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奇怪。
程澈从来都是这么个人, 看着不大说话,心里有主意的很。
程澈决定了的事,哪怕头破血流也不会发生改变。
但他是贺远川。
他或许比程澈本人都要更明白程澈的心, 车里的亲吻不是梦, 默默调高车内温度的手也是真的。
程澈在面对爱的时候缺少一点勇气,小脑袋瓜子总是好把一些事揽到自己身上。
但这不并是程澈的错。
那头贺远川雷打不动驻扎在飞屋之家, 他就不信这人能躲一辈子。
这头程澈每天缩在开心兽医站里装死,有人带宠物来找他,开门也小心翼翼的,像地下党接头。
次数多了,有老客好奇,开他的玩笑:“没事吧?最近程医生状态好像不大好,有点像在躲债主。”
程澈笑两声,打哈哈:“没事儿没事儿,谢谢关心。”
清野镇这两年许多地方都在翻新,高中那会儿开心兽医站这边还偏僻的很,现在也开了一溜排的店面。
许多年轻人返乡创业,喜欢慢节奏的生活。
老式居民楼大多都重新粉刷,地面铺成了柏油路,看着有点焕然一新的样子。
今年恰逢清野镇的邮政改制,招聘了一些新面孔。
前几天迟老头的电话里就提到了这事儿:“我孙子考上了,笔试面试都是第一名,嘿嘿,等明年我回清野镇看看。”
程澈笑着说恭喜,两人又聊了一些日常琐事,老头忘记吃药,听筒里老奶奶把迟老头大骂一顿,两人才挂了电话。
一周后,程澈笑着恭喜的迟老头的好大孙正式上岗,顺路特意关照了爷爷家的邮箱。
从开心兽医站门口取出一些信件,数了遍,贴邮票写了地址的共九封。
地址是同一个,收件人也是同一人。
九封里有几张信封略黄,还有一封新崭崭的。
剩下一叠字迹稚嫩没有收件名的,他又投了回去,把写了地址的这九封摞在一块,一起带走了。
说来也是巧,当年迟老头为了保护周围孩子们的感谢信,安装的是市面上最结实的邮箱。
足够坚固,且遮风挡雨,太阳晒不着,雨渗不进去。
以至于程澈的信这些年就这样大剌剌地塞在邮箱里,到今天都还健在,除了纸稍微黄了那么一点。
程澈不知道这事儿,第二天还悠哉悠哉给许信打了个电话:
“手机我给寄去了啊,你帮我送到锦临市商业新街c区,那儿有家手机维修店,老板说能修,你这两天抽个空帮带去就行。”
“得嘞。”对面的许信说:“我下班从那走。”
程澈“嗯”了声,刚准备挂断电话,听许信又问:“老板,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等等吧。”程澈往小院的躺椅上一坐,身子朝后靠,懒洋洋的:“不急。”
“很忙么那边?”听筒里的许信又问,这次声调有些僵硬:“……记得要,要吃早饭,哦哦,还有早晚凉,多穿点哈。”
程澈奇怪许信突如其来的殷勤,倒是没想太多:“知道了,谢谢。”
这边许信挂了被迫开着免提的电话,旁边围着俩人。
一个是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周洁,一个是怎么躲都躲不开的贺总。
“交待到了。”许信看了贺远川一眼,尴尬笑两声:“贺总对老板很关心哦,不愧是老同学,哈哈,哈哈。”
“什么手机?”贺远川问。
“哦。”许信正了色:“好像是一个摔坏了的老手机。”
“老手机?”贺远川重复。
“是的。”许信说:“这几年老板一直找人修来着,基本都说修不了,我看到过一次,屏幕碎得厉害,估计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吧。”
贺远川不说话了,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信给他倒了杯热茶,他握在手里,垂眸看杯中沉浮的茶叶。
一言未发地坐了会,期间店里来人,周洁和许信忙去了,贺远川把凉了的茶放在茶几上,出了门。
杯中茶水满,叶片沉底。
很快贺远川就收到了许信发来的消息:“贺总,应该是在清野镇,东西是从开心兽医站寄的。”
可怜的许信又要因为右脚迈进大门被辞退了。
没办法,贺总给的实在太多了。
贺远川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抽烟,一根抽完摁灭,从桌上拿起车钥匙乘电梯下楼。
抓人去。
-
贺远川没直接去开心兽医站,而是在路上先打了个电话,安排几个家政人员去把贺家小洋楼里外清洁一番。
房子在清野镇落了好些年的灰,刘姨年纪大了后,贺远川就不让她来回跑了。
院子里的花若是在花期时,大概十天半个月的,有时间的话他会自己回来打理,没时间就找人上门打理。
但是毕竟许久没住过人,得彻头彻尾打扫一遍。
他开得很快,轻车熟路,这条大道这些年他开了不知多少遍,哪个路口有几个红绿灯,闭着眼睛都记得。
平时七个小时的车程,今天他开了六个小时多点就到了。
快到收费站时接了个电话,家政人员打来的:“贺总,有人来送信。”
“信?”贺远川蹙眉。
房子都不住人了,哪来的信?
出了收费站,他一打方向盘,往贺家小洋楼开。
到家时已经半夜十二点,家政人员清扫完毕后就离开了。
说是信放在客厅的桌子上了,一共九封。
长途车程开得他很累,拿钥匙开了门,从冰箱里取了水喝。
也是下午时交待人买了带来的。
仰头喝了两口水,冰凉的液体顺着喉管下滑,他转过身,边拧瓶子视线边落到不远处的桌子上。
客厅灯不是很亮,该换了。
看了会,他拎着瓶子往桌边走,拿起几封信中的一封,随意看了眼。
熟悉的字迹。
站那儿突然喘了口气,手里瓶子没拿稳,掉在地上滚了两圈。
手上有水珠,他在衣服上用力蹭了蹭后拿起每一封看。
信封上写着年份。
每年一封,颜色随着年份的往前而逐渐变黄。
最前的一封是他们高三的那年,也是刚刚分别的那一年。
最新的应该是才写的,字迹新鲜,纸张白又利整。
他颤着手,拆开最新的一封,一点点展开信纸。
“今日天气晴。
我又当了逃兵。
本应该生日再给你写信,晚上失眠,思前想后,还是写一封吧。
其实我也想不通,为什么看不到时想要见面,真被发现了,又只想要逃跑。
远川,我的身边是片泥沼。
所有人遇到我后,好像都没有过好事情。
傅萍走了,程赴死了,江蔓抑郁,江河病危,胡翠兰也疯了。
你也是。
真正对不起的人是我,骗了你这些年。
好像没有脸面和勇气再见你,但又控制不住。
应该不会再有像我这么糟糕的人了吧。”
……
“今日天气雨。
远川,生日快乐。
汇报近况,我终于开了宠物医院。
今天有没有吃到蛋糕呢。
记得你帮我过的那个生日么,其实当时我许的愿是,希望贺远川以后的每一年,都能吃到草莓蛋糕。
我没有说出来过,所以会成真吗。”
……
……
他就这样一封一封看,透过字迹和泛黄的信纸,看到了那个瘦削的男孩,伏在课桌前,藏着自己的一片心事与眼泪,小心翼翼又决然地放手,自顾自要给他个前程。
“今日天气阴。
生日快乐,贺远川。
今天煮了姜汤,很难喝,怎么煮都不是那个味道。
听闻你要去隔壁市出差,前些日子我开车偷偷去看了眼。
有点像私生饭,抱歉啊。
不得不说,你的烟瘾有点太大了。
你不听话啊,抽烟对身体不好,我都听你的话不再抽了。
算了,我也不听话。”
……
最后一封年份最远,信纸也最黄。
贺远川已经看不清眼前的字,他站不住,捏着信蹲下去,靠着桌子。
信纸上字迹被几滴晕染开,新的覆着旧的,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今日雪。
迟来的生日快乐,远川。
住院时没有信纸,出院后才来得及写。
听说你去了英国,远远地往前飞吧,你应该拥有更好的人生。
悄悄说,其实你的电话我都录了音,可惜都存在老手机里,摔坏了。
我去了清野镇所有的手机维修店,都说修不好。
我又开始失眠。
很想你,姜汤我全都喝完了哦。
愿你自由且快乐,那也是我想对你说的。
我爱你。”
九张信纸散在地上,贺远川在那儿靠了很久,最后直起身,脚步不稳。
他从桌上拿起钥匙,三两步出了门。
上车发动引擎,目的地明确,疾驰。
对于爱逃跑的小孩来说,软的不吃。
那就只有硬的吃了。
第68章 夜空
清野镇的面貌确实大变样, 但是晚上的天空还是有许多星星。
早春的天,虽然这几天已开始回暖,但早晚还是挺凉的。
程澈睡不着,从屋里取了自己的小毯子, 到院子底下的躺椅上靠着看天。
夜空中闪着许多颗星星, 静谧且宁静。
刚毕业那两年睡眠差,晚上怎么都睡不着。
他在网上搜了一圈也没搜到那个款式, 最后还是某次去别市出差, 无意间在二手市场看见的。
他那会儿刚把店开起来,手里并不宽绰, 有点钱都投设备物资上了, 给自己买点东西还要比对价格。
但躺椅倒是没还价。
人家要多少就给多少,塞进自己的小车后备箱宝贝似的拉了回来。
之后日子慢慢好起来,遵求迟老头的意见后,他把小院重新装修了一遍。
现在的小院看着既亮堂又整洁,家具也基本全换了一遍。
唯独这个旧躺椅舍不得扔,有时候在上面窝着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天脖子疼背疼,全身没一块好地方。
即便如此, 也不耽误他第二天晚上还窝在上面睡。
他在那靠着靠着, 听见有人敲门。
看了眼手机, 十二点多了。
程澈推开毯子从躺椅上起来,边往门那儿走边问:“谁啊?”
门外没人说话。
程澈心里咯噔一下,还是把门开了条缝。
躲着归躲着, 万一找他来治猫治狗的就是个哑巴, 总不能给人家耽误了。
眼往外一耷拉,便想立刻关上门。
不是哑巴。
债主真找上门来了。
看表情十分不善。
债主开口了:“舍得开门了。”
程澈看了他眼, 没说话,关门。
一只手倏然伸进门缝里,险些夹进去。
程澈慌忙停住动作,下意识抓起那只手看:“疼不疼——你不怕夹手的?”
“那就夹,”贺远川垂眸看着他说:
“夹断夹烂,最好夹到接不上,这样是不是就能名正言顺耗你一辈子了?要你给我喂水喂饭,给我穿裤子穿鞋,我需要用手才能做的事,你全都得帮我做完,不用手就用别的,一辈子都必须留在我身边,跑不了躲不掉——”
程澈低声咬牙:“疯子。”
贺远川看着他。
“所以你舍不得夹疯子的手。”男人淡淡说:“其实我还能更疯一点,你想不想看?”
程澈掉头就走,门没关。
身后跟进来个人,接着是铁门锁落闸声。
他闻声回头。
身子刚侧了些,迎面伸过来只手,顺着他的喉结上托,迫使他抬头。
“咳——”短暂窒息。
他去抓脖子下的手。
贺远川垂眸看他,长睫覆住一半的瞳孔。
“所以你叫我怎么办呢。”
男人轻声说:“我往前,你退后,我好像永远也抓不住你。”
程澈的视线避无可避、无法躲藏地撞进那双黑眸中。
他刚看一眼就愣住,怔怔看了许久后,手慢慢放下去,停止挣扎。
“别躲我了。”贺远川说:“好不好?”
“……我不值得。”声音涩。
“你说得不算。”
“那什么说了算?”程澈的声音越来越小。
脖子上的那只手缓缓摩挲他的下颚,喉结在掌心里不自觉地滑动。
“我的心。”
程澈突然就说不出话。
他喉咙痉挛,放下去的手重新举起来。
小心翼翼又缓慢地贴到男人脸上。
一点点拭掉贺远川的眼泪。
烫,烫得指尖疼,心里也疼。
要有多痛苦,才会叫这样一个人落下泪来呢?
擦不完。
擦了又有,有的落到他的眼角,有的落到他的唇边。
落到唇边的叫他舔了去,咸意弥漫在舌尖后再咽下去。
程澈开始哽咽。
“对不起。”他抖着声音:“对不起。”
贺远川低头吻他。
追击,吞噬,毫不留情地撬开。
吞掉他颤抖的声音,唇边被滴落的眼泪,从嘴角流.淌下的清.液,也吞掉他所有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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