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幺回头,霎时眼睛一亮朝车夫招手,“大哥,你这是去哪的?”
一定要去县城啊,县城县城!
镇上很少有人养的起马,当然除了有钱的李地主家。所以这马车很可能就去县城的。
“县城。”车夫开口回道,也不见扯缰绳,因为觉得楚幺穷不会去城里。
楚幺道,“我们也去。你看能不能捎带我们一程……”
车夫打断他,“有钱吗?”
楚幺道,“自然。”
车夫这才扯了下缰绳堪堪停在楚幺面前,坐在车辕上打量他和仰视沈无延。
见沈无延一头白发倒是奇怪,再看他背篓里带血的山货,斟酌道,“一人四文钱,背篓就不收钱,一共八文钱。血不能滴在车上,不然单独收两文清洁费。”
真贵。
虽然楚幺现在不差钱了,他活了十八年才小小暴富,虽然也舍得花钱,但骨子里还是节俭吃苦的脾性。
更因为是沈无延背重物,楚幺应下了。
上了车后,才发现这板车也并不干净,上面满是烂菜叶子和湿漉漉的泥土。想来是之前是去田地里拖菜了。
沈无延两人挨着坐,都伸手拉住了背篓,防止颠簸晃倒了。
楚幺第一次坐马车,两眼都是新奇。耳边跑马哒哒声比牛车清脆,就连带起的风都比牛车大。又稳又快。他好像在风里跑一般。
楚幺仔细摸着板车扶栏,眼里是朴实的愿望,“我们到时候也买个牛车或者骡子。”
他不会骑马,不敢想这种牲畜。
“我会骑马,到时候教你。”
沈无延刚说完,前面的车夫心里笑话两人乡野村夫还想买马。二十几两起步的马,做白日梦。
为此,车夫还故意把马车往坑洼里赶。想让山货摔倒一地,到时候沾血了要赔钱的。你不是有钱吗,到时候赔钱就别墨迹了。
车猛地哐当晃悠,还在摸马板车挡板的楚幺一个没注意,人差点摔个面朝地。
他心里一阵惊慌失控,先想到的是一定要伸手扶住背篓。不然摔到了山货,马车沾血了还给人家添麻烦。
可是板车太过颠簸。他屁股都弹飞起来,腰身后仰要被颠下车,更别提招架背篓了。
不过好在沈无延揽住了他。
楚幺回神第一时间看脚边山货,沈无延的大手正稳稳抓的牢固。
楚幺松了口气。
而后一路上就被沈无延揽着,任路况再颠簸,他也没晃动过。
赶车的马夫回头瞧了眼,见背篓里的山货稳稳当当的,算计的眼里满是遗憾。
到城门口时,马车和人不走同一座城门。左右中三个门,人走左边畜牲走右边小门,中间大城门常年关着,只有上级视察来才开正门。
楚幺望着高高的城门,满是赞叹和局促,县城里的墙砖看着都威严无比。
车夫见楚幺那乡巴佬头一次进城的穷酸样,开口道,“下来轻点,别把我马车磕损坏了。”
楚幺也觉得这马板车金贵,毕竟村子里一头牛都是富裕大户,更别说马了。见过马的也没几个。
他忙轻手轻脚下车,睫毛顺从垂着从腰间解下布钱袋子,认真的数出八文钱。一副软包子十分好拿捏的样子。
车夫见那高大的男人一路也没说话,冷冰冰的像个木头,以为人家是个痴傻的。
这个小东西也是不灵光的,八文钱数了一遍又一遍。
他眼珠子转了转,在板车周围绕了一圈,摸着一块损坏有裂痕的板面道,“小子,你这八文钱不够,你把我栏板哐当裂了。”
楚幺一愣,顺着车夫手指看去,“……”
一条小拇指大小的陈年旧裂纹。
楚幺板着脸,怒目圆瞪道,“老板,你看着我脸小就想欺生,那就别怪我朋友以强欺弱。”
沈无延适时站在了车夫面前。
小山的阴影压下,目光冷淡威压积重,车夫眼皮乱跳心里有些忐忑,最后悻悻接了八文钱。
楚幺松了口气,而后抓了抓脖子看向一旁的沈无延,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其实不凶的。”
还解释道,“我以前都很怂,不敢和人争执,想着吃亏是福就忍去了。今天是因为你和我一起,有帮手。”
沈无延注视着怯怯探究他神色的小少年,像是可怜的灰扑扑的小山猫,生怕他生了厌恶。
“以后你随心所欲做自己,凡事都有我给你撑腰。”
日光落在他的银发上,如波光流转。那眼里的笑意与包容像是冰原里的暖春。
楚幺忍不住笑,重重点头,“好!”
两人刚说完,就听见不远处有马在嘶鸣,还有人着急忙慌大喊大叫。
楚幺寻声看去,是那车夫的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发疯,竟直接朝守门将士撞去。不过最后马又调转方向,直直朝城中跑去。
车夫被甩了在地上想要追去,结果被将士凶狠拦住。车夫一脸着急望着跑远的马车,一边又怯弱的朝将士赔笑。
楚幺看见那车夫一个劲儿弯腰鞠躬赔了好些铜板。
楚幺心里舒了口气,面色还有些高兴,“果然善恶有报。老天爷是有眼的。”
“那马会不会进城伤人啊。”
沈无延也朝城中望去,隐身的土地公咯吱窝夹着比他高一大截的拐杖,耀武扬威的坐在车辕上赶马,嘴角淡笑,“不会。”
两人进城时,守门将士看着两人是生面孔,把两人拉在一边仔细盘查。
不过因为楚幺一口流利的本土口音,两人衣着简陋,背的又是山货,便一人收了两文钱放进城了。
可真贵啊。
东西还没卖出去,已经花十二文了。
难怪村子里人很少来县城。
不仅人进城要两文钱,就是畜牲进城也要四文钱。说是畜牲在街上大小便需要清扫费。当然畜牲也可以拴在城门口的棚子里。收费两文钱。
进城后,楚幺才发现县城人比镇上多多了。流动小贩的叫卖声清亮热情,店铺的番布在风里飞卷,就是路边小吃摊都热腾腾的香气都扑鼻。
楚幺一时间应接不暇,看了街这头就错过街那头,眼花缭乱满眼新奇。脚下就忽视了。他差点一脚踩在坑洼里,幸好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他肩膀。
“先看一边吧。回来咱们从对面走。”沈无延对楚幺道。
土地公听后,他的脖子终于得救了。再也不用左顾右盼了。
他那没见过世面的动作神情比楚幺还夸张,反正没人看见他。
虽然一千年没啥变化,但土地公就是看什么都新奇。大概是一种坐了一千年牢,被放出来后的感觉。
沈无延自然的牵着楚幺的手走,楚幺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路人都有些好奇的看他和沈无延。他挣脱道,“我又不是小孩儿,不要牵。”
沈无延有些低落,而后叹气道,“我第一次下山,看见人有些心慌。”
楚幺原本扭捏的眼神霎时有了责任担当,他反手握住沈无延的手指,十指紧紧相扣。又故作大声镇定道,“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城里,但是我这回没有怕。因为我们在一起就不怕了。”
“嗯。”
沈无延垂眸看他,那小脸神色像是破土而出的小春笋一般,先是好奇又谨慎打量周围,最后牵着他的手后又一往无前的坦荡欢乐。
天真烂漫,又带着山野勃勃的生气。
两人先去问了酒楼收不收山货。
酒楼管事见山货都死了,买来必须近两天做菜卖出去。但这做饭菜生意谁有能保证及时卖出,外加皮毛又破损严重没有油水捞便没有买。
楚幺便道谢,然后牵着沈无延就要走。
可没走几步,他又撒开沈无延的手,朝管事喊道,“管事大人,我这里有个法子你看行不行。”
此时正是上午,酒楼还没开门做生意,前厅后厨都没事,管事便也背手停下来听听。
管事生着固执精明的鹰钩鼻,像是在来来往往的食客中炼出一双洞察人心的双眼。
楚幺被管事这么审视看着,一时间有些结巴,忍不住垂眼闪躲视线的交流。直到他手被沈无延握住了,楚幺才没了那种想要放弃一走了之的退怯。
楚幺道,“管事大人,你看我这背篓里有八只山货,你人脉广,要是给我介绍买主,我每只给你五文钱。”
管事昂着的下巴一愣,倒是仔细瞧了下这满脸讨好的小豆芽。眼睛清澈有神堪称河底发光的石头,虽然巴掌小脸,但是细瞧俊秀生动。
浑身充斥着没见过世面的拘谨拘束,但脑子确是个机灵的。
管事默了一瞬,有心考考他,“一只五文,八只是多少?”
楚幺毫不犹豫道,“四十文。”
喜鹊早就教他简单的算术了,他自己也勤快每天都在练习。
管事见他脱口而出,倒是歇了糊弄人的心思。他道,“四十文是别人一天的工钱,但是对我却看不上。你给太少了。”
可四十文已经是楚幺开的极限了。
楚幺想走,他自己慢慢卖也是可以的。
管事道,“还可以商量,一只抽两成。”
楚幺心里算了下,假如一只野兔子卖十两,按照他的来是给五文,但是按照管事的来就是……二两。
楚幺惊讶的张大了嘴角,心想他也不傻,怎么把他当傻子耍。
不划算。
楚幺摇头,“谢谢,我还是自己卖吧。”
管事心里确实想做这单无本的生意。见楚幺拒绝的干脆,面色有些鄙夷想出言教训这个不会算账的乡巴佬。
一旁跑腿小二都为楚幺捏一把汗。
他们这位管事是出了名的挑剔难伺候,喜欢倚老卖老带徒弟又喜欢打压贬低。搞的他们伙计都苦不堪言,但又没办法,当徒弟就是这样受磨锉。
管事满脸不耐烦,但是张嘴后,他语气却意外的和蔼。
“小兄弟,账不是这么算的呀,你给我定价五文一只嘛,你又人生地不熟,我随意贱卖你又不清楚行情。我拿到你说的钱就好了。”
“但是抽成呢,原本一只野鸡七八两的价格,那我为了能多抽成得钱,我能卖到十两。这样不仅小兄弟钱多了,我的钱也多了。这就是合作。”
楚幺懵了一下,抿嘴快速在心里计算。
最后他道,“行,但因为是抽成,所以每只价格不能低于我给的底价,不能让我亏了。”
那管事一脸赞赏的点头,夸奖的话不要钱似的吐出来。
“小兄弟脑子果真灵活。”
“小兄弟倒是有胆魄的。”
“小兄弟看着就是有主见的。”
楚幺脸霎时热的不行,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刚才在心里骂他奸诈想欺生呢。
跑腿小二像是白天见鬼一般望着管事。
那管事还道,“不过呀,做生意嘛,大可不用如此求人办事一般,买卖没有贵贱。买卖本质还是需求互换,都是平等的。”
楚幺是第一次有人给他说这个,有些没反应过来。他看镇上卖东西的,包括惠婶卖东西,都是一脸讨笑的硬往买主手里塞。忍着心头不快让买主挑肥拣瘦的。
潜意识里,他也觉得卖东西就是要看人脸色,毕竟想要人家手里的钱,态度不好人家不会买的。
但是这管事说买卖不看脸色,是看需求看货物。
楚幺迷茫了,但随即朝管事绽放出笑意,“谢谢管事大人,我受教了。”
管事管理这么大的二层酒楼,他说的一定是对的。
之后管事还教他写了契约,双方按了手印,约定明天这个时间点来取钱。
管事又和蔼的叮嘱了楚幺好些事项,搞的楚幺越发惭愧。
临走时,楚幺拉着管事的手,郑重道谢,“管事叔叔你真是个好人。你一定会有福报的。”
管事笑呵呵送走了楚幺两人。
管事一回头,嘴角的笑意笑着笑着就僵硬了。想起他给那乡巴佬说的话,脑子像是抽风没缓过来似的,忙低头看一纸契约。
不仅他写了会保证卖完,还约定了每只山货最低的底价……
两眼一瞪,他娘的,他做人做事从没这般让利实诚过!
管事看着一旁一脸恍惚的小二,呵斥道,“你是木头吗?不知道拉着我点?中邪一样没一点眼力劲儿,一辈子干跑堂的命。”
小二一颗心回肚子里了,神色如常低头诺诺,这才是他熟悉的讨人嫌的管事!
管事看着背篓里的山货,眯着眼想撕了契约单独吞了钱。但是想到那小不点身边还有个大高的男人。虽然不记得长什么样子了,但就是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压迫。
算了,这生意也不亏。
楚幺一点都不知道那管事装了一肚子火气,还拉着沈无延的手自我反省呢。
“哎,我不能因为进城那个马夫就觉得城里人没有镇上的人淳朴。那个管事叔叔真是个好人。”
“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卖东西不用低头哈腰,大家都是平等的。”
沈无延道,“我感觉小幺今天又变厉害了些。都敢主动找酒楼管事做生意。”
楚幺嘿嘿一笑,一切为了钱嘛。
楚幺也不着急回去,出门前就给喜鹊它们说了,山货多要是没卖完,今天可能会在城里住宿一晚。
楚幺拉着沈无延在城里瞎逛,看见小吃糕点都要买。
主街人多,有的摊贩需要排队等着。楚幺看着一家老字号的香酥糕,闻着那味道就舔了下嘴角。
可他又馋一旁小摊贩的云吞。
“白骨,你去面摊子那边点两碗云吞吧。”
沈无延道,“好。”
等楚幺买完香脆酥软的蝴蝶酥,闻嗅一番哽着口水朝面摊寻去,只有老板娘在忙碌,沈无延人不在。
倒是面摊旁边的首饰摊子看见了沈无延。
他小跑而去,就听见首饰摊子前一阵争执。
切确的说是摊主单方面吼沈无延。
“你什么意思,挑挑拣拣选了半天最后又说不要了。”
17/33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