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守岁:“……”
“所以你说的,我也就记了一点。”
“嗯。”倒地记没记清?
“你!”陆观道好似在等待着斐守岁,“你不说?”
“说?”
“就是……”
斐守岁早明白了陆观道肚里的小心思,但他就是不言。眼睁睁看着打霜的红柿子变青,蔫了吧唧,守岁才很是随便的宽慰。
“你也说了,你不知晓,既然如此就不必解释,翻页吧。”
“翻页?不行!”
“?”
“要是你因宝鉴影响而……我岂不是……”
“……犯什么傻,”
斐守岁被说得有些无奈,他低下头,将耳朵藏在了黑发间,闷闷的,“我早与你言明,你又何必患得患失。”
“我……只是他们笑我。”
“笑便笑吧,笑的人无心,你也就别听进去。”
等等,谢义山、江千念还有月老能笑陆观道?
斐守岁倏地仰首,皱眉:“他们为何笑你?”
“自然是笑我沉入水底,捞都捞不上来!”
“……”两眼一黑。
“我是石头,又非轻叶。那些时日我见不着你,心中本就慌乱,谢伯茶那厮还整天在我面前晃来晃去,”陆观道说得起劲,“晃也就罢了,就差没把那事情挂在我脸上。我不过想去湖底找你,找不着才捞了一手的泥……”
“找我?”
“……是。”
透红的耳垂,明目张胆。
斐守岁故作不解,调侃:“幻术是不相通的。”
“我也是才知道。”
“然后?”
“然后……捞了一手和一脸的泥。”
“噗。”
斐守岁捂脸。
陆观道咬紧了唇。
斐守岁:“好了,我听到了,所以接下来该说正事。”
一听要说同辉宝鉴和顾扁舟,陆观道就有了些怨气,连语调都生硬,没有方才与斐守岁说的乐意。
说的是:“梅花镇的幻术,出自月老之手。”
“嗯。”
猜对了。
那样大规模的幻境确实不易,仅凭荼蘼一己之力难以做到。
陆观道又说:“这件事燕斋花是知道的。”
“她?”
陆观道颔首。
斐守岁沉默。
“她知道……为何?”
“是燕斋花自愿。”
“自愿?”
想起同辉宝鉴,那黑乌鸦与白狐狸,一个为的报仇,一个为的续缘,莫非这燕斋花……
与荼蘼有关?
陆观道清了清嗓子:“月老伯伯说,燕斋花只许了一个要求。只要那事情达成,燕斋花的所有傀儡术法,都可为仙界使用。”
“难不成是……”
“她的要求是斩断荼蘼与见素的红线。”
“果然。”
“你知道?”
“不,我不知,”斐守岁坦诚,“不过猜到些许,就想到了这唯一的理由。”
听罢,陆观道呆呆地接下话茬:“是这般。”
是这般。
又能成为何样。
斐守岁想到那一幕枯骨,白雪皑皑的高原,没有一个生人。
是最后,殷县令跑向百衣园,跌跌撞撞唤他早就不在人世的女儿。
都是幻梦。
梅花镇不过是一盘冷冷的明月。
那他与陆观道呢?是否也早早地入了幻境,只是还痴痴地没有察觉。
谢义山,江千念,顾扁舟,是否都是幻术的路过之人……
虚假还是真实?
斐守岁的思绪止不住地飘远,飘向术法外,正喧闹的镇妖塔。
陆观道走得不快,他踩着斐守岁心识的海,每走一步,海面泛起涟漪。
“定要看吗?”
斐守岁含糊声音:“为何不看?”
“是怕你……”
“我会疼?”
“是,会有极刑。”
“你是知道了,我却不知,那还不如极刑,”斐守岁阖上眼帘,他开始注意愈发靠近的真相,“别停下来。”
槐树说。
石头屏气:“嗯。”
“不必心疼。”
“嗯……”
“那是我的过去,正因早成云烟,痛与不痛都无关紧要。”
说着安慰的话,陆观道却听着不是滋味,他替斐守岁难受起来。
说:“就算是过去,也不是非要看明白,看清楚。”
“哦,你不愿带我走了?”
“不,要走的。我们去人间,不留在这里。这儿不好,没有生气,种的花也都金贵。那花儿摘不得,那草地也坐不得,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花开,再看花谢,绿色的草黄了好几次,怪得很。”
“嗯,你看着花了?”
“看着了。”
“摘了吗?”
“想摘的,想留下给你看,但是被月伯伯挡了好几次。在很久之前,你走的时候,见素走的时候,我一个人跟着月伯伯,在他的宫殿待了段日子。”
斐守岁听到别的故事,不由得抬起精身:“你继续说,我想听。”
“好,”
陆观道走向心识的大门,说道,“那段日子,我整天闲着,又被月伯伯改名换姓,所以没人识得我。”
“嗯。”
“不过我也没有出过镇妖塔。”
“这么说,你见到了外头的世界,很开心?”斐守岁。
“不,”
陆观道否认了斐守岁的话,他站在门前,“你走了,我见不到你,所以整日闷闷不乐。你用火孔雀的羽毛困住我,我看着你走,又没法阻止。”
“……嗯。”
陆观道用手一推,那心识的门就向外一开。
同辉宝鉴镇妖塔的故事如风,吹在两人面前。
是晚春浓绿的颜色,混合着玉手与锁链,丁零当啷的声响,融入斐守岁心识的宁静。
斐守岁睁开眼,转头去看。
陆观道借着面前的一幕,说道:“就是这样,我才提不起精神。是因为我就差一点,就能拉住你的手,可你却松开了。”
眼前。
是血肉模糊的画面。
殷红的光打在斐守岁脸上,他听着陆观道断断续续不连贯的话,却见那被火孔雀束缚,脸颊、手掌、臂膀与双腿都被割出血的陆观道,正冲破小屋的阵法,朝他跑去。
第222章 不忠
“大人——!!!”
陆观道撕心裂肺地呼喊,冲破这端幻境的两人。
斐守岁有些不适应,他身侧一个,那画面又是一个,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索性抱着他的石头有温度,不会让他认错了人。
听幻境里的陆观道大吼:“大人,您拉住我的手,拉住就好了,就不用去高台,不用受什么天雷火刑!”
可金塑与玉手不长眼睛,祂们仍旧拖着斐守岁,朝那镇妖塔大门走去。
人偶一般。
幻境里的斐守岁,头坠在地上,被玉手拽着一条腿,往外拖。
血红的痕迹,不知是槐妖的,还是他人。
斐守岁的头颅,不断碰撞镇妖塔的石板与妖尸,咚咚咚的声音,响在寂静,没有喘息的高塔。可惜守岁再也听不到了,他被假神封上了五识,关停了痛感,双眼漆黑。他看不到被掏心的花越青,奄奄一息地往前爬,他也看不到一半翅膀被天雷劈焦,无法动弹的黑乌鸦。
幻境外的斐守岁却无比心焦,脑海不断注入头颅碰撞石板的声响。
咚。
咚咚。
咚咚咚。
心里有他自己的呢喃:“这条路真不好走……也不知见素后悔了没……”
见素。
顾扁舟呢?
那一身绯红的仙官……
看到了。
很容易,就在灰黑白三种色彩里找到一抹红。
是溅开来,如花一般的颜色。
斐守岁默默偏过头,不忍再看下去。
昏暗的镇妖塔,斐守岁略一眼这触手可及,但又遥远的过去。不知天庭意欲何为,是想让他再当守牢人,还是……惩罚他的罪孽,去做那牢中的一棵枯树。
斐守岁为了不看顾扁舟的惨状,低下了头。而那乱石堆里,又是一滴大红的颜料闯入他的视线。
那一点,是陆观道。
身着火孔雀衣裳的陆观道被折了腰身,赤红的孔雀尾羽连接着他的肋骨与皮肉,分不清是血还是破碎的衣料。
陆观道一整个身子被大刀斩断,尚有皮肉,堪堪在藕断丝连。
幻境之中的异香,因主人流血而失控,可治疗了见素,治疗了一黑一白,却无法救治那个早看不到、听不到、闻不到的斐守岁。
那棵槐树什么都无法感触。
斐守岁:“……”
身侧的陆观道微微叹息:“是我自己作的。”
“什么?”
“你忘了?”
陆观道俯身,用脸颊蹭了蹭小斐守岁的额头,“你说这火孔雀我挣脱不了,但那时的我想见你,发了狠,不信邪地偏要试一试,才落得一个皮开肉绽的下场。”
人儿的长发拂过斐守岁,斐守岁缩了下身子。
老妖怪敏锐地闻到一丝异香,或许是陆观道故意为之,或许是那一头的香冒了出来,试图找到无法开口的自己。
“你说得对。”陆观道。
“我?”
“嗯,”陆观道点头,“是很痛,火孔雀也确实难以挣脱。”
“……”
“但我跑出来了,我看到你要被神带走,我就扯下了衣裳。”
“扯?”
斐守岁抬头,与陆观道对视。
陆观道冲他笑了笑:“我不知道孔雀羽毛早已和我相连,扯的时候心里还在纳闷,怎么感觉皮都掉下来了。”
皮肉……
是火孔雀太过于艳丽,遮盖了血腥的肉.身。
“那你……”
斐守岁担忧地看着。
陆观道侧过脸颊,柔和声音:“摸摸我,好吗?”
“好。”
小斐守岁的手掌抚上陆观道的侧脸,温热的肌肤在告诉斐守岁,这个是真人。
这般说着伤心事的,竟然不是幻术。
斐守岁下意识蹙眉:“对不住,是我忘了。”
“可我也不想让你记得。”
“你……”也罢。
陆观道蹭蹭手心,笑说:“别走。”
“我不走。”
“嗯,你不走,”陆观道凑上去,让斐守岁的手摸到他的耳后,“这儿,火孔雀就是从这里扎根,扯断了我的身与骨。”
“……?”
“或许,它以为我不忠吧。”
仿佛能看到赤红的羽毛化成利刃,在陆观道的皮囊里扎根。
孔雀尾翎,定然散着金光,布满陆观道的血管与骨骼。
斐守岁一想到此,方才又见那幻境中断成两截的陆观道,他不忍心继续去看,手试图离开,却被陆观道迎上。
陆观道眨眨眼。
斐守岁皱眉:“你该告诉我的。”
“为何?”
“这样我便不会来看什么曾经。”
“嗳……”
“嗯?”斐守岁仰着头,“叹什么气。”
陆观道笑道:“你这是心疼我。”
“……嗯,不然?”
“那我的目的就达成了。”
陆观道扯出一个笑来。
斐守岁正欲开口,幻境里嘈杂的声音,打断了他想说的话。
他心里头纳闷,尚未去看,陆观道的大手已然捂住了他的眼睛。
手下是黑暗,边缘有白光穿透肌肤的暗红。
斐守岁不解着想要挣脱。
陆观道压着嗓子:“别看了……”
“嗯?”
身侧人好像在发抖。
斐守岁靠在陆观道胸前,还能听到逐渐加速的心跳。
“怎么了?”
可惜。
陆观道遮得住视线,却拦不了声音。
是一声惨叫,穿透斐守岁的心识。
斐守岁被叫声吓得浑身一颤,痛感慢慢从幻境而来,扎入他的心魂。
“嘶……”
渐渐变重的呼吸。
陆观道压不住喉间的一口热血,只好不停叹息,试图缓下紧绷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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