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在与楼远钧对视那一瞬感觉毛毛的而已。
此时见楼远钧又是这副疏离冷淡的态度,江从鱼也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感到失落。
刚才那肯定是错觉,楼远钧又不记得他们之间的事,哪里还会露出那样的眼神?
那种等没了外人以后一整晚都不许他睡觉的眼神。
江从鱼道:“我也和陵游一起吃了。”
楼远钧觉得“和陵游”三个字刺耳极了,没了继续和江从鱼闲谈的兴致,让江从鱼陪自己去勤政殿。
接着他就看到江从鱼一路与人打招呼,逢人就喊一声“早啊”,尤其是遇到那些格外精壮英俊的侍卫,江从鱼还要停下来与人唠几句家常,问几句“嫂子生了吗”“伯父伯母还好吗”“上次你帮忙捎的酱菜特别好吃”之类的闲话。
就好像他跟每个人都很熟似的。
那些人见他站在江从鱼身边也不害怕,恭恭敬敬朝他见礼后也都……很自然地江从鱼聊上一会。
楼远钧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在江从鱼耳后。
那道咬痕愈发浅了。
旁人根本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
没有人会知道他与江从鱼有过那样的关系。
江从鱼是不是巴不得他忘掉那一切,彻底掩盖住他们之间的过往?
楼远钧立在旁边看着朝别人笑出两个酒窝来的江从鱼,心里又难以抑制地涌出那个念头。
想把他绑起来。
绑起他的双手,绑起他的双脚,绑起他的眼睛,让他只能无助地祈求自己的宽恕,他的恐惧、痛苦、愤怒以及快乐,都只能由自己来给予。
江从鱼挥别一个相熟的禁卫,总感觉背脊有些发毛。他转头看去,冷不丁地撞上了楼远钧那晦暗不明的目光。
江从鱼猛地退开了两步。
这是第二次了。
以前江从鱼能笑着亲上去,调侃楼远钧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这会儿却忽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毕竟在不久之前,楼远钧还对他说“以后我们之间只是君臣关系”来着。
总不能连这种仿佛想要吃掉他的目光,都能成为楼远钧自己一无所觉的本能吧?
楼远钧看到江从鱼退开的举动,意识到自己可能泄露了心里头那隐秘而恶劣的欲念。
他从记事起就下定过决心,绝对不会当先皇那种昏君,此时自是不会承认自己想对江从鱼做什么。
楼远钧收回目光,冷淡地说道:“你还要与旁人聊多久?别耽误了正事。”
江从鱼看他那连正眼看自己都不乐意的模样,顿觉自己刚才可能真的是多心了。
楼远钧只是想尽快掌控局面而已,才不是和以前那样见不得他和任何人走得太近。
江从鱼敛起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领着楼远钧抵达勤政殿。
整个白天江从鱼都坐在楼远钧旁边,遇到需要让楼远钧认识的人他便提前给楼远钧提个醒,还就着各地的奏报给楼远钧理清楚目前的局势。
楼远钧先是注意到众朝臣对江从鱼坐在他身边的事见怪不怪,后来又注意到江从鱼差点下意识拿起笔往奏章上批,心中愈发了解自己过去对江从鱼到底有多信任。
他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让江从鱼左右朝政……
自己真的会喜欢一个人喜欢到这种程度吗?
江从鱼呢?
江从鱼关心他、喜欢他,是为了他这个人,还是因为他是皇帝、因为他给予的权势和地位?
楼远钧想在记忆中搜索自己与江从鱼的过往,却一点都想不起来。
再看江从鱼,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旁边,一点往他身边靠的想法都没有。
楼远钧不愿落了下风,当即也摒除杂念认真地听江从鱼钜细靡遗地把当前时局讲给他听。
到了下午,江从鱼已经找由头把各衙署长官喊过来给楼远钧认完了,许多事情也交待清楚了。他觉得事情比预想中顺利许多,终于放松下来。
一想到回去后能吃上自己心心念念挺久的菜,江从鱼整个人都开心起来。他对楼远钧说道:“接下来应该没什么事了,我先回翰林院,下衙后就直接回家去了,明儿一早再进宫来陪你。”
以前陵游来了他想回家去,楼远钧总会找这样或那样的借口不让他走。现在楼远钧不记得了,应当只需要说一声就好!
楼远钧本来没想到早上的事,瞥见江从鱼那明显透着快活和期待的神色,蓦地想到陵游说的那句“我给你做好等你回家”。
“你还不能走。”
楼远钧听到自己这么说。
江从鱼愣了愣,不解地问:“为什么?”
楼远钧说出口时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不想放江从鱼回去见那个姓陵的。
“朕谁都不记得。”
楼远钧垂下眼睫,明明身量那么高大,愣是给人一种他非常脆弱的感觉。
“你就放朕一个人待着?”
江从鱼差点都以为楼远钧根本没忘记了,要不他怎么能这么自然地说出这种话?
只是他已经与楼远钧待了一整天,实在不想再留下来面对楼远钧时不时流露出来的冷漠与疏离。
他又不是真的坚强到刀枪不入的程度,总得让他回家缓一缓不是吗?
思及自己和陵游有约在前,江从鱼狠了狠心拒绝道:“李伴伴他是在东宫时期就跟着你的,始终对你忠心耿耿;禁卫掌握在韩统领手里,那也是你的潜邸旧臣——你是认得他们的,有什么事吩咐他们去办就好。”
楼远钧盯着江从鱼问道:“你一定要回去吗?”
明明楼远钧的语气很平淡,江从鱼却莫名觉得自己要是敢答个“是”字,后果绝对会很严重。
楼远钧都不记得他了,总不会还吃陵游的醋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不过江从鱼一向识时务得很,哪怕摸不清楼远钧的想法也不打算在这种情况下惹毛楼远钧。
现在可不是他能在楼远钧面前放肆撒野的时候了。
江从鱼麻溜说道:“我留下陪你!”
得了这么个回答,楼远钧也从刚才那种像是在挑拣着从哪里下嘴把江从鱼拆吞入腹的状态里抽离出来。
他不愿自己被这种毫无道理的欲念控制,强压下留住江从鱼的冲动说道:“不必了,既然你与别人有约,朕就不留你了。”
江从鱼闻言更摸不着头脑了,试探着起身说:“那臣告退了?”
楼远钧“嗯”地应了一声,目光转到了手中的奏折上,没再看江从鱼半眼。
江从鱼见他没有反悔,还真三步并两步地溜出勤政殿回翰林院去。
不知为啥总感觉此地不宜久留!
得赶紧溜之大吉!
江从鱼跑得干脆,自然没注意到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楼远钧几乎要把手里的奏折捏断。
第90章
“……事情就是这样。”
江从鱼吃了顿陵游为宽慰他而做的大餐,纳闷地跟陵游聊起楼远钧的不对劲之处。
按理来说,楼远钧应该已经把他们之间的事忘了个干干净净,没道理才这么一天的功夫又对他生出那样的念头来才是。
偏偏他总感觉楼远钧有时候看向他的眼神有问题……
陵游道:“恐怕是你自己不死心,总觉得人家就算忘了你也还能再喜欢上你。”
江从鱼气道:“我为什么要死心?”他这两天虽然偶尔会有些难过,但也不会就这么放弃他与楼远钧之间的感情。
陵游道:“那你怕什么,他对你还有那种想法不是正遂了你的意?”他瞥了江从鱼一眼,“当初你们是见了第几面的时候就睡一块来着?”
江从鱼:。
那可就快了,只见了两三回楼远钧就直接在他家留宿。只不过他们那时候就是抱着纯睡觉,而且每次见面都隔了一旬,是以他也没有觉得很快。
江从鱼道:“这不是一回事,那时候我们啥都没做。”
陵游冷笑:“之所以啥都没做,还不是因为他想哄你心甘情愿上当?也就你傻,才信他真没想对你做什么。”
江从鱼道:“是我自己愿意的!”
陵游懒得再和他分辨,往背后的靠枕上一趟,说道:“行行行,是你自己愿意的,那你还问我做什么?他又对你有意思了,你把自己洗洗干净给他送去吧。”
江从鱼不吱声了。
事情要是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可惜楼远钧当着面告诉他不想再继续这段关系,根本不愿意再和他亲近。
他这不是想从陵游这里再确认一下楼远钧是不是真的全忘光了,有没有可能还记得那么一点点。
陵游道:“如果这么想能让你开心的话,你就这么想着吧。”
江从鱼闷声道:“你就不能说点好话安慰安慰我吗?”
陵游道:“我又是留在京师陪你,又是给你做菜,还不算安慰你?那你去换个会说好话的朋友。”
他凑近细看江从鱼有点红的眼眶。
“这样不是正好,就看看他没有压抑住本性的时候会怎么对你。”
这段感情他从一开始就不太看好,只是看江从鱼每天乐颠颠的,他也不好总是泼冷水。那不是讨人嫌吗?
既然江从鱼非要喜欢这么个人,那就借这次机会看看楼远钧本性里到底如何好了。
倘若对方在这种情况下都还能再一次爱上江从鱼,他便不再对他们之间的事说什么难听话了。
这谁还能拆散他们?
江从鱼知道陵游一向不看好他们,不由笃定地说道:“他肯定不会伤害我的。”
说是这么说,思及楼远钧白天偶尔看自己时那很不对劲的眼神,江从鱼还是心里发毛。
他们在一起这么久,江从鱼自然知道楼远钧骨子里是怎么样一个人。
只是楼远钧平时很能克制,鲜少显现自己温柔表象下的另一面,只在床笫之上会泄露一二。
许是因为少了十年的记忆,楼远钧现在时不时会有藏不住的时候,说出的话也更冷硬伤人。
江从鱼早有心理准备,倒也不至于太过伤心,只是不清楚楼远钧到底是怎么个想法而已。
不管怎么样,这几天他都会先陪着楼远钧。至于别的事,总得等楼远钧真正把控住朝局再说。
陵游看了眼江从鱼,语气难得软和下来:“睡个好觉吧,别想那么多。”
江从鱼点头,洗漱过后就躺到床上补觉去了。
昨晚他没睡好,今晚得好好睡。
陵游独坐片刻,拎着一葫芦酒跃身上了屋顶,就着天边的月牙仰头喝了几口酒。接着他就躺在上头吹着初冬的寒风,似醉又似醒。
皇家能有什么好东西?
皇室里头没一个好人。
楼远钧难道能是个好的吗?
翌日江从鱼早早进宫,给楼远钧讲立冬宴请外戚及勋贵的事。
这些家伙平时躲懒不来上朝,楼远钧见不到他们的面,所以他们提前安排了这场立冬宴把外戚及勋贵聚集起来认认脸。
楼远钧记性好得很,见过一面便能记住了。
处理完这天要解决的政务后,江从鱼就拿着名册给楼远钧讲起这些年外戚和勋贵的变化来。
说起来当初还是楼远钧把这些事一点点掰碎了讲给他听的。
现在倒是换他来讲了。
江从鱼意识到这一点,嘴巴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楼远钧见江从鱼久久没有往下讲,侧头往坐在自己近前的江从鱼看去。
他看到了江从鱼微微失神,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事。
那好看的唇角不自觉地向下弯着,颊上的酒窝也隐而不显。
楼远钧很不喜欢江从鱼这模样,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喜欢。
他把这种情绪归结为不满江从鱼在自己面前走神,不悦地说道:“你在想什么?”
江从鱼猛地回过神来,对上了楼远钧过分锐利的视线。
他老实说道:“我在想我刚入京时什么都不懂,是你耐心地把这些东西讲给我听,要不然我哪里知道这么多?”
楼远钧还是盯着江从鱼。
江从鱼说的事他不记得了,无从分辨其中真假,倒觉得是江从鱼在讲述他与旁人如何亲密无间似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攫住江从鱼的腰亲上去,好叫江从鱼认清楚坐在他面前的是谁。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江从鱼总念着那些事做什么?
江从鱼对上楼远钧潜藏着暗涌的双眼,只觉楼远钧是不喜欢自己提及他们之间的事,赶忙说道:“我们继续吧。”
楼远钧收回视线,端坐在御座之上听江从鱼继续给他讲这些权贵的情况。
等江从鱼讲得差不多了,他才开口:“曲家怎么了?”他余光落在江从鱼脸上,语气听起来却像是不经意的询问,“我记得曲云奚是朕的伴读?他去哪儿了?”
江从鱼微愣,没想到楼远钧会问起这么个人。
他都快忘了曲云奚了。
还在东宫的楼远钧和曲云奚关系其实很好吗?
江从鱼也不知该酸一酸,还是该为曲云奚后来做的选择生气。
不过这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江从鱼收拾好情绪,说道:“前头不是讲过鲁家没了吗?当时曲家和鲁家连成一气,你就把曲家也一并除掉了。”
见楼远钧没有插话,像是等着自己往下讲,江从鱼只能给他说起曲云奚的事。
他不是爱落井下石的人,四年多前楼远钧处置完曲云奚他就没再去了解过了。
江从鱼道:“我也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若是你想起用他的话可以派人去把他找回来。”
他虽然和曲云奚起过冲突,但都是曲云奚单方面和他说那些不中听的话,他对这个人并没有不喜到非要断了对方前程的程度。
事实上楼远钧这两天没听到关于曲家的事,基本已经把情况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特意提曲云奚给自己当伴读的事,就是想看看江从鱼在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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