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怔怔看着那双眼睛,分辨不出自己是否还在梦中。
贺远川就那样看着他,哑着嗓子轻声说:
“我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有什么从眼角那儿痒痒地滑落,程澈紧闭上眼,脸往枕头上微不可闻地蹭了蹭。
这场梦确实太长,长到他不敢轻易醒过来。
第66章 戒指
贺远川订了早餐, 赶在这个节点刚好敲门送到。
程澈松了口气,刚醒还带着倦意,提着声儿喊:“谁?”
“我订的粥。”贺远川说:“我去拿。”
程澈偏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从被窝里起身, 打算穿上拖鞋去开门:“算了, 我去吧。”
刚站起来就感觉腿根那儿不大舒服,头一低, 脑袋轰地一声响。
手不动声色拽了拽裤子, 往男人那儿又看一眼。
男人闭目养神中。
程澈踩着拖鞋出去把门开了一半。
人缩在后头,拿了东西道谢完迅速关上门, 略显鬼鬼祟祟。
少了酒精的庇护, 家里的气氛诡异地较昨晚要生疏些。
程澈拿完早饭就去卫生间洗漱了,男人在卧室里躺了会,听着外面的水声和刷牙声,懒懒地没动。
一直到水声结束后十来分钟,他才光着脊背出去,进浴室拿了自己的衣服。
拎手里看,穿不了,且不说衬衫皱得没眼看, 扣子还掉了颗。
单是拿着都能闻到若隐若现的酒味。
贺远川在浴室里站了几分钟, 偏头朝客厅问:“能借我件衣服么?”
外面的脚步声进了主卧, 不一会出来了,递给他件卫衣。
黑色的,没有花纹。
只前面印个简单的logo。
贺远川盯着那只甲床圆润的手, 接过去套在身上:“谢了。”
“客气。”
客套得谁也看不出昨晚俩人刚接过吻——且漫长激烈。
一份酒酿红豆圆子粥, 一份牛肉粥。
程澈在阳台够衣服,贺远川低头拆完包装, 在手里揉塑料皮,站那儿等他。
阳台上的人看着很忙,一会儿去厨房,一会去卫生间,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衣服短,一抬胳膊露出小半截腰,又白又细,似乎一只大掌就掐得过来。
程澈出来第三次时,男人还站在那儿没动。
程澈说:“你先吃呗。”
“不急。”
程澈没说话,又去卧室里转了一圈。
床已经被人铺平整,被子叠好摞在两只枕头上。
昨晚车内的画面丝丝缕缕钻进大脑,他喉结翻滚下,闭眼认命般飘了出去。
好在贺远川似乎是全然不记得了,神色如常:“你吃哪份?”
“都行。”程澈说。
“甜的,也有咸的。”
“……甜的吧。”
贺远川把酒酿红豆圆子的推给他,勺拆好了递过来。
程澈垂眸看了三秒,伸手接过,两人就这样坐下来吃粥。
味蕾比记忆要更先一步。
粥的味道很熟悉,像清野镇医院拐角的那家粥店。
但他们已经不在清野镇了。
勺子在手中顿了下,贺远川的视线看过来。
程澈没说话,低头往嘴里又递了一勺粥。
这种时刻平淡又带着股潮湿的灰尘味。
数次出现在梦中的场景。
贺远川身上穿着他的卫衣,椅子离得近,鼻尖是米粒被炖煮得皮开肉绽的香气。
谁也不愿打破,两人专心吃粥,都不再说话。
客厅安静,就像先前数次在店里剪猫尾巴毛。
一个故意剪得慢,一个不摧坐着等。
快吃完时贺远川才说话:“我昨天喝多了。”
喝多了,但不耽误基本都记得。
在车里亲了,在浴室摔了。
半夜某人小动物般无意识挤进他怀里,两只胳膊攀住他的脖子,头埋在颈窝里蹭。
树懒一样紧紧贴在他身上,四肢缠得紧。
他一夜没睡,数次险些揭竿而起。
又怕吓到这人。
上次亲了下就连着躲了好几个月,这要是真那什么了,会老死不相往来的吧?
一问就说不记得,现在抱着他算怎么个事儿。
横竖急不得,好歹中间隔了九年时光,慢一点也好。
慢一点不容易跑。
于是贺远川就这样反复深呼吸一直隐忍到凌晨后发现。
树懒它。
立了。
真正全然不知的程澈偷偷舒了口气,笑笑:“是多了点。”
“断片了都。”贺远川也笑:“估计得真喝不少,早上一摸脑袋一个大包,也不知道在哪磕的。”
断片了,断片好啊。
太好了。
“浴室地滑,磕墙上了。”程澈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说得随意:“去医院看看最好。”
“我没有车。”贺远川看他一眼:“程医生方便送我一段么?”
“贺总不是有司机?”程澈心怨自己多嘴,感觉吃饱了。
贺远川也放下勺,他压根没胃口,胃也烧得疼,吃这两口粥回去就得吐。
“司机请假了。”贺远川说:“带一截呗,回头我请你吃饭。”
医院和飞屋之家顺道儿,话说成这样程澈也不好拒绝,吃完饭两人收拾了垃圾,拎着一起坐电梯下楼。
小区里遇见每天散步的大爷,拉着条狗,看到了招呼程澈:“上班去啊。”
程澈“嗳”了声,垃圾扔桶里:“遛狗呢大爷。”
“是呗。”大爷说,眼睛一直往贺远川身上看,看完又看程澈:“养眼,站一块更养眼了,我刚刚远远一看,还以为哪来的两个明星呢。”
大爷牵着狗都走出二里地了,旁边人的嘴角还是勾着的。
头凑过来:“他说我们养眼。”
不是哪个,是我们。
程澈装没听懂,到车位那拧开门上车。
贺远川的外套也没带,落这儿说以后来拿,上身就穿了他的那件黑色卫衣。
他不动声色调高车内温度,一脚油门给人送医院去了。
男人下车后从车窗外探头,手扶着车门:“程医生,微信没换号吧?”
程澈看他一眼,无奈:“嗯。”
“得嘞。”贺远川直起身,指指手机:“之后再联系。”
程澈发动引擎,车开走了。
-
没两天贺远川就联系了他,尘封了九年的微信置顶跳动,弹了条语音。
程澈关着门,窝在二楼办公室的沙发上,电视里放着财经台充当背景音。
收到消息的那一瞬间,他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程澈把音量调大,贴到耳边。
男人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旁边有点吵,不知道是在哪儿:“今晚忙么,程医生,一起吃顿饭?”
程澈把语音听了好几遍,身子向后靠,盯着天花板叹口气。
愣了半天后他举起手机,对着语音键拇指摁上去:“忙。”
松手后“嗖”弹了出去。
不多会又是一条语音,一秒钟,很简短:“是么。”
他心虚。
刚准备坐起来,身侧便传来敲门声。
上一秒还在听筒里的声音此刻从门外传来:“程医生,吃烤芋头吗?”
最后烤芋头吃了,饭也没逃掉。
他被男人逮捕归案,两人一前一后从楼上下来时,程澈头顶的碎发还乱得和鸡窝似的,先前在沙发上揉的。
走动间贺远川低头朝他看了眼,不知道在看什么。
然后抬手给他拨顺头发,他下意识将脑袋往手心里塞了塞。
身体反应确实骗不了人,程澈骨子里就是信这个人。
哪怕装作想不起,那只手搁在自己头上,除了条件反射般想要靠得更近一些,大脑根本反应不过来一些事——
比如两位正常社交距离的成年男性,是无法自然而然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的。
比如男人的肩膀贴过来,他不应该迎上去。
而是应该要躲开才正确。
程澈跟着贺远川面无表情且头脑发蒙地出了门。
前脚玻璃门刚一合上,后脚许信就从柜台后钻出来,“嘶”了声。
摸着下巴跟旁边女生说话:“贺总刚刚是不是摸老板头了,我看错了吗?”
“没有。”女生叫周洁,店里干了好几年了,此时眯眼盯着门外分析:“不仅摸了,还揉了——你看你看,贺总还给老板开车门呢——”
“我靠。”许信手里东西一扔,追过来看:“怎么我一摸就差点被辞,贺总摸就没事?”
许信刚来时不知道这事儿。
某天程澈蹲着从柜子里掏东西,一颗圆润的脑袋搭配软乎乎的头发,过于具有诱惑力,他没忍住就摸了一把。
第二天,可怜的许信就因为左脚迈进大门差点被开除。
“怎么感觉磕到了。”周洁一双眼睛钉在那辆车上,边咂嘴边晃脑袋:“以我磕cp多年的经验来说,啧,只能说——不简单。”
“你别瞎说,我感觉贺总跟咱老板关系不大好。”许信摆手:“上次贺总要袋磨牙棒都没要着。”
许信给周洁情景演绎了一遍。
“那更好磕了,”周洁看完后捂嘴小声尖叫,“你不觉得他俩站一块很配吗?一谈就是个总,咱老板也是幸福了!”
程澈不知道身后的这些事儿,贺远川选的餐厅建在水上。
二楼拢共就三张桌子,他俩坐在里面那张,旁边两桌没人。
坐在餐桌前偏头看,看得见江边的夜景与远处城市间的霓虹灯。
灯光温柔,一种安静的惬意。
食物很合程澈的口味。
两人没喝酒,要了些芒果汁。
“前几个月没来店里?”贺远川冷不丁问。
“嗯。”程澈低头:“回老家了,过了个年。”
“清野镇吧。”
程澈又“嗯”了声,端起杯子喝了口。
早春,晚上有风,江面不算平静,他俩的位置可以闻到风中水的气味。
贺远川看着他,瞳孔被灯映得柔和:“我前段时间去乌海巷了,庆叔的店被租去开了家理发店,包子铺也没了。”
程澈没吭声,低头好半天后才说:“啊,是么。”
“是呀。”贺远川说:“学校边的浴池还在,那年我们俩还去泡过澡。”
老低着头不像回事,程澈挤出个笑来:“还有这事儿啊。”
“你不记得了吧。”
“不记得了。”程澈笑两声,又喝了一口芒果汁。
“一点都没有想起来么。”
“……也不是。”程澈看江边的水面,光源落在上面跟着起伏,声音干涩:“一点点吧。”
贺远川把手举起来,露出无名指上的戒指。
浅灰色的琉璃戒,做工并不是很精良,甚至算得上略粗糙。
程澈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这个还记得么。”
搭在桌上的手指无意识攥紧,他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这是什么?”
周边很安静,只有他们俩。
脚下是缓缓的水声,叫人的神经也情不自禁跟着缓下去。
贺远川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程澈心跳猛地变快,心慌从脚底生。
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是哪里没注意到呢?
男人看了他许久,久到程澈在椅子上突然开始坐不住。
“程医生,”贺远川轻声唤:“今天戒指怎么没取。”
程澈懵了一瞬,反应过来心下一惊,下意识往手上看去。
一只白色的琉璃戒指静静戴在无名指上。
是啊。
这世上哪有永不透风的谎言呢。
第67章 迟信来
这天晚上程澈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贺远川。
是, 我全都记得,可是这九年来我装作什么都不记得。
这是他心里的一道坎。
他像一只鸵鸟把脑袋埋在沙里长达九年,突然被人拽着脖子撅出来,要去见天光。
逃跑是有瘾的, 面对冲突时, 人习惯于践行已拥有的经验。
所以程澈连夜再次缩回了自己的壳中。
贺远川第二天再去飞屋之家时,已经找不到人了。
微信不回, 电话不接。
贺远川气得头疼, 那晚就应该直接做,犹豫个什么劲儿啊?
他每天都去飞屋之家等人。
每次也不白去, 让乔焕置备了一堆东西带着, 吃的喝的玩的,周洁和许信两人惶恐哆嗦不敢收。
贺远川持之以恒地往店里送,后面干脆甩了两张卡,没别的目的:“有你们老板消息请务必告诉我。”
除了到店里等,贺远川开车去了程澈开在其他城市的好几家店。
期间也回了清野镇,去了乌海巷,去了开心兽医站,门关着, 敲也没人应。
甚至去了程澈后来和江河江蔓一起租住的老居民楼。
无果。
跑遍了各个城市, 半个月下来连个人影子都没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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