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刮啸,雷首所过,带出恍目的蓝色银光。
萧隽驭着战马义无反顾地冲进白光之下。
直到荧光散尽,下坠的那抹人影直直的落在了马背上,掉进萧隽的怀里。
*
唐青经过一阵剧烈的头痛后,下意识紧闭双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伴着温暖的光源,好像落到了什么地方。
再睁眼,撞入一双熟悉的眼睛。
唐青恍惚地怔了怔。
他记得这人的眼睛总是淡漠冰冷,此刻四目相对,却涌动出着许多情绪。
唐青压着嗓子,心脏无端的发酸发胀。
他余光一晃,面前的一幕幕竟与梦境里的战争重叠。
心念急转中,他愕然道:“天子亲征,陛下,您疯了吗……”
萧隽扯扯嘴角,压下失而复得的颤抖。
诸多心绪在这一刻回归。
他紧锁唐青的眼睛,狂妄而坚定的开口。
“是,孤疯了。”
第103章
身临战场, 还不到叙话的时候。
雪花如纸从天散落,萧隽动作利索地抖开披风,将唐青紧紧裹罩。
“坐好。”
音刚落, 雷首似收到冲锋的号令, 战马飞跃腾起, 啸声嘶吼, 犹如神骑一般冲过防御线。
萧隽眉峰冷凝, 抬臂搭弓。
裂天弓宛如火焰, 下一瞬长箭如疾电, 竟把侧方袭来的三名骑军齐齐贯穿,几人砰的一声跌落马背。
干冷的朔风像刀子刮过脸颊,唐青面耳生疼。
他咬牙, 眼眸半眯,只见敌军的盔甲上顷刻间绽出殷红的血洞,鼻端和胸腔立即涌入强烈浓郁的血腥气。
周遭俱是浓腥的血,晦暗的硝烟之地染红了一大片。
他心如擂鼓, 精神紧绷了起来。
意识到自己置身前线, 一个微小的失误都极有可能让萧隽遭受牵连, 唐青不敢怠慢。
他坐直身子,为了避免摔落下马,紧紧抱着对方。
眼前忽然有一片攻袭而来的刀枪箭雨,他来不及闭眼,黑玄军如巨垒举起铁盾,待攻势缓下,趁机破阵。
唐青额前连续不断地传来冰凉, 雪越下越大,他却不觉丝毫寒意, 血液汇聚在头顶,身体是前所未有的热。
看不清周围飞起的是整个尸身,又或头颅还是手脚,萧隽作为一国之主,一将之首,率先越至敌军后方,与侧翼包抄的黑玄军交汇。
号声令起,黑玄军如海潮浪涌,在雪与血中陆续吞没突桀人的防线,兵至城下。
雷首载着萧隽和唐青,隔着黑茫茫的火和烟雾,停在残火绵延的堡垒前。
剑直王庭,降者不斩。
凛风呼啸,雪盖过唐青的发顶。
他垂眸晃了晃脑袋,忽然瞥见左后方倒下的突桀兵抓起弓箭,对准的正是萧隽。
头脑霎时一片空白,唐青的右手完全脱离了身体的控制,跟随意志抬起。
拇指按下云雀弩的开关,等他回神,只见那名偷袭的突桀兵脖子上涌出一道血注,竟是正中喉间。
方才准备救驾的黑玄军面面相觑,他们尚未开口,飘起的风雪中,众人看见他们的皇上露出一道笑意。
萧隽注视怀里的唐青,眉目沉着。
下一刻,却扬起长眉,朗笑道:“唐青,你可真是个心肝。”
众黑玄军:“……”
至此,连续两个月的西北征战落幕,突桀归降大邺,战停的那一刻,突单王带着降书亲自求见。
此时,萧隽没空召见突单王,留下一句让人等着,披风一拢,抱起拢在怀里的青年消失在众将士面前。
**
萧隽带着唐青疾步返回主帅营帐,任怀里的人如何挣扎,手臂坚硬如铁,自始至终箍在那截细腰上不曾松开钳制。
“陛下,您放了臣……”
唐青发现自己挣脱不掉对方,索性就不动了,泛白的唇轻轻动了动,说话有气无力的。
大半夜他在自己的床上疼得浑身直抽,一转眼就落在战场上。
适才亲眼目睹一场攻城之战,又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死生关头,全身的力气和精神都被耗空了。
萧隽放了他,却未完全放开。
主帐里烧着炭盆,细炭啪地炸了一声响。
萧隽抖开披风,把裹在里面的唐青抱出来,继而放在腿上,眼都不眨地抱着端量。
唐青慢慢眨眼,许是在外头被冷僵了,思维也跟着迟缓。
他问:“陛下,你在看什么。”
说着,又伸手在对方肩膀很轻地推了一把。
萧隽的紫金胄甲未脱,落在上面的雪化开,甲衣冰冷坚硬,直把唐青抵得不舒服。
萧隽将唐青试图推开自己的动作打断,掌心拢起他的手腕,又摸了摸他的衣服,眼神里有着说不出的古怪。
唐青为什么会从天而降,又为何穿一身在大邺不曾见过的衣物,那日如何从突桀的俘虏军镇离奇消失?
诸多疑惑,萧隽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声低叹。
“回来就好。”
唐青:“……”
他蜷起指尖,停止了推拉对方的举动。
有些疑问依然残留在他心底,比如他从军镇消失后发生了什么,韩擒怎么样了,为何萧隽会出征突桀。
是为了救他么……
他张了张嘴,眼前倏地一黑,累极地昏了过去。
**
唐青醒在榻上,精致舒适的床褥包裹着他的身子,入眼的陈设家什俱是古香古色。
他后知后觉地想,自己又回到大邺了,这一次绝非梦境。
游离之际,榻间一沉,萧隽从书案来到床边,目光直直地锁着唐青,俯身看他。
“卿醒了。”
唐青:“陛下。”
他准备起来行礼,萧隽阻拦:“卿身子虚弱,安心躺着休息,在宫外不必拘着那么多礼教。”
唐青低垂脸颊:“臣谢过陛下。”
旋即轻声问:“不知眼前境况如何,当日臣被捋至突桀军镇,后来有人突袭营救,来人是谁?那群护着臣的暗卫,当下如何了?”
萧隽看着他,瞳光浅冷,听不出语气道:“突单王亲自向孤投递降书,自愿归顺大邺。这几日邺军入驻西北境外,韩擒带着黑玄军前去处理。”
“那日去军镇救你的人,是皇叔和韩卿。”
唐青被突桀四王所俘,幽州驻将冯奕不愿贸然率兵营救。韩擒把消息传回邺都,远水救不了近火,焦心之下,又向冀州求助,萧亭亲自带兵营救。
大邺明文条例规定,未经圣谕宣召,两州互不干涉。尽管萧亭出于好意,但其带兵越境违背了律法。
萧隽功惩分明,将萧亭打发思过了去。
而大邺刚刚收服突桀,许多后续事宜需要安置,便调遣韩擒前去处理。
唐青莫名消失,又无端地出现,萧隽自然不会放过二人独处的机会,旁人休得打扰他们。
听了萧隽的话,观其反应,唐青不难猜出韩擒和萧亭没事。
他又开口:“陛下可有事?”
萧隽眼皮抬了抬,沉沉的目光亮了些。
“唐卿总算还念着孤。”
唐青:“……”
他无奈地瞥开眉眼:“陛下,此番西征,您不该亲自过来,太危险了。”
不用想,他都能猜到留在邺都坐镇的丞相周廷,这两个多月怕是又愁白了许多胡子。
萧隽低声笑了一下:“你不担心孤,担心周廷那老家伙做甚。”
突桀敢抢他的人,萧隽自然要把唐青夺回来,不仅要人,还连带着那片地也要。
出征突桀是迟早的事,只不过比计划提早了几年。
继而问:“那日你为何失踪。”
记起曾经唐青随口一言,萧隽没放在心上,可今日今时,纵然他不信神/佛,却有些后怕。
“唐青,你实话告诉孤,你之所以消失,可是……回到了那个时空?”
第104章
“陛下竟然相信?”唐青有些意外。
穿越时空的那种话术, 放在现代,即使接受了不同教育的人听到,也会以为他有精神疾病。
哪怕换成他自己, 在没有亲身经历以前, 旁人如果这样对他说, 唐青也不会相信。
萧隽神情专注, 问出这句话时, 绝非作假。
萧隽深深看着他:“当日在军镇的突桀人俱被关押起来, 由孤亲自审问。他们都说看见一片白光, 你便从石林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在西北前线遇见天幕绽开的光,萧隽不假思索就朝光的尽头赶了过去。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是唐青回来了。
于血雨硝烟, 万人中央,唐青从天而降,落在他的怀里。
萧隽没有言语能表露那一刻内心的震撼,唯有紧紧地把人抱在怀里。
他日思夜想的人就在马背上与他一起冲出了突桀军的防线, 无尽的厮杀和血腥使得他骨头都在颤动。
直到唐青用云雀弩为他射杀了那名偷袭的突桀兵, 这才让萧隽稳定了几分理智, 未当着众将士的面对眼前的这个人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来。
萧隽抬起掌心,缓而坚定地抚着青年那头披落的长发。
青丝如云,更似九天银河从他指尖倾泻,散发着轻微苦涩却温暖的沁香。
萧隽怎么都看不够似的,一直看着唐青。
此时此刻,他身躯里、骨子里,血液里从战场上下来时的热, 皆化为满心的柔软和安宁。
唐青被萧隽不加掩饰的眼神烫得心惊了一下,别过头回避。
“回禀陛下, 臣的确回到了那个时空。”
“当时援军赶到,在旁人的帮助下臣得以脱身逃离,可还没逃出多远,就被一队突袭兵追击。他们朝微臣射出弓箭,在弓箭射入臣身体之前,有一道刺眼的光罩下。臣只觉头脑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看不见任何东西,再睁眼,就回到了那一边。”
他第一次向旁人陈述事情经过,这人还是萧隽。
萧隽“嗯”了声,问道:“卿可还会回去?”
唐青:“……”
他摇摇头,没等萧隽心喜,他道:“臣不明白为何会回去,也不知道为何会回来。”
当时想着这边没有处理的事想得头疼不已,心里总记挂着帮助他的人如何,至于穿越的机缘,何以参透?
萧隽并未追问:“既为天机,那便不提。”
自以为掌御天下就可肆意随心的帝王,也有了不敢深究的心思。
他怕窥破了天机,会发生无法挽回的事。
再往后退一步去想,若非回到了那个时空,唐青如何能毫发无损地再回到自己的身边?
萧隽默不出声,手指依然顺着那头青丝。
唐青微微扭过头,问:“陛下,当日臣得一名被俘至军镇的邺军所救,对方名唤木石,敢问陛下可知他的情况如何,或可否替臣派人打听他的有关消息。”
萧隽:“卿想知道?”
唐青:“回陛下,臣……”
萧隽断了他的话:“孤已查明幽州一众官员底细,这些人,会与推进突桀的事宜一同处置。此子有勇有谋,又救了卿,孤不会亏待他。”
“卿可还有什么话想问的。”
唐青:“……”
他能想到的,萧隽岂会想不到?
念头虽是如此,唐青仍选择把心底的顾虑说开。
“陛下,冀襄王为救微臣才会贸然越境出兵,事出有因,责在微臣,望陛下网开一面,从轻处置冀襄王。”
萧隽不轻不重地笑了声:“卿在担心皇叔?”
唐青:“……”
萧隽淡道:“此事孤自有定夺。”
唐青做事看似不留余地,但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对他毫无保留地付出真情,纵使不会回头,可也绝非不念丝毫旧情的性子。
或者说他与之分开的人,都毫不意外地为他这个人所折服,愿意同他做回普通朋友的关系。
皇叔如此,韩擒如此,连同那些只能将心中爱恋藏在内心的人,亦是这般。
萧隽已得知唐青与皇叔分开,既无情感牵连,便不会在此时咄咄追问,省得让唐青对皇叔萌生了怜意,对这份断了情的人滋出不舍。
萧隽伺机而动,此次定要把唐青留在身边,决计不能让人乘虚而入了。
**
正月,西北边境万民齐乐,突桀归顺,意味着以后他们再也不用担心受怕。
严冬大雪不止,冰雪封了返往邺都的路,萧隽暂居幽州凉城,同时处理收复突桀的后续事宜。
期间,唐青责被勒令卧床休养,每日按时服药餐食。
萧隽给他派了名贴身丫鬟伺候,小丫鬟很会看脸色,凡是唐青有要踏出房门的念头,立刻苦着一张脸,好像只要他下了床走出房门,天下一刻就会塌了似的。
小丫鬟道:“大人,奴婢奉皇命照顾您,若有丝毫不周,皇上便会问责奴婢,给奴婢十条命,也不敢触怒天颜呐……”
唐青悻悻,如此吃了睡睡了吃地养了十余日。
萧隽处理了部分突桀事务来见他时,唐青眼神里难得有些幽怨。
萧隽看着他,淡淡扯了下嘴角。
“卿是何眼神,若不逼着卿,怎能养回脸上这点肉。”
唐青道:“百官繁忙,臣却闲散十几日,心中实在愧疚难安,望陛下恩准微臣出去帮忙。”
且幽州边贸暂无消息,唐青派丫鬟帮他询问,对方也只摇摇头,一问三不知。
萧隽坐下,目光仍看着他:“莫要心急,孤自会安排卿做另一件事。”
唐青迟疑:“幽州边贸,毕竟是皇上交给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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