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你养老,我就要你姐,她给我养老也是本分!”江母仍不松口,“我生她养她,还让她读了初中!给她找对象结婚让她安生过日子,没丢她卖她没打发她,她还想怎样?!学城里的千金小姐?她没那个命!”
“妈!”江遇再也听不下去,他很想严厉呵斥母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不合孝道。
也没有必要。
他知道母亲的不可理喻来自于眼界的局限,来自于她大半生所处的那个封闭而落后的环境,来自上一辈的言传身教与周遭一切的耳濡目染。现在江遇终于在这个家里拥有了主导权,却已经没办法再改变她什么了。
“你今后就跟我过。姐有自己的日子,你不要打扰她。”没等母亲反应过来,江遇站起身,“这事没得商量。”说完,他径自回房去了。
江母开始在客厅哭天抢地:“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几十年我一个人起早贪黑累死累活养出两头白眼狼啊!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呀!老天爷你把我收走吧!我不活啦!……”江父想要上前安慰,在被她张牙舞爪波及的范围之外停下了脚步,佝着背小声地劝:“哎呀,娃娃们都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们老两口在哪里过不是过……”
江母压根不理。哭得愈发伤心。
回房的江遇先给江霞发去微信。
江遇:【姐,你睡了吗?】
等了两分钟,江霞没回,江遇于是将手机放到一边,又从包里取出平板电脑开始看文件。明天下午得列席见证客户的临时股东大会,他需要把议案再捋一遍。等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手机轻微震动。
江霞:【刚把孩子哄睡,怎么了弟?】
江霞:【是妈给你添麻烦了吗?】
江遇放下平板,
江遇:【没有】
江遇:【姐,钱你收着,不要再给我转回来。】
隔一小会儿,江霞发来一段语音。
【“弟,钱给得太多了,之前我生大宝、开超市,买房子,你都给了很多,根本用不完。我和你姐夫有手有脚,能干活能挣钱,你一个人在大城市打拼不容易,还要供房子,攒老婆本,姐有钱的,你好好顾着自己,不用担心我们。”】大概因为孩子睡在身边,她的声音又低又轻。
江遇听完,立刻便打字回:【侄儿出生,我做舅舅的表达心意,你不要想那么多。】又觉得不够,干脆给江霞拨去电话,那边过了一会儿才接起:“弟弟。”
“姐,”江遇听见江霞的声音,眉头舒展了一些,“你现在身体怎么样?”
“好着呢,你姐夫天天在家照顾我,你放心。”
“嗯,”江遇安下心,又道,“钱的事你不要和我争,花不完就存起来,孩子以后开销的地方多。”
“……”江遇听见电话那头的江霞轻叹一声,“但是实在太多了,我和你姐夫不需要你这样接济……”
“你的人生大事我还不能有所表示了?”江遇打断江霞,“我赚得多就多表示一点,赚得少就少表示一点,没赚钱就不表示。什么接济不接济的,我不是你亲弟?”
江霞被江遇怼得说不出话,她觉得江遇应该是没道理的,但她反驳不了,她脑子向来转不过江遇,此刻也只能再一次叹气。
“就这么说好了,别再转回来,不然被银行觉得怪,把账户给我封了就麻烦了。”江遇如此吓唬江霞,江霞果然没再拒绝,只道:“姐姐欠你太多了。”
江遇不喜欢江霞讲这些,他很抵触,他知道其实他欠江霞的更多。他也曾经如此表态过,江霞却从来都不认:“人的命天注定,和你没关系。”
所以此刻的江遇也没再多说,只道:“我俩之间算不了那么清楚,你是我姐,我对你好是应该的。”
这个话题终于过了,江霞又关心起江母的状况,江遇让她不用管,好好坐月子养身体。
姐弟两人又闲聊几句才挂断电话。江遇把钱转给江霞,起身拉开卧室的门,发现客厅的灯已经关了,爸妈都回了房。他又去他们卧室门口确认一番,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回浴室洗漱。
从浴室出来,江遇戴上眼镜,再次靠着床头看起文件。最后一个议案捋完已经临近1点,江遇的手机却在此时再次轻震。他点开一看,
兰殊:【没事】
兰殊:【你当年酒品不行】
江遇笑了,然而不待笑意爬上眼角眉梢,他又敛去。他盯着兰殊的头像和那两行白框黑字看了许久,想起兰殊下车时逃命似的,慌乱的背影,想起八年前那个意乱的瞬间。江遇想起刚才和江霞最后的对话。
江霞催他找对象,让他找燕市本地的姑娘,“不是燕市的也行,至少要城里人,父母能自己养老的,这样你压力小些。”
“现在不急,”江遇从来不爱聊这类话题,他总是忙的,忙挣钱忙立足,没空想其他。可今天却不知怎的,他顿了顿,说,“以后如果要找,我会尽量找出身差不多的。家境差距太大,个人际遇会很不同,价值观、消费观、奋斗观、家庭观都有矛盾,我不想委屈别人,也很难改变自己。”江遇最后道,“门当户对,大家都轻松些。”
兰殊的头像是一张日光明灿的海岸风景照,从大一到现在十二年没换过,兰殊说那是他高中毕业旅行时,在加州蒙特雷拍的。“我在燕市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的天气。”兰殊感慨着。
而那时的江遇根本不知道蒙特雷在哪。
江遇回神,伴随浅淡的怅然和短暂的遗憾,他摁息了手机屏。
第9章 联谊
兰殊酒量不好这件事,开学没多久就暴露了。
起因是赵子成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法,嚷着要去找女生宿舍搞所谓的联谊。
既然叫联谊,一两个人自然不够。林逸铁定是不参加的,兰殊一口便答应下来,赵子成软膜硬泡胡搅蛮缠了一星期,终于换来江遇不胜其烦后的点头。
有了江遇和兰殊作招牌,赵子成的联谊邀请很快得到答复。
见面地点是女孩们选的,校外的一家江湖菜,连片专做学生生意的小餐馆里,这家档次中等,环境卫生不错,口味偏重,价格还算公道。
“居然不是那家极光牛排?”赵子成收到微信啧啧感叹,“接地气,我喜欢,嘿嘿。”
联谊约的是晚餐,饭后再一起去KTV,赵子成自中午起便兴奋异常,几套衣服来来回回换了无数次,尝试借穿兰殊的潮牌又因身材过于魁梧而悻悻作罢,古龙水与发胶混杂着在走调边缘疯狂试探的歌声飘满整个寝室,忍无可忍的林逸终于一把拉开房门,举起板凳将这只公孔雀直接叉了出去。
怀抱着美好的向往,开屏了一整个下午的赵子成拉着兰殊卡点来到餐厅。江遇已经等在那里,他下午试课家教,完事后直接过来。
“顺利吗?”兰殊坐到江遇身边。
“还行。”江遇答。
“签了?”
“签了。”
“多少节?”
“20节,一月一付。”
“牛逼牛逼!!真不愧是你!”兰殊很是高兴,“得好好庆祝!”
江遇闻言莞尔:“这有什么可庆祝的。”
女孩们稍迟了10分钟,落座后纷纷道歉。女生寝室四人到齐,赵子成看着端坐中间一袭淡色碎花小裙,略施粉黛,清纯可人的班花杨晚溪,两眼放光,哪有任何怨言。
刚开学,彼此都不熟,但有赵子成在,话便落不到地上,满桌欢声笑语。只是聊着聊着,神采焕发活力四射的赵子成逐渐品出了一些不对。
比如他问班花的生日,
“1月25?那晚溪你是水瓶座啊,太巧了!我也是水瓶座!”赵子成惊喜地看向班花。
“啊,真的吗,那实在太巧了,”班花礼貌地应和,随即自然地看向赵子成身旁的江遇,“江遇,你是什么星座呢?”
“金牛。”江遇答。
“嗯,我猜也是。”班花笑着说,“毕竟金牛务实。”
又比如赵子成问:“周传军的那门《犯罪心理学》你们有谁抢到了?”
“我。”班花左边的女孩应道。
赵子成立刻高兴地说:“居然有人和我一样幸运!那咱之后可以……”
“兰殊,你抢到了吗?”女孩却问。
“啊?我没有,我们寝室就赵子成抢到了。”兰殊一边喝饮料一边答。
“那你选了哪些课呀?”
“哦,我就选了《普通法一般原理》和《外国法制史》。”兰殊有些不好意思,“我选课选得太晚了。”
“听起来好有意思哦,每周什么时间上呀?我能不能去旁听?”女孩眼中满是求知欲。
“……你确定??”兰殊不可置信,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说,“我一会儿把课表发你。”
女孩掏出手机:“太谢谢你啦,那咱俩加个微信。”
“好。”
……
诸如此类的往来对话多了,赵子成终于咂摸过味。
合着自己成了个串场主持?
赵子成很郁闷,但没办法,人都有追求美的权利,他有,女孩儿也有,他理解。虽说306已经是法学院平均颜值最高的寝室,但赵子成有自知之明,相比起另外三个帅逼,单从脸的角度看,自己是拖了那么一丢丢丢丢后腿的。
哎!赵子成大叹,他干脆举起面前的饮料:“来来来,一起碰一个,为咱们这天南海北相聚的缘分!”满桌目光再次被他吸引,大家都从善如流地举了杯。。
串场就串场呗,成不了对儿,交朋友也很好啊。赵子成再次焕发活力,桌上继续笑语欢腾。
饭刚吃一半,饮料却空了,点的都是重口的辣菜,大家喝得比较频。赵子成起身招呼服务员过来加单:“再来七瓶……”
话音未落,就听身旁传来“砰”地一声。
众人看去,兰殊不知怎的忽然前倒,额头嗑在了桌子上。
如此扎实的一磕,他竟似毫无所觉一般,到现在也没把头抬起来。
“这,这是怎么了?”班花蹙眉,很是担忧,“是不舒服吗?”
江遇把兰殊扶起来,见他双眸沉闭,腰间毫无力气,只得让他靠在自己的手臂上。
“是不是发烧了?”另一女孩关切问道。
江遇用手摸了摸兰殊的额头:“没有,没发烧。”
赵子成也很懵,他走过来轻拍了拍兰殊的脸:“这怎么没反应啊?”
“掐人中试试呢?”
“虎口,虎口好像也可以!”
“我们是不是该打120?”
已有女孩摸出了手机。
“等等。”江遇出言阻止女孩的动作,他看着仍毫无意识却把脑袋朝他怀里蹭了蹭的兰殊,“他好像是……喝醉了。”
桌上陷入短暂的沉默。
众人不约而同瞥向摆在各自面前的饮料瓶。饮料是女孩选的,一款营销很足的水果气泡酒,果味甘甜,清爽解腻。大家看着铝制包装右下角“3%ALC”的标识,再看看已然昏睡过去的兰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先开口的是江遇:“我送他回去吧,你们接着吃。”
“哦,行,那你把他送回寝室了再过来呗,直接去KTV。”赵子成道。
江遇摇头:“不来了,我本来也不会唱歌,你们玩儿。”
不待赵子成再争取两句,班花已起身:“我和你一起送他吧,这儿离学校还是有点儿距离的,你一个人拖着他不方便。”说着,她拿起自己的小肩包,又回头对室友道,“你们继续玩儿,吃饭唱歌咱们还是一起AA。”
原坐她左侧的女孩也站了起来:“我也走吧,路上大家有个照应。”
右侧女孩起身:“我也一块儿吧……要不今天干脆就先到这儿?我们改天再聚。”
终于能够说上话的赵子成左看看右看看,心内哀嚎痛惋,但还是道:“行,那今天就到这儿,之后咱们重新约。”主意已定,他招手叫人来买单。
“这桌已经买过了,”服务员指着几乎窝进江遇怀里的兰殊,“这小伙中途来买的。”
众人再度无言。
饭馆就在大学城,和锦大的直线距离五百多米。江遇把兰殊背到背上,赵子成见状想干脆打个车,被江遇拒绝:“这么近打什么车,没必要。”
“背着个人呢,”赵子成道,“这儿到学校五百米,进了校门差不多还要走五百米,打个车省点儿力气。”
“不用,”江遇说,“力气够。”
“……”赵子成瞥江遇,“你丫显摆呢……行行行随你。”
账也结过了,众人准备离席,其中一女孩却忽然很不好意思地举手:“我能不能,去上个洗手间……”她歉意地看向已经背起兰殊的江遇。
江遇理解地点头:“没事,你去。”
“好的,我很快!”女孩闻言也没再扭捏耽搁,立刻起身去了。班花让江遇把兰殊先放下来。
“没关系,”江遇道,“他不重,别折腾了。”
“怎么会醉成这样呢,会不会有问题啊?”班花左侧的女孩难掩关心。
“目前看应该还好,回去再观察一下。”江遇说。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江遇与兰殊身上,赵子成看着桌上只吃了一半的菜,干锅虾,烤羊排,耗儿鱼,还滋滋冒着热气,他感到一阵落寞。
一只带着一次性手套的小手从斜对面伸了过来,干脆利落地掰走一根羊肋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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