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状态让程澈感到放松,不用刻意扮演谁讨好谁,爱谁谁。
“那你还问,”贺远川漫不经心地说:“反正也不介意。”
程澈看他一眼:“三十个不是我说的,是贴吧和超话里说的,有句话叫无风不起浪。”
无风不起浪,看你这个人就不像好鸟。
“是么,”贺远川问,直击问题的重点,“学霸每天写完作业,还顺带上网搜索下同桌的八卦是吧?果然是好学。”
“搜你的黑料。”程澈说,碗里还剩几颗吃不下了,他侧身拽几张纸巾,往贺远川面前扔了两张,自己拿剩下的擦嘴巴:
“搜不到我就自己编点。”
“那搜到了吗?”贺远川将面前的那两张纸拿在手里,也不擦手,轻轻搓着玩:“我可不是什么好学生。”
“一箩筐呢。”程澈瞎扯,凶着脸恐吓:“所以别老威胁我了,我真的会告老师。”
“哦。”贺远川点头,“怎么说,明天几点帮我补习?”
程澈咬牙:“我说我会告老师。”
贺远川说:“早上九点吧,架子桥东边有家奶茶店。”
程澈盯着他:“我起不来。”
“十点,”贺远川站起身,拎起程澈脚边的猫包,非常故意:“我也会告老师。”
程澈沉默地站起来去店里付了钱,付完出来时,贺远川抱着猫,正站在路边等他,像一棵挺拔的树。
“把猫还我。”程澈说。
贺远川递给他,问:“’暂时是‘是什么意思?”
程澈知道他说的是下午那会的微信消息。
“字面意思呗,”程澈接过猫说:“我家不方便养太久。”
贺远川哦了声,问:“那猫之后怎么办?”
两个人顺着路边往乌海巷方向去,程澈没回,只是看他一眼问:“你不回家?”
贺远川说:“我消消食。”
程澈把包往上颠了下,黑白花胆子小,街上人多它就非常老实,这几天因为开始吃猫粮,体重直线上涨,连脸都变圆了些。
“你消吧。”程澈懒得搭理他,“我要回家了。”
“家里有门禁啊?”贺远川的胳膊有点硬,偶尔碰到一起时,倒真像是碰到了一棵硬朗的松柏枝干。“比如几点没到家就不给进门的这种。”
“我家国庆假期早上十点不让出门。”
“今晚现加的门禁是吧,”贺远川说:“别挣扎了,明天奶茶店看不到你,国庆回去我就把你那些事儿都给抖出去。”
“你抖吧。”程澈破罐子破摔,“你又没证据,空口造谣,谁信你。”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贺远川笑了声。
程澈脑袋里突然和炸雷似的,停住脚步,整个人抱着猫愣在原地。
他猛地回想起那天在巷子里,那道隐秘又一闪即逝的白光,当时他只当是路灯年久失修,现在想来,妈的。
这人在偷拍!他居然一直没想到!
“你拍我?”程澈咬着牙问,要不是周围人多,他一定要揪住这人的衣领砸到墙上去。
这几天完全被假象迷惑住了,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讨厌。
“嗯。”贺远川说,“你长得挺好看的,程澈。”
“删了。”程澈气得太阳穴疼,千算万算没算到今年他命里犯贺远川,怎么偏偏就给这人撞上了。
还没等到回复,程澈感到后背突然被一股蛮力向前推了一把,他没防备,整个人往前栽,怀里猫包也斜着飞了出去。
混乱中程澈将飞出去的猫包拽着背带给拉了回来,黑白花受到惊吓在包里发了疯地乱撞,拽猫包这一举动导致程澈彻底失去平衡,抱着猫一头撞在绿化带外面的铁栏杆上。
脑袋刺痛加眼冒金星,这是程澈跌坐在地的第一感受,额头边上痒痒麻麻的,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滑到了颊边。
他伸手摸了下,低头看,满手血。
耳边突然传来许多惊呼,接着是骂声和桌椅板凳在地上摩擦倾倒的轰鸣,程澈皱着眼睛艰难抬起头。
贺远川不在身边了。
那一堆倒了的桌椅板凳中,有几个人正扭打在一起,程澈从有些模糊的视线里看清了,最中间那个人的身影无比熟悉。
正是贺远川。
他皱眉,撑着地想坐起来,一动只觉得头疼欲裂。
黑白花在包里挠纱网,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鸣。程澈用手轻敲敲猫包,轻声喊:“小猫,不怕。”
黑白花就真的安静了下来。
“怎么打起来了啊,快报警。”
“哎哟,这几个人喝多了,推人家小伙子干嘛哦,你看那边坐着的那个,头都撞烂了——”
“天,那一头的都是血吧,这可怎么办,看着年纪不大啊。”
程澈捂着头,嗓子又干又涩。他手心里破了皮,糊了一层水泥地上的细沙。
程澈抬眼朝那几个身影用力喊:“贺远川——”
这一嗓子拉扯到了额头上的伤口,流出的血更多了,一股一股的,衬着太阳穴也疼,程澈猜估计是铁栏杆撞破了血管。
旁边的大姨拿了纸巾来:“我打了医院的电话,真是作孽!那边那个是你同学吗?几个人打一个学生,怎么好意思!别怕啊,一会警察就来了。”
程澈死死盯着扭打的几人中那道他熟悉的身影,他看着贺远川满脸冷漠与戾气,一拳一拳挥向那几个喝醉酒闹事的男人。
他终于见识到了贺远川打起架的样子。
发着狠的,咬着牙的,一拳一拳到肉,完全无所谓自己,哪怕胳膊挨了谁的一脚,也要吃着疼全部还回去,加利息地还,根本不怕死的。
完全像是个不要命的怪物。
和他一样。
怎么会这样呢。程澈想。
我是为了江河,是为了那个跟在屁股后面长大的小尾巴。
可你是为了谁呢?贺远川。
是为了我吗?
程澈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巨大的惶恐,甚至是恐惧,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脚踏空般要坠入深渊,他想要立刻逃走,要逃走,赶紧、立刻、马上,一秒都不要再待下去。
本来就是饭点,又正赶上假期,美食街的人流量较平时要大得多,这一会功夫,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几个胆大的上去拉架。
混乱中,程澈的瞳孔突然急速瞪大,他从地上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也不管头上仍在往外冒的血,跌跌撞撞地朝那边冲过去。
旁边的大姨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到,反应慢了一步,想拽住他,奈何程澈力气太大,没拽住,只好跟在后面喊:
“干嘛去啊孩子,欸——孩子!”
程澈不管不顾地往前跑,眼睛死死盯着其中一人的手。
拉架的混乱里,那个穿着汗衫的矮个男从背后的桌子上操起了一瓶啤酒。
偏偏贺远川这会背对着矮个,正被三个酒鬼中的胖子纠缠着,全然不知背后要发生的事。
矮个倒抓着酒瓶高举起来,因为醉酒手不大稳,但那瓶明晃晃的液体却是即将要朝着贺远川的头砸下去。
那只指甲泛黄的手握着酒瓶在空中晃了两下,是在瞄准,也像是在等待最终宣判。
围观的尖叫声更大了,程澈三步并两步往前跑,耳边是呼啸的风声,额边的血顺着鬓角渗进眼睛里,腌得疼。
程澈闭上一只眼睛,奔跑中拾起脚边的板凳,咣地一声朝着矮个扔了过去。
啤酒瓶碎在半空中,黄色的液体与绿色的碎片四溅,打湿了贺远川的头发,碎片擦过脖颈,有些疼。
矮个男的手被板凳砸了个正着,炸开的碎片也划伤了他的手臂,捂着手腕跪在地上哀嚎。
拉架的人们借此时机一哄而上,将几个人拉开,贺远川被人拽着衣服向一侧拖拽的时候,回了头,看到了程澈。
直到那瓶啤酒碎掉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事,似乎是有人一直在喊他,周围人声闹哄哄的,他听不清。
拳是他先挥出去的。在看到程澈撞到绿化栏铁栏杆抬起的脸上通红一片后,在身后满是酒气的污秽脏话响起时。
眼前的程澈离他大概一米多远,满头满脸的血,顺着脖子流到肩颈上,像一条条蜿蜒的蛇。男孩一只眼睛闭着,一只皱起来看他,手撑在腿上大口喘气。
贺远川偏过头看地上的板凳,板凳上一个红色的手印,他又看那一地的玻璃碎片和满是泡沫的黄色液体。
警车鸣笛声越来越近,红蓝光闪烁,好心的大姨给他递了瓶冰矿泉,按在肿起来的发青的嘴角。
整个世界好像在慢动作,贺远川木木地接过水,他突然什么都看不清了。
眼前只有红着眼睛和他对视着的程澈。
在流红色眼泪的程澈。
第23章
乔稚柏匆忙赶到的时候, 派出所门口正蹲着两个人,跟两座石狮子似的,一个头上裹着层厚厚的纱布,一个嘴边粘着块四方四正的大创口贴。
美食街周围聚集的几个热心大姨一起跟着警车来了, 此时都聚集在背后派出所的大厅, 里面闹哄哄的。
砸贺远川啤酒瓶的那个矮个儿其实是张决的表哥,刚开学程澈蹲点光头和黑炭时曾经见到过。
先出手推他的也是矮个儿, 今晚矮个儿就是摆明了要来替表弟报仇的。
就是实在孬种, 自己不敢来,还得带两个来, 三打二, 还是没打过,挂的彩比外面蹲着的这俩还要多。
矮个儿梗着脖子喊:“是他们先动手的!”
背后传来几声清脆的巴掌响,程澈歪头往里面瞥了一眼,是仗义大姨出手了,照着矮个儿的稀拉头发就是几巴掌,恨铁不成钢地怒骂:
“明明就是你们先推的人俩孩子!真是臭不要脸的,得亏不是我儿子,不然我得扇死你!”
旁边跟着的几个大妈手掌都抡出来了, 被穿着蓝色制服的警察叔叔紧急拦住, 声音洪亮:
“欸, 欸!都给我停手,这什么场合还敢打!”
程澈收回目光,往猫包旁边挪了挪。
“准头挺好。”贺远川不知道在看哪, 打破沉默。
程澈看他一眼没说话, 嘴边的大创口贴实在显眼。
他突然又有点想逃跑了。
可能因为是愧疚,可能是因为别的。
又或许都有。
程澈的脚在地上动了动, 将自己抱得更紧了。
“头还疼?”贺远川也将自己团了团,胳膊疼,没团紧。
“还好。”程澈说,其实还疼,但他觉得不应该再说给这人听了,这件事明明因他起,三个人也是奔着他来的。
但是被牵扯得最多的是贺远川。
如果不是他那一瞥,矮个儿手里的酒瓶就朝着贺远川的后脑勺去了,一瓶子下去,程澈不敢想会是什么后果。
值得吗。
“我也还好。”贺远川说,顿了顿,又说:“所以别难过。”
“我可没难过。”程澈鼻子酸,他闭着眼,把下巴搭到曲着的膝盖上,闷闷道:“哪有你这样的……”
哪有这样完全不顾后果的,贺远川他敢,可是程澈不敢。
如果贺远川今晚真有什么事,他欠不起这份情。
贺远川看着远方的车流,没说话。
半晌,才听见他慢慢地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程澈。”
程澈把脸埋在膝盖上。
贺远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轻的像一片飘扬的羽毛,挠得人的心尖痒痒的,眼眶也发胀。
程澈知道他是在看自己,问得温柔却又带着不解:
“我不知道,你知道吗?”
程澈不说话,他不敢抬头。
贺远川自顾自地又说,声音的方向转了回去,像是声叹息:
“你也不知道。”
乔稚柏从车上下来,只觉得腿有点软。从派出所捞贺远川这件事已经够魔幻了。
更魔幻的是旁边还蹲着一个眼熟的,见他下车了,远远地冲他笑笑。
乔稚柏抖了两抖,不是,怎么学霸也在这啊?
他恍惚地左右看了两眼,确定来的这地儿不是图书馆,是正儿八经的派出所,旁边停着好几辆警车呢。
这俩人怎么又搞到一块去了?
贺远川下午不是说出去随便转转?这就是随便转转?带着人学霸转到派出所来了?
“你俩犯法了?”乔稚柏惊魂未定,“怎么回事儿,你俩被人打了?”
难道是贺远川的爸爸找人把亲儿子给打了一顿,就是因为他不愿回家?那会不会哪天也找人打他乔稚柏一顿?
乔稚柏瑟缩一下,仔细琢磨,又觉得还是不对,他爸打他就行了,总不能连程澈也打吧!
“犯什么法,我是好公民。”贺远川说,一张嘴下巴疼,嘶了声:
“再等会,快能走了。”
程澈默不作声盯着远方,心想好公民刚刚一打三,给人仨可打的不轻。
“你下午说出去随便转转,怎么和学霸搞到一块了?”乔稚柏问。
“什么叫搞到一块,”贺远川说,“刚好碰到。”
程澈扯扯嘴角,笑不出来。
“怎么我碰不到,”乔稚柏也蹲下了,“程澈,你头怎么了?”
乔稚柏像个好奇宝宝,一来就是一堆问题,但程澈只觉得他热闹,不觉得他烦,这样一个心思单纯的人,确实很难让人讨厌得起来。
“…撞了下。”程澈说,确实是撞了下,只是撞的是铁栏杆,划了条大口子。
贺远川指指下巴:“我也是。”
乔稚柏眉毛一抬:“谁问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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