拉不住!”
“但是。”
“没救成的,怎么可能救下。一家子的魂魄早被地府抓去了,他又能救谁呢。”
明明眼前是缭绕的火莲,斐守岁却仿佛能看到大雨之下,踉跄的小人儿。
那小陆观道跌跌撞撞,在田埂上一遍一遍呼喊娘亲姓名,但寂静的田野,灰蒙蒙的天地,没有人能回他了。
就算大雨湿透了阑珊,也不会有人从家门后应一声。
应那:“哎哟,淋着雨作甚,快快回家来!”
回家去吧。
有人也这么与斐守岁说过。
斐守岁咽下反复无常的情绪,他知道是同辉宝鉴,亦或者是烛九阴的手段。
他端着无比冷静的心,却因冷静,让那温暖更加容易侵占。
烛九阴续道:“不过后来我拦下他啦,毕竟一滴血都没有的躯壳如何活命?更何况让补天之血浸泡大地,那还得了。”
“是……”这般?
斐守岁分明记得,陆观道说的是“飘走的老爷爷”。
烛九阴叹道:“在那册子上的神仙妖怪,不能随便杀生与救人。若干预了凡人命运,是会被雷劈的。所以我捏了个老头样子,也算慈悲。”
“您……”
斐守岁不知道开口什么,他心中虽有谢意,但话卡在喉间,总觉得别扭。
烛九阴知晓斐守岁的欲言又止。
“闲来无事罢了。”
“好……”一个无事。
话落。
斐守岁让亓官麓调转方向,跟随巽风而行。
烛九阴趁着斐守岁不注意,他掐诀一句,进入了同辉宝鉴。
同辉宝鉴是月上君的法器,用来轮回缘分未尽的红线,所以说它残忍,一面美人,一面白骨。
有情人在里头若能修成正果,便将红线续上,成就一段佳话。如若不能,轻则灰飞烟灭,重则轮回畜生道,做那朝夕之浮游,见不到垂垂落日。
而斐守岁这样的小妖,没有威胁,不曾狂妄,同辉宝鉴也就够了。
烛九阴的意识飘荡在火莲之上,他看到大火里,一点飞来飞去的水墨。
以及斐守岁手上的五行阵法。
“一个妖怪,却喜欢学这些正儿八经的东西……”烛九阴眯着眼,瞥见不远处的唐家兄弟,“找到了。”
于是一点暗红从上空缓缓落下,又正正巧,滴在了亓官麓的头上。
斐守岁:“??大人您……”
这是作甚?
那滴暗红开始霸占亓官麓的水墨身子,亓官麓还未反应过来,意识已然被挤占,强行脱离躯壳。
女儿家透明的魂魄在空中扑腾,斐守岁与她大眼瞪小眼。
“公子,我?”
斐守岁:“你莫慌。”
“我?”亓官麓指了指自己,又睁着眼看向被暗红裹满的水墨躯壳,“这是……我?”
“不。”
眼见暗红顺着水墨沾上斐守岁的手掌,斐守岁根本无处能逃。
两眼一黑。
守岁问:“大人这是要作甚。”
亓官麓:“什么大人?”
烛九阴的声音闷在暗红中,他笑道:“你困在这里如此之久,难道不想扇那群仙官一个巴掌?”
“什?”
斐守岁不敢置信,他看到暗红如藤蔓,攀爬他的臂膀,“劳请大人直言。”
“直言就是……”
话语猛地扭转,烛九阴的脸颊浮在暗红水波,原本亓官麓的后颈皮肉。
一张脸,虽然俊美,但诡异得出奇。
他咧嘴道:“你可以仗着我的威名,去闯一闯天宫~”
第230章 吞针
默然。
斐守岁疯狂消化烛九阴的意思。
闯什么?天宫?
莫不是关押他,那个戒律严森,皆是大能之地?
斐守岁脸上凝成一个:“您说笑了。”
“说笑?”
烛九阴的脸,跟随暗红水波,绕到斐守岁身旁,“我的每一句话,皆是精打细算,可没有取乐之意。”
斐守岁:“是吗。”不信。
烛九阴挑眉:“你在质疑我的实力?”
“并非。”
“那为何不愿?”
“是小妖……对,是小妖。”
用小之称呼,以谦卑为底色,斐守岁用惯了的身份,不敢妄谈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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