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试图发散的回忆因为牵扯到某个人被姜厌郁当即截断，他收回了心思，拿出美工刀小心地把快递拆开，于诸现在国外读博，常会有一些精巧的玩意儿寄给自己，让自己也觉得眼下焦灼沮败的生活没有那么难熬。
纸盒打开之后，里面是厚厚的一摞拍立得照片，有艺术画廊中各种风格的绘画，湛净天空下红顶白墙的古典主义风格的建筑，冬季残留了一层薄雪的松枝，只悬着一轮圆月的夜幕，还有夏天时候背对着海边穿着蓝色条纹短袖笑得极为热烈的于诸。
照片里是鲜活而又艳丽的色彩，里面包含了很多很多的生活碎片。
姜厌郁放轻了呼吸，小心翼翼地看着每一张照片，紧绷了一天的心情稍微放松，似乎随着这些照片他也重新体验到了当初那些他向往的东西。
最后那张照片的后面于诸用黑色钢笔写了一行字，瘦金体凌厉锋利，落笔痕迹重得似乎要穿透纸背。
“赫拉克利特的河流，送给你。”
姜厌郁无声笑了一下，他把那些照片放下，也知道于诸说的是什么意思。
在最开始经历这看不见尽头的落魄日子的时候，姜厌郁几乎忙得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他甚至害怕一闭上眼睛再睁开，便会又有什么熟悉的事物在自己的无能为力下流逝消失。
他在B城忙得团团转，偶有思绪闲暇的片刻，发现比起疯狂地想要赵瞿回来，比起思念姜有为又气恼最后他竟然真的把姜家留给自己，在脑海浮现更多的，居然是《Manchester by the sea》里男主角坐棕色圆桌一侧诉说的那个画面。
男主角Lee的眼眶微红，他的眼神明亮直白，又那么哀伤，他说：“I can't beat it, I'm sorry.”
这是姜厌郁很早之前看过的电影，那时候他第一年上大学，还住在学校里，十一国庆长假里独自缩在宿舍床上的角落，模糊的灯光落在了放在桌子上大堆的颜料和稀释剂上，纯艺专业的少年居住在一起，使得寝室也显出几分洒脱不羁。
所谓的致郁系电影看完之后，他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变化分毫，鬼使神差地，给赵瞿发了个微信。
“明天一起回姜家吧。”
过了好久，赵瞿才给他发了个“？”过来。
B城的夏天闷热潮湿，和曼彻斯特冬季冷硬不化的雪截然不同，几年之后的姜厌郁坐在办公桌后面，窥看窗帘未曾遮挡住的那缕阳光，想象着任何一个如他这般经历的人可能会有怎样的心情。
电影画面又在脑海中浮现出来，绝望似乎只发生在某个瞬间。
他绷着脸，在心中默默跟着附和了一遍，仿佛也产生了共鸣。
他并不能战胜那些迎面而来的苦难，他感觉他的心仿佛一块积压了盐水后沉甸甸的海绵，
他也快撑不下去了。
姜厌郁把这些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自己床头柜里面的小箱子里，里面还零零碎碎放了好多东西，每一件拿起，令人动容的回忆便能够顷刻涌来。
可姜厌郁一眼也没有看它们。
他把那个小箱子重新关起来，而后像之前的每一天晚上一样洗漱睡觉，躺在床上进入深眠的前一刻依然自觉心里十分平静。
第8章
第二天他早早起来，先去广播大厦去开回了车，然后直接赶回了公司。坐在食堂餐厅吃早饭的时候，手机在插座上充上电屏幕亮起，姜厌郁才发现赵瞿昨晚居然给他发了一个是否到家的微信。
对方现在的微信头像换成了一个在草坪上卧着的黑色小猫，他原本诧异，点开之后发觉若非[ZQ]这个最开始的备注还一直保存着，自己都不敢确定现在还能够收到赵瞿主动的联系。
没有项目的时候他的工作简单得过分，姜厌郁久盯着那条讯息，目光扫过去，这条唯一的消息在空旷的界面上显得有些可怜。
在他们分手的当天晚上，姜厌郁就把二人之间所有的聊天记录删了个干干净净。只是他到底没有舍得删除那个联系人，静静地任由它在角落里躺了三年。
赵瞿发来消息的时间是在昨天晚上十一点多，那时候姜厌郁已经睡得很好。
犹豫了片刻之后，姜厌郁才点向了底下的聊天框，逐字逐句地斟酌着，回复道：
[不好意思，现在才看到消息。昨晚早早到家了，一切正常。]
随着点击发送手指松开，姜厌郁还未来得及放下手机，那边就又给了回复：
[好的，早安。]
微信里是疏离冷淡的语气，虽然回复得迅速，但似乎是赵瞿迫于如今名声周全硬找出的话题，应该不过是礼节性的问候而已。
姜厌郁低垂着眼，手机终于支撑不住暗了屏幕，又彻底黑掉。
四周一片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姜厌郁没再管这条消息，回到了办公室后，强迫自己看着面前的电脑，亏损的年报看得又让叫人心里发沉。
之前拆了东墙补西墙，像滚雪球一样，姜有为一生的心血在他的挥霍下所剩无几。
原来星野的管理人看在姜有为的面子上强撑着，但是姜氏风评日益下降，资金缩水，兼之娱乐公司竞争激烈，星野从行业龙头一步步开始走下坡路，对方也在姜厌郁来到A市的第二天就递交了辞呈。
姜厌郁心里微叹了口气，他不知道照自己的本事搬来A市到底这个决定是对是错，点开微信，犹豫着在工作群里发了个消息，视线移动，不自觉地又看到了界面中间的那句[早安]。
在B城经历了太多的困顿挣扎，姜厌郁往后倾身，靠在办公椅上神情莫名。
娱乐圈里纷纷扰扰，自己有许多的未知和茫然，当下一时最能想起来的，居然又是之前赵瞿在娱乐圈工作的时候，他总也打不通的电话。
那时候赵瞿红得要命，他和星野签了合同，桩桩件件的工作不停地压榨着他们相处的时间。
赵瞿给他回电话的时候往往是在半夜，有一次他隔开了星野的工作人员，但远处依然残有彰显工作没有结束的喧杂人声，伴着赵瞿的话语一起通过电流传过来，对方疲惫的语气也好似那么温柔，他轻笑着，像是在哄他：“姜厌郁，又想我了吗？”
月光柔和地落到窗户旁边的白纱帘上，整个世界安静走进了梦里的迦南地。
姜厌郁倚在床边，他恍然察觉到自己像个惊醒的孩子，听到赵瞿声音的那一刻，对他来说就是场从头到尾的安抚。
那时候他沉默了好久，他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是在皱眉还是面无表情，终于忍不住问他：“你就非得干这个不行吗？”
电话那头亦是久久无声，过了好久，赵瞿才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带着感叹道：“姜厌郁，我好想你啊。”
-
姜厌郁闭了闭眼，重新看向自己手底下艺人的资料，眉头不自觉地轻皱。
除开自带资源的宋遇，自己还剩下四个全约艺人，两个男艺人和两个女艺人，都是圈内的二三线演员，只有一个叫做宗明目前有录制综艺的工作，其他都在空闲当中，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工作了。
前几天公司会议的场景还在他脑海里十分清楚，启动一个影视项目不仅处处需要资金，还需要人脉。
公司出品的影视项目评级下降，邀不到好的制作阵容和演员的加入，难以给观众带来新鲜感，不仅平台不想合作，后期就算播出，可怕的是连争议都没有，项目最后悄无声息地扑街。
如今最重要的是保证公司的正常运转，群里陆陆续续收到了回复，姜厌郁起身出了办公室的门，和经纪团队们又开了个小型会议。
几个小时飞速而过，他坐在会议室里看着其他人提出的一个又一个策划方案，自从赵瞿在最风光的时候离开，关于星野什么谣言都传出来，兼之姜有为病逝，他们做出的尝试也保守了许多。
姜厌郁有些思路逐渐清晰，拍板做了决定后给白果发了个消息，让他告诉公司的艺人们一声，今天晚上自己在悦香府请客，有时间的话务必赏光过来。
悦香府是A市最出名的饭店之一，与味道同扬名的，还有高端精细的服务，每晚只接待三桌客人。姜厌郁之前就有预约过，终于等到悦香府今天才有时间接待他们。
公司很多人知道B城的事情，都觉得姜厌郁受尽宠爱，姜有为给他留下了数不尽的钱，即便从未了解这个行业，失去了一条路，也还有无数试错的机会。
姜厌郁并非不清楚，但他不能解释。人有慕强的天性，有时候身无退路比摆烂更容易遭到底下审视者的挑剔。
提前来到了悦香府，他在微信群知会了一声自己已经到了之后，不过一会儿，公司的那几个艺人就过来了。虽然面上松弛，但是从后面两位女演员从始至终相握住的手，就可以看出他们心中同样不平静。
姜厌郁急忙站起身来，脸上笑容真诚地看着他们，不熟悉的事情做的时间长了也粗通些套路。
两个女艺人关系很好，此刻落座也是靠在一起，年轻较轻的女孩叫做苏晓，以偶像剧出道，算是目前星野名气最大的艺人，旁边的女艺人四十几岁的年纪，名字叫做秦蝶，已经拿过国内几个提名，对待工作更多处于一种佛系的态度。
而男艺人之间明显宗明更自在一些，他进圈许多年，已经自己积攒了一些人脉，眉目间拥有了沧桑的故事感，后面那个拘谨小心的男生，姜厌郁小心翼翼地窥看了一眼，对方眉眼澄澈，在察觉到他的目光后仿佛烫到般挪开了视线。
这是姜有为很早之前签的人，不过对方家庭当时强硬着要上大学之后才肯接戏，前几天的会议，也算得上是他和公司所有人第一次见面。
叫许…什么来着？哦，应该是许衔青。
姜厌郁毕竟算得上是公司的老板，他等待着他们谨慎地落座，点完菜后又寒暄了一番，这打算说起正事。
姜厌郁唇边添着笑意，向来垂着的桃花眼弯着扫过所有人，语气也尽量温和：“星野的情况大家也知道，这次叫大家过来，其实还是为了工作上的事情，现在市场上好的影视剧层出不穷，观众的选择增多了，我们作出的尝试也可以多上一些。”
星野之前家大业大，还有姜氏其他产业资金贴补，所以有足够的能力每年承接多部影视剧和电影，为了造星捧人，之前星野拍戏优选自家人，和星野签约的艺人合同里也都有限制外戏的条款。
“星野也决定抬高外戏的分成，希望大家都试试。”
话语落下，在场一片沉默。
这是很大的事情，如今星野没落是不争的事实，凭借他们自身又接触不到什么好的班底，之前的外戏低分成累死累活还赚不到什么钱，如今抬高外戏分成对他们来说当然是好事。
姜厌郁坐在那里，他太过年轻，像是一只落入池水里的幼鸟，精疲力竭地想要飞向自由的天幕。作为新上任的总裁来说，姜厌郁看起来疏于商业此道，可毕竟资本家惯于伪装，这虽然像是良机但又说不准有什么陷阱。
短短十几秒的时间，大家都没有说话，几个人之间也已经交换了许多次眼神。
姜厌郁笑容强撑在脸上，却不自觉地垂眼捏着盛满柠檬水的玻璃杯壁。
原先赵瞿在星野的时候和他总是和他谈论的是一些有趣开心的事情，仿佛公司是一个岁月静好的乌托邦，但是第一部电影让他爆红，八卦通稿讨论中也少不了关于星野艺人间资源的明争暗斗。
姜厌郁第一次和几个人近距离接触，心中也是十分紧张，尽量理解他们当下的一切状态。
苏晓率先发了声，即便年轻，她到底已经二十八岁，正处于从校园剧转型的阶段，装作不那么在意地开口：“那分成怎么算呢？”
姜厌郁望向她，苏晓和赵瞿二搭过，第一次是同学，第二次是姐弟，所以也是姜厌郁刚来到公司时最熟悉的艺人。
他唇角弯得更深，努力给人一种自己十分熟悉这项工作的感觉，虽然效果不怎么样，但少了点阴郁感，到底有一种风烟俱净的味道。
这种姿态或多或少的慰藉了此刻所有人都稍微提起的心思，姜厌郁答道：“看你的商业价值，初步拟的合同是内戏还是优先考虑大家，外戏五五分成，后面你可能还会更多。星野赚钱了，绝对不会亏待了大家。”
他不太懂娱乐圈接戏的难度，和经纪团队之前讨论了星野的危机，这个条款不管对于星野还是艺人来说都是很好的决定。
娱乐圈中不会有没有野心的人，多少凭借一个时机大红大紫的人，现在有了机会，谁还会想着在最好的时光淡泊度日？苏晓和旁边秦蝶的眼睛骤然发亮，苏晓迫不及待地笑道：“那真的是太好了。”
即便沉稳如宗明，面上也多了几分轻松。这是一个很有气质的男人，脸上的皱纹也有魅力，道：“那我们往后可要忙起来了。”
姜厌郁心底稍微明亮，笑着附和道：“这是星野的好事。”
在座所有人都很满意，彻底放松下来的几个人收获惊喜之后开始闲谈，从拍戏遇到的演员到自己的生活琐碎，看着姜厌郁稍微紧张故作从容的举止，甚至善意的打趣，他这样年少善良的富公子私下里一定少不了被人追求和喜欢。
姜厌郁含着笑意一直认真倾听着，借着上厕所的理由出去买好了单，他倚在距离包厢最远处的走廊墙壁旁神色不明，束缚住的自我终于得以片刻喘.息。
手指在口袋中下意识地摸索，拿出了一块薄荷糖拆开包装放进嘴里。
因为自己受不了香烟里的焦油和□□，于是薄荷糖便成了常备在口袋里平替，咂吧了下味道，脑海的厌倦之意消失了一点。
姜厌郁微眯起眼睛，大脑难得的放空。
即便已经在这种情境里呆了三年，看着所有人陌生百变的面容态度，他还是感觉自己并不适合这个所谓的生意场。他内心太过敏感，所有情绪不从言语动作当中表露出来，他也能够从眼神里感受得一清二楚，再得到伤害。
手机又从口袋里发出震动，姜厌郁垂下眼睛，将它从口袋当中拿出来。
手机那边白果的语气沉重又小心，似乎在窥探他的心情：“姜总，昨天您和曲水公司赵总一起吃饭了吗？”
“有狗仔拍下来了，星野和赵总一起上了热搜，对方粉丝数量众多，现在网上全部都是您和星野不好的评论。”
第9章
赵瞿入圈即红，加上性格很好，即便已有三年不拍戏，可有赵家这般的家世作为支撑，又正值最好的年纪，每次活动的脸就是固粉吸粉利器。
迄今为止，赵瞿的粉丝仍增不减，而每个粉丝入坑后考古他成名背后的苦痛，几乎都和早先时候星野的死亡行程安排相关。
5/41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