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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鱼(古代架空)——春溪笛晓

时间:2024-09-04 14:55:32  作者:春溪笛晓
  可惜想以一己之力撼动昏暗的朝局无异于蚍蜉撼树。
  李屏山很快因为提的建议不讨人喜欢而被撵去坐冷板凳,以至于自己最爱惜的学生遭人迫害时他根本无从救援。
  那是一种无穷无尽的绝望。
  既没有办法践行心中的道义,也没有办法护自己悉心教导的思想继承者周全——所有的路都走不通,所有的理想、所有的追求、所有的抱负,全都是枉然。
  眼前已经没有路了啊。
  送走遭刺配流放的学生,李屏山喝了一整晚的酒,醉得不省人事。
  翌日便咳血而亡。
  越是读到《屏山文集》的后半部分,江从鱼就越能感受到那字里行间的煎熬与痛苦。
  明明前半部分的记述都是那么意气风发、锐意进取。
  这应当也是先皇登基后许多人的共同经历,从一开始的壮志踌躇到后来的灰心丧意。
  那位所有人提起时都忍不住唾骂几句的昏庸帝王,最初也曾经是许多人曾经满怀期待的英明君主。
  江从鱼一边观摩老生们的秋闱,一边开始暗搓搓在郗直讲布置的功课里夹带私货。
  不管郗直讲要他们写什么题目,他都能绕到《屏山文集》上的观点去。
  尤其是最近他们已经学完本经,郗直讲正在给他们讲策论写法,这个夹带起来就更方便了。
  策论么,不就是针对各种问题提出自己的见解与应对办法,这可是李屏山最擅长的方向!
  郗直讲最初没什么反应,江从鱼觉得是自己夹带得太高明,没叫郗直讲看出来。于是他暗中加大了力度,只差没把“我是照搬你老师的观点”这行大字写在自己的功课里。
  这下郗直讲面沉如水地把他喊了过去。
  郗直讲问他:“这是你自己的想法?”
  江从鱼老实回答:“不是我自己想到的,我看《屏山文集》时发现的。”
  听他还敢提《屏山文集》,郗直讲冷笑说道:“你胆子倒是挺大!”
  师生俩正对峙着,隔壁楮直讲过来了。他见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赶紧上前说和:“这是怎么了?有话可以好好说,小鱼他一向懂事,前辈你说了他肯定会听的。”
  郗直讲觉得这同僚简直是眼瞎,就江从鱼这德行他也敢说懂事,真懂事的人会故意挖开别人痛处往里头撒盐?
  他这辈子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因他而亡的恩师。
  因他而心死,因他而身故。
  “你有这么多闲工夫去看别的书,想来是觉得平时的功课太少了。”郗直讲提笔刷刷刷地写下一长串书单,把它直接扔给了江从鱼,“那你接下来就把这些书全看了,若是年底通不过我的考校,就别怪我到时候给你评个末等!”
  江从鱼没想到郗直讲还能给自己来个加试。
  他有些气闷,可是他自己主动招惹的郗直讲,只能蔫了吧唧地拿着那长长一串书单唉声叹气地走人。
  没走出多远,楮直讲就追了上来,问江从鱼能不能把书单给自己抄一份。
  还说自己也准备把这些书通读一遍,让江从鱼得空可以来找他一起探讨。
  江从鱼一听还有人主动要跟自己一起受累,心里的郁闷都散了大半。
  他大方地把书单给楮直讲抄。
  楮直讲抄完才问他怎么惹得郗直讲那么生气。
  江从鱼见左右无人,才与楮直讲讲了自己去沈祭酒那借阅《屏山文集》的事。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就是想从《屏山文集》下手解开郗直讲的心结。
  可惜他还是太急切了,直接惹恼了郗直讲。
  楮直讲若有所思:“沈祭酒那里有《屏山文集》吗?我得空也去借来看看。”
  江从鱼道:“沈祭酒可宝贝了,只许我在他那里看或者自己抄走。”要不然他也不会看了两个多月才看完。
  楮直讲笑了起来:“没事,我也去抄。”
  江从鱼好奇地问:“您好像很喜欢郗直讲?”
  楮直讲也不隐瞒,笑道:“是很喜欢,或者应该说是‘景仰’。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就见过你们郗直讲了,他那时候才十几岁,却已经一举考了解元。满大街的男男女女都在看他,我也是其中一个。”
  他只是千千万万资质寻常的普通人之一,苦苦备考十几二十年才考了个进士出身。
  相较之下,郗禹是那种所有人都要仰望的天才,只需短短几年便能走到旁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可惜他的出色反而成了他所有厄难的根源,他的光明前程还没开始便苦遭摧折。
  去年见到浑身竖着利刺、抗拒与所有人交流的郗禹,楮直讲都不敢相信那是自己记忆中那个天资过人的少年天才。
  楮直讲道:“有了你这个学生,郗前辈已经比以前振作多了。不用着急,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他说话不急不缓,却莫名有种让人忍不住信服的笃定。
  江从鱼本来有点沮丧的,听楮直讲这么一说又来了精神,兴高采烈地与楮直讲达成共识:咱迟早要把郗直讲薅起来发光发热,绝不能让他年纪轻轻就等着退休!
  有了楮直讲的宽慰与加入,江从鱼也就不那么着急了。
  他忙活完老生秋闱的事,便着手搜罗书单上的书认真研读。
  就连休沐日楼远钧过来看他,江从鱼都还在那挑灯夜读。
  两人如胶似蜜厮混了这么久,楼远钧还是头一次遭江从鱼冷落,不由连人带书抱到自己膝上问道:“什么书这么好看?”他的手在江从鱼腰上游抚,唇也亲上了江从鱼脸颊,鼻端的热息放肆撩拨着强自镇定的江从鱼,“你是喜欢书还是喜欢我?”
  江从鱼把郗直讲发难的事给楼远钧讲了,说道:“我太着急了,把郗直讲给得罪狠了。”
  楼远钧道:“他若实在不愿振作起来,朝廷也不是非他不可,你不用委屈自己去劝他。”
  江从鱼道:“不委屈,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读这些文集好像能看到许多人的一生。”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脾气、不同的想法、不同的经历,通过他们的记述仿佛可以抵达很多自己从来没去过的地方,了解很多自己不知晓的人和事。
  楼远钧瞧着江从鱼越说越亮的眼睛,只觉自己的心也愈发明炽。
  他俯亲江从鱼的眼睛。
  江从鱼眼睫颤了颤,终究还是没忍住放下书亲了回去。
 
 
第55章 
  江从鱼是有心控制一下自己的,毕竟他每次一和楼远钧凑一起就忍不住和对方亲亲抱抱,恨不得时时刻刻腻在一块。
  只是仔细一想,他们相识还不满半年,最初肯定是新鲜得很,过后便不一定了。
  江从鱼也不想把楼远钧往坏里想,可有些事不是他不想就不会发生。
  他以前虽没怎么出过县,但他的朋友很多,足够让他了解许多同龄人没法知晓的事。
  比如有次他跑邻村结交过一个琵琶弹得很好的乐师。
  据说对方少年时曾被大人物相中,成了对方的娈宠。
  朝廷不允许官员乱搞男女关系,在这方面管得很严,所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少人都私下养些美貌少年来满足自己。
  这些少年相貌要好,年纪要小,再学点儿才艺,教到十来岁便被达官贵人享用,到十六七岁就算是年纪大了,只消拿点钱就能打发走,省事得很。
  那些当家主母见这些娈宠一来留不久,二来也生不了孩子,通常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地方最不好的地方就是有点风吹草动就传得四邻皆知,连江从鱼这个跑过去玩耍的都听了一耳朵。
  江从鱼听到很多不理解的词儿,回家就虚心地向他老师请教。
  老师听完后当场板起脸把他教训了一顿,说是不许接触这等腌臜之人。
  江从鱼那时还小,很不理解地问:“如果他腌臜,那些大官腌不腌臜?以后见到那些大官是不是也别搭理他们?”
  若是这种事是腌臜的,为什么许多人只对其中一方嫌恶至极,见了另一方却满脸恭敬,行起礼来只差没把背弯到地里去。
  他老师听完他的疑问后沉默了很久,才叹息着说道:“对,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才是最腌臜的,你以后离他们远一些。”
  正是因为接触过不少三教九流的人,江从鱼对这些事并不是全无概念的,最开始才会犹豫着怕旁人觉得楼远钧引诱了他。
  像何子言不就觉得他认个兄长是被哄骗了吗?
  世人大多是先敬罗裳后敬人,但凡其中一人的地位与另一方差得太远,旁人便会觉得这人攀龙附凤、别有居心。
  这么说的人多了,哪怕两个人最开始没这种想法,慢慢也会有那么一点疙瘩。曾经沉溺其中的情爱,回头一看也不过如此。
  倘若楼远钧只是一时兴起,并不打算与他长长久久……
  江从鱼觉得……觉得自己也不算吃了亏,顶多是会难过一段时间。
  毕竟这一刻他可以心安理得抱着亲的人,终有一天会形同陌路,往后再也亲不着啦。
  出于这样的想法,江从鱼是很想学着克制自己的。偏偏楼远钧敏锐得很,他只是稍微忍着不和往常那样与他黏黏糊糊,楼远钧就净说些酸话。
  江从鱼想问楼远钧到底是怎么想的,话到嘴边又问不出口。
  他自己本就没个定性的,问那么清楚做什么?还不如好好享受这浓情蜜意的好光景。
  不问过去,不问未来。
  江从鱼跨坐到楼远钧身上,搂着楼远钧的脖子亲低头去亲那时刻勾诱着他的唇。
  他被楼远钧手把手、嘴对嘴地教了那么久,亲起人来也有了点章法,不再是最初那只晓得把唇贴上去的笨鱼了。
  两人自是又一夜荒唐。
  这次休沐结束后,江从鱼本还打算去看看秋闱放榜的热闹,结果又被喊了去,说是又有个让他们去做牛做马……哦不,去观政的机会,这次需要人手的是隶属于工部的上林署。
  江从鱼一听,工部,是他师兄柳栖桐所在的衙署;上林,离林伯统管的羽林卫还挺近。
  这差使应了下来,说不定能抽空去慰问一下这两个最近忙得连轴转的可怜人!
  江从鱼立即响应号召,表示自己特别能干活。
  经过两三个月的连番考核,别的斋有些曾和江从鱼一起去鸿胪寺观政的同窗已经被人抢了头名,换了几个新面孔过来。
  比如戴洋就没在。
  有人听说是去上林署,都起了退却的想法,觉得去这种边缘衙署没什么用处。
  要是像老生们那样能直接去六部观政,兴许真的能学到不少东西。
  可是去上林署能学到什么?是去学喂马砍树,还是去学养猪种菜?
  也有人持观望态度,准备看看秦溯他们去不去再作决定。
  秦溯当然应下此事。
  他如今瞧着放松了许多,不再像从前那样做什么都端着所谓“第一公子”的假面。
  哪怕眼下这份安宁是他父亲迫不得已之下才营造出来的假象,秦溯也决定……就这样吧,就这样当做他们父子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还是有几个人退出了这次观政,倒也不全是不想去上林署,而是年底有场大考,这次观政又要在上林署那边住满两旬,他们怕自己去了以后学业会退步。
  平时月试没考好不要紧,大考可是要全体新生集中排名的!
  学正听到有人选择退出也没有不悦,只让他们回去把喊本斋的第二名来替补。
  于是江从鱼又瞧见了与他交好的戴洋。
  江从鱼问他:“你怎么退步了?”
  戴洋道:“还不是我祖父非说自己生病要我去侍疾,硬生生耗了我半个月。要不是我托人把功课给我抄回去夜里补上,说不准连第二都比不过。”
  戴洋他家也是一堆烂账。
  戴洋他爹是家中庶子,但又是全家最有出息的,举家上下都仰赖戴洋他爹过日子。
  他们家的爵位传到他祖父那一辈就已经被收回了,偏这老头还整天把什么嫡庶挂在嘴边,说戴洋他爹合该帮扶兄长,不给兄长谋个肥差就是不孝不悌。
  他爹当然不会答应这种荒唐事,朝廷又不是他爹开的,他爹有什么资格给个废物安排差使?
  眼看要不成差使,这老头就趁着他爹外出办事把他拘在家里不让他回国子监,明里暗里说他应该把去国子监的资格让给堂兄。
  若非他伯父不知上哪认识了个御史,还带回家对他指指点点,说他若是不敬尊长就要上书参他爹教子无方,戴洋也不至于被那老头使唤那么久。
  结果他这么忍辱负重,他爹回来后却把他臭骂了一顿,说他读书读傻了,别人吓唬几句就当真。
  当场撵他回国子监。
  江从鱼听完事情始末,知道戴洋他爹肯定不会吃亏,不由乐道:“看来天下穷亲戚都一个样。”
  这种人瞧见别人日子过得好就恨得牙痒,瞧见别人有什么就想讨要什么。若是你不肯给,那就不是亲戚了,是天底下最恨你的仇人。
  他柳师兄就遇到了这种亲戚,没想到戴洋家竟也一样。
  戴洋听后也哈哈大笑:“对,都一个样。”
  他能来国子监念书靠的是自家亲爹,才不会把这得来不易的入学名额让给那不学无术的混账堂兄。那不是白白浪费了吗?
  叙过了旧,一行人便各自回去收拾东西、告别师友,准备住到上林署那边去干活。
  江从鱼去寻郗直讲说这件事,郗直讲道:“去久点好,省得碍眼。”
  江从鱼道:“您这么说话多伤人心!”
  郗直讲冷笑:“有空伤心还不如多看几卷书,离年底大考只剩两个月了。你这一去又是两旬,到时候我看看你能读完多少!”
  江从鱼哼了一声,不想搭理郗直讲了。
  他又跑回去与何子言他们说起自己要去上林署报到的事。
  何子言道:“那岂不是要等秋猎后才回来?”
  江从鱼问:“什么秋猎?”
  何子言道:“陛下今年决定上林苑那边狩猎,算是陛下登基后第一次举办秋猎,我跟袁骞他们都要去的。”
  江从鱼对朝中大事还能通过邸报了解一二,对这种皇帝的私人行程还真不太了解。他说道:“那我也要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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