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又过了两年,贺远川的公司终于慢慢做大。
贺澜暗中给予了他不少帮助,姐弟俩在不同的领域凭借骨子里的才能与清晰的头脑做得风声水起。
贺远川也开始在财经频道崭露头角。
饭桌上不再有人灌他的酒,他被安排在对着门的主位,主办方会着重考虑他口味偏好。
但他还是感觉不到快乐,好像得了情感缺失的病症。
越来越多的人主动来接近他,男女都有,抱有各种各样的目的。
也老套地遇见过送己上门的情节,也是男女都有。
贺远川这么些年,身边没见过人,人们摸不透他的取向。
只知道他的无名指上戴着枚浅灰色的戒指。
对此也有人专门对着照片研究过——应该是琉璃材质,看着不大像婚戒。
哪有婚戒用玻璃做的?
想要接近的人多,但没有人成功过,贺远川独行独往,一直如此。
某次要去隔壁市考察个项目,得出差半个月左右。
乔焕实习来了贺远川这儿,小伙子干事儿有眼力见,就是爱玩了些。
临行前乔焕准备好了行李,跟着贺远川一块去了隔壁市。
酒店靠着湖,晚上从落地窗往外看。
湖景很漂亮。
旁边就是架大桥,很高,比清野镇的架子桥高得多,也长得多。
晚上贺远川下楼到桥上抽烟,胳膊撑在栏杆上,他朝湖面看。
恰是深秋,不时吹来一阵风,拂得远处的湖面在灯光下波光闪闪,很温柔。
他穿了件质地良好的黑色羊绒薄大衣,夜晚桥边有些凉,他嘴里咬着烟,裹紧了些。
桥边停了几辆车,几辆黑色商务,车里关着灯。
贺远川在桥上一根接一根地抽。
被烟雾包围时,他会想。
原来人类想要抽烟,沉溺于酒精时,是因为感觉到了痛苦。
他在桥上抽烟,一直到深夜才回酒店。
在贺远川转身上电梯后,架子桥上一辆黑色商务才启动引擎,轻声开走,隐入了夜色。
第61章 奇行种
乔稚柏像一只信鸽, 在那些年里时不时会在跨洋电话里给他带来些消息。
比如:“咋办啊,我考了个三本,我想复读,我爸说我就这狗脑子, 怎么读都没用呜呜——”
比如:“好消息, 王杉刘俊孙子阳全他丫是三本,复读爷爷个腿, 我们报了同一所大学!”
再比如:“我靠, 学霸这脑子是怎么长的?程澈考上京北大学了!”
“廖老师激动坏了,逢人就说那是他之前带过的学生, 学校还拉了大横幅呢——”
只有这种时候, 贺远川才会抬起翻书的手,淡淡地说:“挺好。”
乔稚柏在那头唏嘘感叹了一番,才说:“忘了时间,你那边不早了吧?早点睡吧,我去给豆浆油条喂点粮去。”
当时他出国走得太急,带四只猫也不方便。
乔稚柏主动请缨,将猫接到了他家去,临走前贺远川没舍得, 最后带了黑白花和小刺一起来了英国。
豆浆油条长得像布丁, 乔稚柏的奶奶非常喜欢, 贺远川便放那儿了,两个也好做个伴。
两只猫就这样陪了他很多年。
从锦临市开车到清野镇全程共计611公里,开车需要七个小时。
收费站换了三茬人, 清野镇东边50公里左右的数个路口, 去年刚换了六盏新的红绿灯。
他不是没回来找过。
说不抱目的是假的。
他想看一看,人瘦了没有?
还会经常性地忘记吃饭么, 那样对胃不好,比如他现在就因为想不起来吃饭而时常胃疼。
眼睛下的黑眼圈还在吗?一夜一夜到天明的滋味不好受,他也尝过了。
大学生活快乐么?全新的环境,没有程赴和讨债的人,不会再浑身是伤了。
烟应该也不再抽了吧?答应过他的。
算了,这小孩儿说话不算数的。
他是小狗。
两个都是,谁也跑不掉。
以及——有想起过他吗?
最后一个问题折磨了他无数个夜晚,他疯狂地想要个答案。
清野镇这些年变化大,街上多了许多新建筑,原先的很多老楼都重新进行了粉刷。
就是路政依旧差,巷子里的灯还是昏暗的,不亮堂。
头两年赵庆的小卖部还开着门,他赶在假期第一次去乌海巷时,赵庆坐在门口的折叠椅上转着碗吃粥。
贺远川笑着喊庆叔。
“哎哟,我记得你!长大了,比那会儿还要俊,刚才远远的没认出来,还以为是哪个明星呢!”
赵庆把烫碗往边上一放,吹了吹手指头,站起来拍他的肩,很激动。
只是拍完又叹气,问他:“你来是找程澈?”
贺远川“嗯”了声,树后的铁门上了绣,门口落了层黄色的枯叶子,树杈高高地透过屋顶伸进去,杂乱无章。
“搬走就没回来过。”赵庆说,忍不住地连叹好几声:
“那孩子命苦哦,亲老子坑惨一家子,之后说是连夜坐车去了外地,再无音讯,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贺远川低头看老树的根旁一溜排的蚂蚁,没说话。
老头抬手搓了把眼:“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你别说,这一两年见不着,我这心里都空出去一块。”
赵庆带他进了小店,电视开着,是个藏语频道,赵庆又找不到台了。
贺远川没吭声,拿柜台上的遥控器调到体育台。
赵庆看着了,愣了下,又开始搓眼,搓着搓着浑浊的眼眶变得红通通的,跟贺远川说话:
“康复后他来搬家,还好我看着没怎么瘦,就是孩子认不得我了,你婶当时就哭了,我心里也不好受。”
“唉——我跟你婶说,忘了就忘了吧,当时摔下来时差点以为活不了了,最后不也活下来了——你是他同学,那会儿你俩玩得好,叔才跟你说这些——叔平时也不知道跟谁说,你可别嫌叔烦。”
贺远川坐在旁边,声音很轻:“不烦。”
赵庆就接着回忆继续说,电视里哨子响,两人谁都没看体育台:
“他从小就在这巷子里长大,从一个走路都摔的小毛头长成一个一米八的大小伙,跟我亲孙子没差。这孩子哦,可犟,你都不知道,我就没见着过他哭过,小时候爱板着张脸,也不笑,倒是长大后开始笑了,他长得好看,一笑和他妈妈一个样子。”
学会爱笑了。
哪怕他并不开心。
这是小小的程澈在成长中,一点点探索到的生存法则。
“青石板滑,才好点大呀,摔着了立马从地上爬起来,两个膝盖磕得血糊糊的,孩子家里没人,你说能怎么着?总不能叫他自个儿回家去,我就给拉到我家里来,你婶给他擦酒精,涂药膏,疼得满头汗硬是一声没吭。”
贺远川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庆真的是憋了很久,絮絮叨叨地说:
“他妈妈走的时候,也没哭!一个人躲在那铁门后面,露半个脑袋,傅萍出来一摸口袋,身上四十七块零三毛,皱巴巴的票子带硬币,攒点钱全塞给他妈了。”
贺远川闭上眼。
他突然很想抽烟。
“我说程赴确实不是个人呐,也不是咱爱把嘴放在别人家家事上,傅萍走后这孩子就没过过一个生日,我说这可是亲老子啊,答应好的给孩子买块蛋糕,结果人转头就给忘了,钥匙都没给留一把,我那两天回老家去了,那晚下大雨,我怕房子漏给东西淋坏咯,第二天早上赶着回来搬货。”
贺远川开始坐不住,他听不下去了。
“那会江蔓还没来呢,得亏我回来了,孩子进不去家,在外面淋了一整夜雨,烧得像块炭,和他说话都没反应了,趴我身上也说胡话,给我吓得不轻,生怕给孩子烧坏咯。”
贺远川站起身,匆匆说:“叔我出去一趟。”
他在外面狠狠抽了根烟,久违地被呛得咳嗽,咳完抬头去看那棵树,透过树看另一个人。
程澈怕雨,他知道这件事其实比他和程澈坐同桌还要更早一些。
那是高二开学前的暑假,他和乔稚柏出去吃饭,回家时天下起了雨,乔稚柏踩滑了一颗石头,跌了一跤,给膝盖摔破了。
当时估计晚上十点多,路上已经没什么人,抬头一看这条街的前面刚好有家药店还开着门。
买完药乔稚柏打电话让司机来接,饮料喝多了憋不住,打伞挪着伤腿去公厕上厕所。
他一个人站在药店门口,百无聊赖地等人回来,雨越下越大,贺远川把脚往里收了收。
一偏头,看见药房里面靠窗的桌子上趴着个人,那人似乎是睡着了,眼睛闭着,面对着他。
皮肤白,脸小。
头发看着很软,似乎是湿了,虚虚地贴在额头上,呼吸均匀。
就是下巴有伤,青紫色的一片。
这样看着的小会功夫,有几块地方还在不断往外渗血,估计是刚用酒精冲洗过没多久。
伤处就那样大咧咧压在胳膊上,似乎察觉不到疼痛。
药店很快就关了门,他和乔稚柏在门口等了会司机,那人刚睡醒,也站在门口。
眼睛睁开了,是双桃花眼,那人鼓足了一口气,冲进了雨中。
他的视线跟着看,司机刚好开车到了,他收回目光,和乔稚柏前后上了车。
路边有块倾斜着的大广告牌,上车后他偏头。
刚刚冲进雨中的男孩瑟缩着躲在广告牌下,头埋在膝盖上,发着抖。
一团黑乎乎的,皱在一起的影子。
雨声响了好一会,最后那块广告牌的旁边落下了一把伞。
命运是如此奇妙,在一年后,他的伞又盖在了那只大着肚子的流浪猫头上。
他本不爱管这些闲事的。
后来的赵庆搬回了老家居住,小店不再开门,自那年程家出事后,也陆续搬走了很多人家。
整条巷子像死了一般。
贺远川不再去了。
忘了就忘了吧,所有人都和他这么说。
从那些污糟的烂泥里钻出去,那就向前跑吧。
大胆跑。
别回头。
-
上楼后他在沙发上靠了会,习惯性地摸口袋。
摸到后又停手,掏出来把烟盒扔到茶几上。
这家酒店的总统套有面落地窗,正对着江景,远方是一排的灯,模糊的。
目光向下落到那座桥上,沉沉地看了会,他转身离开。
这样在各个城市乃至各个国家之间往来的生活固然奔波琐碎,但是在一定程度上又足够充实。
充实到可以让他短暂忘却一些东西。
有时工作不那么繁忙,他便日复一日地泡在健身房,尽量让大脑放空,在汗水与力量中渐渐褪去少年时期的青涩。
肩背仍旧挺拔,在此基础上添了些成熟男性的稳重。
肌肉线条较几年前要更流畅利落,手臂、肩背硬朗结实。
年岁的更迭加之这些年的经历,五官本就冷冽,如今不苟言笑,一双黑眸没有波澜,如一抹风淡淡透着压迫感。
他开始越来越像贺临。
甚至在某些时刻,他的手段较贺临要更干脆更狠厉。
他手握权力,命在自己手中。
房子越搬越大,账户上的金额越来越长,他吃更多的药,熬更长时间的夜。
心也越来越空。
有时彻夜难眠,他就从床上爬起来,不开灯,一个人靠在落地窗边坐一整晚,直到天色渐亮曙光起。
这些年贺远川给全国各种流浪动物救助协会捐了不少钱,他物欲低,会赚却不知道要怎么花。
所以捐出去的款项笔笔惊人,看得乔焕肉都疼。
协会寄回来的纪念物摆了满满一个玻璃展柜,什么样式的都有,猫爪印的小奖牌,小狗头的大纪念杯……
新闻媒体就这件事情特地报道过,在报纸上大肆宣扬了一番,结果当天晚上就被人秘密撤掉。
也是贺远川的手笔。
有企业因他的某个决定蝴蝶效应从而一夜破产,也有人自此梦想破灭,绝望爬上楼顶后举臂高坠。
他是商人。
世界无情,规则无情。
不是荣誉,只是赎罪。
向谁?
他不知道。
直到有一天,他收到了一个来自流浪动物救助协会的纪念物。
纪念物模样奇怪,看着像一个奇行种。
第62章 落新妇
那时他的办公楼还在市中心, 寸土寸金的地理位置。
乔焕拿着东西进来时,他没当回事儿。
“远川哥,”乔焕摆弄手里的东西,胳膊夹着张硬壳证书:“还头一次见这种造型的纪念物, 奇形怪状的, 丑丑的。”
贺远川在翻阅文件,低着头没说话, 直到乔焕打开那张证书, 开始念上头的名字:“飞屋之家负责人…程——程澈,哦, 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啊?”
纸张边缘锋利无比, 稍微愣神就割破了手。
血珠瞬间从指尖涌出,疼得尖锐,贺远川猛地抬头。
乔焕手里赫然拎着个奇行种,两只手拎着纪念物歪歪扭扭的胳膊上下晃动。
贺远川的工作微信号和私人微信号一直是分开的,私人微信里的好友寥寥无几。
唯独置顶了一位,黑色头像,聊天时间停留在九年前。
点进朋友圈,自分别后, 对方再也没有发过动态。
这个账号像是被尘封了, 贺远川不确定对方还是否在使用。
他们甚至没有熬过那个新年。
以至于乔焕这么滴溜了一路, 没有人发现,这个奇行种其实几乎和小贺总微信头像里的那团东西一模一样。
多年前的某个瞬间跨越时光击中了他。
乔焕看着男人站起身几步朝他走过来,一把从他手里将那丑东西夺过去:“远川哥你看呢, 哈哈哈哈哈是不是好丑?你还真别说, 丑得牛比也是种本事,很有记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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