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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案行(玄幻灵异)——顾三铭

时间:2024-09-05 07:58:42  作者:顾三铭
  斐守岁下意识转头去看陆观道的目光所及。
  黑夜与繁星,还有大火,没什么特别的。
  斐守岁满腹狐疑地转过头,陆观道还死死盯着这个方向。
  小孩的脸是泪痕与黄土的一幅画,脏得好像刚出土的文物,风尘仆仆。
  斐守岁笑了声,只自言自语。
  “我要是出不去了,你该怎么办。”
  熟知陆观道开了口,沙哑低沉的语调,契合了文物的外表,悠悠然飘出一只老灵魂。
  他说:“你,要去哪里?”
  起初斐守岁还当做没有注意,直到陆观道再次重复这句话,他才知晓,这话是在对他说。
  老妖怪瞪大了眼,眼睫簇簇,仍不敢相信。
  陆观道仰头,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晃了几下,可怜道:“理理我呗。”
  斐守岁歪了歪头,陆观道也跟着歪头。
  沉默。
  “你……看得见我?”
  陆观道擤了擤鼻涕,用另一只手揉几下眼睛,复抬头确定,语气蔫蔫的:
  “看得见啊。”
  这是斐守岁第一次在幻境中出现意外,明明没有念错咒语,也没有出什么岔子,怎么就能看到了。他想起消失的白鸟,难不成咒法在这里有延迟,现在才起的作用?
  老妖怪招牌式笑容敷衍着陆观道。在短暂的时间里,他得出个听天由命的想法。
  蹲下,视线与陆观道齐平。
  斐守岁的表情看不出真假,只是浅浅的笑,没有恶意。
  “我带你出去好吗?”
  陆观道抑制着哭泣之后的打嗝,问:“要、要去哪儿?”
  斐守岁思索,即答。
  “回家啊,你不是要回家吗。”
  猝然,小孩子什么被“回家”两字镇住,呆呆地看着斐守岁。一双红肿的丹凤眼,带着疑问。
  “我的家在哪里?”陆观道情绪低落,指向大火,“你看,我没家啦。”
  “……”
  斐守岁很是复杂地看着小孩。
  面前的陆观道,刚才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乱嚎,现在又静静地与他说起话。
  老妖怪好几个头一回都让陆观道碰上了,头一回术法出错,也是头一回遇到个这么难捉摸的幻境主人。
  偏偏还是个没到他腰间的小孩子。
  小孩子歪头,委屈巴巴地看他。
  斐守岁回小孩一个微笑。
  “有人在的地方就有家啊。”这是你说的。
  陆观道默然,摇摇头:“随便凑一块,怎么能算家。”
 
 
第12章 回家
  倒是个大道理。
  斐守岁戴上专给小孩看的面具,微笑不失礼貌。
  “你不回家还能去哪儿?”
  陆观道愣了下,他拍着胸口想噎住打嗝声,回答不出。
  须臾,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摇了摇斐守岁的衣角。
  “那、那我们去找陆姨吧。陆姨会收留我们的,等等……陆姨是谁……陆一?”
  陆观道说得越来越迷糊,他嘴里一直念着“陆姨”二字。
  “陆一,陆一?他是谁?好奇怪,我心里头怎么存了她的名字。”
  斐守岁背手默默将画卷散去,他看着小孩在那里自说自话,怪不得在棺材铺旁初见陆观道时,他就已经忘记了陆姨这号人物。
  老妖怪没了解过凡人的毛病,但能肯定了,他面前的小孩,这姓陆名观道的,绝对不是个凡人。
  至于是人是鬼,尚且没有定论罢了。
  “陆一是谁不着急,我们先回家。”老妖怪说。
  陆观道没有搭理他,只是含糊,掰着手指,算起东西。
  “五天后,陆一说要卖谷子,可是……”小孩看向身后大火,“可是稻田上什么都没了。”
  又说:“半月后,陆一和陆书要买新衣裳,说、说给我一件,还要给谁一件?谁来着……还要买、买肉,说要做腊肉,这样过年就可以吃了……”
  陆观道的话渐渐磕绊,但他还在说,说一些摸不清真假的家长里短。
  斐守岁默默地听着,听到一户农家一年的琐碎。
  可农家早就葬身于大火里,无处逢生。
  陆观道不哭了,他笑嘻嘻地转头,拉上斐守岁那只垂落的手。
  “有人和我说,过年吃年糕呢!你要不要吃,哎?”陆观道眨眨眼,轻问,“你、你是谁啊?”
  好像在说悄悄话,语气格外小心。
  斐守岁笑道:“和你一起吃年糕的人。”
  “这样吗……”陆观道似在思考,又仰脸,对斐守岁说,“你的眼睛好好看。”
  斐守岁一愣,他是忘记了自己灰白的眸。
  陆观道没等待斐守岁的回答,他拍拍自己的脑袋,没肝没肺地往前走,笑起来。
  他的嘴里唱出没有曲调的歌谣:
  丰收啦,没高粱,烧秸秆;
  冬天啦,吃腊肉,打年糕;
  要有美酒,要有大雪;
  囡囡啊,不要哭;
  囡囡快把酒拿来……
  声音悠远,像是哭出来的。
  斐守岁用余光注意小孩。小孩却没哭。小孩的脸皱皱巴巴,一滴眼泪都忘了流。
  老妖怪默默牵着小孩的手往前走,前方不是出村子的路。是斐守岁看到那一扇离开幻境的大门,正敞开。
  大门溢出浓雾,幻影看见了一大一小,又是作揖。
  斐守岁这回只是微微颔首,用来回礼。
  老妖怪自然联想过幻影与陆观道的关系,这影子是做什么的,看上去模糊一团,没有口鼻。
  不过礼数端正,算得上顺眼。
  现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斐守岁来都来了,他要救人,不能半途而废,也不能置之不管。
  于是乎,老妖怪加快前进的速度。
  陆观道却没有跟上的意思,在孩子的眼里大雾比大火更加吓人。他迟迟停在远处不愿动。
  斐守岁回首,扯了扯小孩的手,关心一句:“回去了,不走吗?”
  陆观道激灵一下,立马躲到斐守岁身后。他颤着声音,指向浓雾。
  “去哪里?这里不是家。”
  “……”
  斐守岁将身子挡在陆观道面前,遮挡孩子的视线。紧接着他念诀幻出一张白纸。纸上正是幻境出口,那扇大门的样子。
  他抽出画笔,点墨修改,将大门与雾气改成了农家院子里的木门样式,有破旧的门闩,还有倚在门旁的笤帚。
  散落一地的稻谷。
  笔落,一阵气涌出白纸,围绕大门而去。
  斐守岁胸有成竹般等待结果,他对小孩说:“数到十,我们就回家。”
  陆观道用手蒙着眼,一下一下地数着数字。
  “一,二,三,四,五。”
  数到五的时候,气散了。
  大门还在,没有农家。
  斐守岁执画笔,低头看白纸。白纸上的画变成了原先的模样,仿佛在笑话他无功而返。
  老妖怪有些无语,原来不光幻境里的东西不能改,连出口他都没有资格动。
  终是数到了十。
  斐守岁没法子再骗陆观道跟着他走,唯独的办法是夺去陆观道走路的机会。
  犹豫些许。
  斐守岁终是下定决心,他移开身子,一下子将陆观道抱在怀中,还顺带用手盖住了陆观道的眼睛。
  陆观道被突然而来的腾空吓到,但他仍闭着眼,颤音问:“怎么了?要干什么?”
  斐守岁心平气和:“你累了,我抱你回家。”
  “我不累……”
  陆观道为自己辩解,话入斐守岁耳朵里,像是无意识的撒娇。老妖怪触到手心里不安分的眼睫,绕得他发痒,可他不能叫陆观道不害怕,只能安慰,用着慈祥温柔的语气。
  “快点走,我们回家吃腊肉,吃年糕,好吗。”
  陆观道微微点头,又反驳一句。
  “可、可是我自己能走!”
  斐守岁边哄着,边朝大门走去,他开始唬人。
  “你听到没。”
  “嗯?”陆观道侧耳,“噼里啪啦,是稻谷着了?”
  “不是,是陆姨在叫你回家,喊你的名字。”
  小孩子听到“陆姨”二字,想坐起又被按下。斐守岁紧紧抱着他,不让他看到什么,要是让陆观道看到自己正身处浓雾中央,不晓得会着急成什么样子。
  斐守岁顺便还堵了陆观道的话。
  “陆姨说,你再不回去,就没得年糕吃了。”
  陆观道忽然急了,他着急忙慌地用小手拍了拍斐守岁的胸口,又像有些不好意思地贴着身子,悄悄说:“走快些,等等、等等我的年糕分你一半!”
  斐守岁笑着应答。
  一只脚已经跨入大门,随即大门外的雾气被打散。
  门发出沉重老旧的声音,轰然关上,只剩下虚无。
  陆观道听到动静,不解地问:“家里什么时候换了门闩?”
  “换了吧。”
  斐守岁松开手。陆观道立马看到了满目的虚空。一片黑暗,暗到没有尽头,又处处是远方。
  小孩子愣住了,痴痴地晃着脑袋。
  “错了呀,错了呀,这不是我家。”
  斐守岁拿出画笔,一只手抱着瘦小的人儿,另一只手在陆观道的额头上点了下。
  墨水幻成一颗淡淡的黑痣,与斐守岁眉心那颗一样。
  陆观道茫然道:“你不认识路吗。”
  斐守岁也心无波澜地回。
  “认识的,马上就回家。”
  小孩子还想反驳,却突然来了困意,他靠在斐守岁的肩旁,脑袋一摆一摆的。
  他说:“你在唬我……”
  斐守岁轻拍小孩的背,像是在哄睡,连声音都听着催眠。
  “没有唬你,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就不疼了。”
  “唔……”
  陆观道终在斐守岁肩头熟睡。
  斐守岁一下一下拍着小孩的背,触到伤疤时,还是忍不住多想,这么小的人儿哪来的过往。
  倒是不排除因受伤变小的可能。
  斐守岁叹气,抬步走出幻境。
  ……
  外头的天,有些暗沉。斐守岁缓缓睁眼,一对灰白的瞳像退潮般变回深黑。
  窗户呼出一阵晚风,打在脸上。
  今日乌云压城,不见夕阳。只听到窗外巷子里传来叫卖声,是晚间农家的辛劳。
  已尽傍晚。
  斐守岁凝眉调理片刻,方才有力气去看陆观道。可叹的这个幻境拟梦,运作一次就会消耗大量的体力,这回间隔才不过几日,已经到他的极限了。
  老妖怪遮挡不住脸上的疲倦,要不是还有个池钗花的冤魂没有散,他真想随地就睡下,睡一个昏天地暗。
  冷风飕飕地从窗子口溜进来。
  斐守岁喝一盏凉茶润喉,才转身去关照床榻上的小孩。陆观道脸色好了很多,也不再发热,就是一直冒虚汗,说些呓语。
  秉持着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斐守岁上前把脉,果然如他所料,怨气已散。
  看着小孩虚弱的模样,真难联想“妖怪”两字。
  小孩还在幻境里说他的眼睛好看,灰白的东西,有什么漂亮可言。
  斐守岁撑着脑袋,他的黑发及腰,像是刚睡醒一样炸开来,乱糟糟的,一束花开。
  他说:“非人,非鬼,难不成是天上的仙子?”
  说出这话,他自己都笑了,哪有神仙混得这般惨。
  可若不是什么大罗神仙,为何陆观道身上的怨气会自行消散,让斐守岁来了个无功而返。
  斐守岁心想,要真是个神仙,等这仙人回到仙界,说不定还能给他点好处,也不算吃亏。
  “罢了。”斐守岁实在撑不住,侧躺在床榻一边,“未来之事,何须现在劳心。”
  这也是他做事总不留余地的潇洒之处。
  眼皮子打战,睡去一会。
  再睁眼,天完全黑了。
  夜没有繁星。风像山谷间的流水,涌入人间之时,带来呜咽。
  斐守岁垂头去看陆观道。小孩眉间点墨未散,也说明还不是他该醒来的时候。
  老妖怪起身,又坐了会。
  他想起自己的眉心痣,总觉得不要示人的好。并非是为的好看,只不过有时斐守岁耗尽了力气,眉心痣就会变得深红,这样惹人注意的把柄,藏下是最好的。
  斐守岁便掐诀将红痣掩藏。
  微微抬眸,倒水入茶盏,发觉茶水更凉了,他只好提壶下楼去讨一口水喝。
  为防止陆观道突然醒来再次出走。斐守岁专门关好了窗,用画笔在屋门口画下一个圈,模仿大圣的语气念诀:“我不回来,你可千万不能走出圈外。”
  收拾好,斐守岁安心地关上木门,一只手背后,走下楼。
  楼下还有吃茶饮酒的客人,算不上热闹,总归比那唐宅棺材铺舒坦很多。
  店小二本站着发愣,见到斐守岁,立马上前招呼。
  “客官有什么吩咐,只管和我说!”
  斐守岁提了提茶壶:“温水,切莫太烫。再来碗白粥,一叠咸口烧饼。”
  “好嘞。”店小二将白布条子往肩上一甩,接了茶壶。
  斐守岁便坐在靠窗一侧,等小二上好粥,他慢条斯理地打发时间。
  毕竟眼下找不到池钗花冤魂,他也要休息几日才能迎战。
  夜色渐浓,微阖的窗子冒出凉气。隔壁桌的胡人正喝酒吃肉,与斐守岁的白粥一碗,颇有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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