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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人(玄幻灵异)——阿猫仔

时间:2024-09-02 19:43:23  作者:阿猫仔
  ——前些日子杀鬼回来,正好见到纺织厂的赵建果收到了未婚夫送的订亲礼物,是一支粗制滥造的便宜钢笔,就给这位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小姑娘高兴得不知怎么是好。
  鹿明烛决定学习一下“常人”的行为,也给李雨升送点投其所好的礼物,哄一哄他开心。
  学校学生接连罢课已经三天,每天占据讲台慷慨激昂地演讲,要么就是将教室里的桌椅移开进行彩排表演。不少老师被揪着头发押走,李雨升白天一整天都混在学生堆里,摆着同样目光炯炯、一心向红的表情和动作,饶是如此,还要不断经受被审视打量的冷酷目光。
  “提审”、盘问的次数日渐增多,李雨升越来越觉得身心憔悴、力不从心。
  世事如同潮水波涛,他李雨升不过是一叶核舟上随意两笔雕刻出来的小人,哪能有逆转江湖的通天之能?
  登高怒吼、振臂一呼?
  又能如何?又能如何……
  一整日的高度紧张让李雨升的精神近乎崩溃,他低着头,行尸走肉般回到家里,一打开门先是觉得屋子里什么东西这样闪闪发亮,接着就被面前的景象惊得全身一抖。
  “你……你疯了!?”李雨升低吼一声,忙不迭反手用力地关上门,门板撞击发出重重的“哐”的一声,房顶上的石灰都被震得扑簌扑簌掉下来好几块。
  “怎么了嘛,看看喜不喜欢~?”鹿明烛优哉游哉地笑着,坐在桌后笑嘻嘻地冲李雨升招手,他面前的桌子上,居然堆叠着小山一样高的、琳琅满目的玉石珠宝,仔细去看,甚至还有些金银方锭之类的东西,哪怕是在夜里,借着那豆丁大的一点点光,都显得熠熠生辉。
  “祖宗,我的小祖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究竟哪里来得这些东西!留不得、这可留不得!”
  李雨升确实如同鹿明烛想象中那样震惊得合不拢嘴了一会儿,之后的表情动作却与鹿明烛想象中的“大喜过望”、“喜极而泣”大相径庭——李雨升瞪大的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只有惊恐,声音压得极低,一把扯过床上的被子,将满桌朱玉翡翠忙不迭地遮盖起来,皱紧了眉头低声斥责:“现在是什么情况了!家里连张古旧的挂画都不能有!就算你不掺和外面的事,总还有眼睛能看见、有耳朵能听吧?!你没听整日里喇叭都在播报些什么吗!?你没看肖班长他家媳妇陪嫁过来的椅子、那上面那一点雕刻的小人儿都要用刀把图案给刨了!!往家里带这些干什么!怕你和我都死得不够快——”
  “干什么!你生什么气、骂我干什么!还不是看你最近不舒心,特意为了让你高兴的?!你以为搜罗来这些东西很容易?你知道我费了多少辛苦心机!”
  鹿明烛眉头一拧拍案而起,愤愤然瞪了李雨升一眼,李雨升望了他一阵,还是先败下阵来,长叹一口气道:“好媳妇儿,你心疼我,我领情,但是现在真不是家里能有这些东西的时候……你听我的……”
  “你不就是怕外面有人说你、骂你、打你么,我不怕他们,我保护……唔唔唔!”
  鹿明烛梗着脖子一挥手,李雨升生怕他再口吐什么狂言,顾不得满桌子的宝物,窜上去先将鹿明烛的嘴捂了,苦笑着说了好几遍“祖宗你悠着点”,而后捏着鹿明烛的下颌,在他唇上吻了吻,哄道:“好,你是大罗神仙,你是金身菩萨,你神通光大不怕这些,我怕,我怕行了吧,你是不知道……”
  李雨升又说起白天里遇到的一些事情,说着说着连一桌子不啻于“炸雷”的东西都混忘了,声音时而因为愤懑而高昂,时而又因为悲伤而低落。
  方才李雨升情急之下说出来的那些指摘鹿明烛的话并非空穴来风,相反,其实字字句句都是对的。鹿明烛确实不在意人间任何事情,他本就不是人,更游走于所谓的世俗规则之外,除去李雨升,接触的只有妖魔鬼怪,人间闹些什么、闹成什么样子都影响不到鹿明烛,他不必去看、不必去听、更不必融入其中进行模仿揣测。唯有像此时此刻这般,于夜晚时听李雨升念叨一些白日里发生的、经历过的事情,是鹿明烛对“人事”有且仅有、愿且仅愿的了解途径。
  人间不好、人们对李雨升也不好。但李雨升是人,李雨升要活在这糟心的人世间,这是鹿明烛顾忌着他,妥协与容忍的事。
  李雨升也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只知道一番自顾自的诉苦之后,微一侧头,便对上了鹿明烛清亮的眸子。
  鹿明烛无愧于他的姓氏,一双眼睛天真干净,而且总是湿漉漉的模样,着实像一只不谙世事的小鹿。
  李雨升想着,揽住了鹿明烛的肩膀。
 
 
第159章 (八)
  头顶上悠悠然飘出一声叹息,鹿明烛仰着头,与李雨升对视片刻,伸出手去,指尖轻轻触到了李雨升已经有了深纹的眉心。
  李雨升微微阖眼,任由鹿明烛在自己眉头眼尾摸了一阵,才将鹿明烛的手捉住了,含在嘴里咬了咬,苦笑道:“好了媳妇儿,你是为了我忙活,对你发火是我不对,但是这些东西真的不能这么放着……就算是在家里,也说不好什么时候就被抄家了。”
  “那你说怎么办?”
  李雨升思忖片刻,犹疑着问鹿明烛:“要不咱们先去后山,挖个大坑给埋了,把位置记住,等过些年太平安稳些,再挖出来?你觉得呢?”
  鹿明烛被李雨升柔声哄着,勾起嘴角骄矜地哼了一声,道:“反正这些东西都是我给你的,已经是你的了,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李雨升笑了笑,拱着鹿明烛的脖子轻轻吻了吻,起身点了一支烟,抽出一张布和两张床单来。
  鹿明烛帮李雨升一起将那些金玉珠宝包裹了,只兜着角的时候便能感到沉甸甸的一包,李雨升嘴里叼着烟,一边包一边皱眉:“你到底哪里弄来了这么些东西……我是不知道你究竟什么身份,但多少知道你家世不凡的,以后可悠着点,千万别在外人面前露了……”
  鹿明烛懒得搭理李雨升,更懒得说这些东西虽然都是“报酬”,但却也不能算是自己买来的。他跟着李雨升一起将布的四个角扎上,系扣之前李雨升忽然放下手,在一兜子价值连城的宝贝间摸了一下,掏出一个烟斗来。
  “好歹是我媳妇儿的一片心意,这个看着不那么扎眼,我就留在身边了。”
  鹿明烛这才算舒心了些,笑着凑上前吻了吻李雨升的嘴角。
  ——不过李雨升眼光不行、不识好货,这烟斗是海南黄檀木的,又是大师的手艺,贵比黄金。鹿明烛想,这件事自己才不会告诉李雨升。
  在正午硕大的日头下、在阳光炙烤的温度下,遥遥传来的号子声和身边的激烈演讲声,还有动物便溺与血的味道,一切都是那么的令人晕眩。
  李雨升看着泥地里混着的丝丝缕缕的血迹,看着上周还精神矍铄地追着自己要“驱邪避讳”、前天才被拉着游街、而今天已经双眼紧闭、没有呼吸的假道士。
  他觉得自己要中暑了,或者已经中暑了,李雨升大脑发蒙,耳边是飞机的轰鸣声,所有的人、事、物都有些分辨不清是真是假,他只知道,只知道自己想要离开这一切的心情空前的旺盛。
  “呸!传播封建迷信,早该破除了!”
  “就是!死得好!去他妈的蛋!”
  “这就是葛明斗争的必然结果!是我们的又一个阶段性小胜利!”
  一群学生穿着整齐干净的制服,路过痴站着的李雨升的身边,其中一人对着假道士的尸体,狠狠地啐了一口,又有一个人拉了李雨升的袖子一把,问道:“先生,你说是不是?”
  李雨升有些浑浑噩噩,他迷茫地转过头,眼珠迟钝地动了动,嘴唇也迟钝地动了动,没有第一时间答话。
  那位学生却皱了眉,也不继续往前走了,几个人全停下来,或是叉腰或是抱胸地站在李雨升面前,厉声道:“李雨升!你说!他是不是四旧四害!是不是反葛明!是不是旧社会的遗毒!?”
  “你说!你怎么不说话!”
  “李雨升!你是什么意思!”
  “先生,你倒是说啊,你说,是不是??”
  一声又一声的叫喊如同逼迫般刺进李雨升的耳朵,剜着李雨升的脑子,李雨升摇晃了两下,后退了几步稳住身形,麻木地低声道:“是、是……”
  “大声点!”
  “你是不是对这种祸害还有同情的心理!?是不是思想解放得还不够彻底?!”
  “重复一遍!”
  李雨升抬起头来,以他的身形本该是倨傲的、是居高临下的,然而此时此刻看着眼前自己昔日的学生们,他却觉得自己矮小、微渺。
  “是!是!是——!!”
  李雨升扯着嗓子高喊着,双拳攥得死紧,学生们瞥了他几个白眼,这才放过了他,再次结伴走远了。
  只是他们离开时频频回首,皱眉看向李雨升,嘴唇动着、牙齿碰着、互相交谈着,那一双双眼睛里射出来的光亮,让太阳下的李雨升感到冰窟一般的寒冷,全身上下渗出冰凉的汗。
  深夜,李雨升独自坐在桌边,沉寂在一片不算安静的黑暗里。
  门外传来几声辽远的狗叫,少顷,木门被外面的夜归者轻手轻脚地推开了一条缝,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
  那黑黢黢的人影转过头,立时看到坐在桌边的李雨升,他先是一愣,而后用刻意掐得娇软的声音道:“怎么醒了?坐着干嘛呀,也不点灯。”
  人影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到烛台边划着了火柴,李雨升阴沉着脸侧过头,盯着鹿明烛笑着从黑暗里走过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对着他讨好地眨了几下,张口就是连篇的谎话:“我去了趟厕所,蹲得有点久了——”
  “今天学校里,又死了个人。”李雨升冷着声音开口,打断了鹿明烛的话,“丢在牛棚里,活活用砖头拍死的。”
  鹿明烛没想到李雨升说起这些,不由微微一愣,收敛起笑容,坐到李雨升的身边,轻轻握住李雨升的手,关切地看着他:“牵连到你了?”
  李雨升摇头,垂下眼看向鹿明烛的眼睛。
  第一次在落梅城的燕子桥上见到鹿明烛时,李雨升便是被这双眼睛勾住了。
  如今在烛光摇曳的夜里,鹿明烛双眼间独一无二的一对小痣愈发妖冶,好似通灵来到人间的鬼魅。
  李雨升想到那位假道士的横死,更是突兀地想到那些犹言在耳的“你是被鬼怪缠上了”的胡话;他想到鹿明烛常常深夜出门,带着一身腐臭味与血腥味回来,却又对身世来历在做的一切讳莫如深;他想到鹿明烛总是有花不完的钱、数不清的金银珠宝,从来不与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交往;他想到鹿明烛恢复能力极快的身体,和每每情动之时便能闻到的异样香味。
  没由来的,李雨升突然之间觉得眼前这张已经看了十年的熟悉脸有些陌生的可怖、觉得身边的鹿明烛有些吓人,他浑身一个机灵,错开些许视线,摸出烟斗来将烟草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口强迫自己清醒一些,总算维持住了严肃的表情,低声道:“鹿明烛,我只给你这最后一次解释的机会,你到底背着我去做什么?如果今天还是不说,那么你以后再也没机会说了。”
  鹿明烛微微皱起眉头,因为心虚紧张而情不自禁地吞了一口口水,脑子来回转过几次,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说了你可能……可能不信,我……我是、是福应观出来的道士……我知道你不喜欢、不相信这些,但是周边乡下总是有人信的,总会有人请我去,我只是……只是去画几张符、做做占卜……”
  鹿明烛说着,生怕李雨升不信,有些着急地从口袋里掏出来几张符箓和铜钱,哆里哆嗦地摆在桌子上,一股脑推到李雨升的面前,急道:“先生,我没说谎,我不会骗你的,我骗谁都不会骗你的……你看,这些东西都在这儿了,我是知道你看不惯这些才瞒着你的,你、你不喜欢,我以后再也不去了,再也不做了,成吗?”
  李雨升看着桌子上那些画了红色的曲里拐弯的线的黄纸,看着那些边缘磨损不少的铜钱,良久不发一言。
  鹿明烛忐忑地望着李雨升,抿紧了唇,想要开口又怕惹得李雨升越加生气,更害怕一不小心着急说错什么招致不好挽回的后果,直到听见李雨升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出来。
  “明烛……我们逃吧。”李雨升朝着鹿明烛伸出手去,鹿明烛忙不迭地握住了,拉到自己脸颊边上讨好地蹭着,进而上前一步,侉坐琎李雨升的怀里,将李雨升的脖子搂紧了,听李雨升在耳边低道:“我们逃到乡下去,逃到没被波及到的、人们精神还正常的地方去,不然留在这里,我们早晚要一起被祸害死。”
  “我听你的,先生,你想去哪儿,我都跟你走。”鹿明烛小声回应着李雨升,不住地去吻李雨升的脖颈和脸颊,动作显得急切又慌乱,好似急于求证些什么、肯定些什么一般。李雨升将鹿明烛的后背托住,轻轻拍了拍,把鹿明烛紧紧地抱在怀里,摇晃着低声喃喃:“远走高飞……远走高飞……可要是全天下都变成这样子,我们还能逃去哪里呢?”
  身边的空气里掺杂了一丝甜腻的香味,和烟味烧混,袅袅绕绕钻入李雨升的鼻腔。很快,他便不再去烦恼、不再思考、不再觉得低落且郁闷了。
 
 
第160章 (九)
  喑桠胶织的声音一直到清晨才渐渐平息,鹿明烛迷迷瞪瞪地窝在李雨升的怀里,抱着李雨升的一只手臂,疲累地将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
  他恍惚觉得自己没有睡得太久,思维却像是骤然被谁从深水之中拔了出来,耳边李雨升低微的鼾声逐渐明晰。鹿明烛缓缓睁开眼睛撑起身来,先是仔细地观察了李雨升一会儿,确认他已经睡熟,才蹑手蹑脚地溜下床,随便捡起一件李雨升的外衣裹在身上,踮着脚走出门去。
  月色如水,照得鹿明烛的影子浅淡到几乎没有,他站在院子里,抬手掩去一个哈欠,不知对着谁懒懒地道:“是嫌我最近办事不力、过来督促我,还是终于容不下我这鬾鬼肆无忌惮地行走人间,派你们来亲自动手杀了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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