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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为客(古代架空)——洬忱

时间:2024-08-31 12:12:40  作者:洬忱
  霍老爹呼出口酒气,语气不知怎的柔和了下来,他将那布满厚茧的手摁在宋诀陵的肩头,说:
  “既来之则安之罢!我可不能尽跟你这兔崽子吐苦水,那般我岂不真成了一老混帐了么!说到底还是得教你些真功夫!这疆土日后便托付给你们这些小鬼了……宋诀陵,你听老夫一句劝,你恨谁都行,你不能如我一般恨那万岁爷!”
  宋诀陵将声声冷笑压在舌底,只淡然理了理衣襟,得体笑道:
  “师父说笑,徒儿怎会恨皇上呢?”
  “谁同你说笑!你当我人老了便眼瞎耳聋了么?!魏束风在北疆惹出那般大的动静,我会不知道?你爹有多忠你最清楚,他日子过得有多难,你一天天地也都看在眼里。”霍生加重了手上力道,仿若将千钧压在了宋诀陵的肩头,“我尚且替他鸣不平,你身为其长子,岂能不恨那使他沦为天下笑柄的狗皇帝?!再说你娘谢氏……”
  谢氏。
  宋诀陵的眸光旋即暗了下来,可他面上到底不显怒,只含着笑温声道:
  “师父,看破不说破,看穿不揭穿,如此不好么?既然您已说穿,徒儿便没什么好瞒,只当您是自己人,还跟您推心置腹。——对于魏束风,徒儿是不能不恨!”
  “你恨又有什么用?!能给你娘谢氏立块碑么?”霍老爹烦躁地搔起了头发,“若算起九族,你理当也在那死人纸上头。当年魏束风留你一命,你合该感恩戴德!这么丁点儿大的小子,恨那狗皇帝除了徒添烦恼,又有何用?!还不如早些释怀!!”
  “九州之间,来去百年有期,颓唐起来不过几炷香的功夫便到了头。徒儿不愿来日合棺之时心中仍旧留有积憾,谢家谋逆一事,分明是肉眼可见的蹊跷,徒儿不寻它个水落石出,愧在人间走这一遭!”
  “你从哪查起?你以为你是天尊,无所不能?”那霍生瞪着眼,“老夫告诉你,你这屁大的小子,想动当年那事儿,来日恐怕死了都没人知道!你以为当年没人疑心这事儿?可后来呢?一个个残的残,死的死!”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1】!”宋诀陵从容地瞧着霍生,自眸里渗出的凛冽碾平面上笑,“师父,徒儿不怕死,这案子徒儿是不能不查!”
  霍生的双眼蓦然瞪大,半晌才回过神来,他抖着唇,道:
  “好……好!黄毛小子不怕掉脑袋!老夫今个儿不劝你!你且行,老夫倒要看看这废了三年的棋你要如何下得漂亮!”
  宋诀陵将身子矮了矮,辞别了霍生。
  他上榻之际,那季徯秩又坐在近旁轩檐上吹笛,在他疮痍满布的心中灌满了笛声。他清楚季徯秩那笛声易扰梦,却没伸手去将窗掩上,只是呢喃着阖了眼。
  “我是疯子,你呢?”
 
 
第007章 燕家郎
  一年后。
  枢成二十年。
  那些个浑圆水珠虽说是忙着摧残翡叶玉瓣,却还是留了几分心力在檐头织成丝罗帷幕,蒙住了屋中人向外窥探的黑眼珠子。
  燕绥淮最是厌恶雨季,这会儿支颐歇在窗边也没甚精气神。
  他皱紧眉宇,长指比划着在窗纸上刮了又刮,却不知怎么刮出了几抹不合时宜的红艳。
  他的心剧烈颤动起来,心跳声大得掩住了他难以忽略的耳鸣。遥远而陈旧的鲜血攀上他的脸庞,雨水浸湿的土壤漫上来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那位披着甲胄的魁梧将军被五六余名燕家兵士摁倒在泥水之中,可那人仍旧不卑不亢,只撕扯着嗓子怒吼几声:
  “燕年你这该死的狗东西!!!我竟痴痴以为你知黑白!”
  燕绥淮他爹闻言并不作答,只漠视着那人在泥水中挣扎。
  再后来燕绥淮那对墨黑瞳子皆被烈火与鲜血涂抹得鲜红,他哆哆嗦嗦含着泪,欲低头,他爹却钳住他的下巴,不断催促他朝前看,道:
  “淮儿,狗背叛主子就是这么个下场!今日所见,不可言说,但你决计不能忘!”
  年幼的他泪眼婆娑,抽噎问:“谁、谁是我们的主子呢?”
  他爹扶住他的肩,慢慢矮下身来。粗指揩去了他的泪,他爹道:“谁能坐上九重天上那位子,谁便是我们燕家的主子!”
  瓢泼大雨中,眼前的碧瓦朱檐燃烧起来,浓烟被雨雾压着往天上涌,掺杂着泥土鲜血与焚烧的刺鼻气味终是逼得他跪下呕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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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燕绥淮回过神来,眸子有些湿润。他只把眼眨了眨,生生咽下了泪去,“近来怎么总想起那事,真真晦气!”
  燕绥淮哼哼唧唧个不停,倏然思如泉涌,铺开宣纸,提起那支被墨润湿的紫竹狼毫笔要画幅画。
  照燕大公子本意是要画他的心上人——徐云承他亲妹妹徐意清——以打发时光,不知怎的落笔竟画成了徐云承。
  燕绥淮曾师从京城名画师梅彻,画工自是毋庸置疑。几笔落,那谪仙人已是跃然纸上,那寒中夹暖的神情更是出神。
  燕绥淮忘情地瞧着,禁不住感到遗憾,水墨丹青根本绘不出徐云承那对琥珀色的瞳子!
  他盯着画愣了半晌,又想到徐云承近来待他不知有多漫不经心,便蘸了朱墨打算如同大理寺审犯人那般在他脸上画个大红叉。
  哪知身后倏然伸出只手来箍住了他,将他的魂吓得飞了大半,还听来人淡笑道:
  “怎么?可是要给我签字画押么?”
  燕绥淮闻声识人,知是徐云承来了,他心中难免欢喜,可却因着久积怨恼而不甘心表露,便冷着脸道:
  “我何时言我要画押了?不过是想在一旁题个名姓罢了。”
  “哦?”徐云承玩味道,“原来是要咒我死?”
  丹书不祥,一咒生者亡,二描死人墓。
  不是二,那不就只剩了一么?
  燕绥淮一听急了,忙道:“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我、我那是蘸错墨了!”
  徐云承轻笑着松了他,只将燕绥淮扔在地上的废纸收拾齐整,在桌上一一展开,铺平。他细细端详了一阵,问道:
  “近来我可做了什么惹你生厌之事了么?这一张张皱的废的,怎画的皆是我?”
  燕绥淮霎时着了慌,直叫耳根通红也没思索出个解释的法子。
  不知是因前几幅画得忒不称手,还是因着他吹毛求疵过了头,一会儿觉得题的字不对,一会儿又觉得画中人的眉宇不及徐云承半分好看。
  揉了又画,描了又抛,便这样了。
  这叫徐云承误会了,他本该好声好气地哄上几声的,但此刻他正生着气,也就无赖似地理直气壮道:
  “谁人会逮着劳什子画!!”
  徐云承并没有要追究的意思,只缓缓抚了抚他的肩,道:
  “我来这儿不是为了兴师问罪的,见你近日有些消沉,放心不过,来看几眼罢了。你既无大碍,那我便顺道拜访顾公子去了。启州一别后,少有时间同他叙旧。”
  找谁?顾公子?
  顾步染?!
  前年,顾步染叔父携顾步染一同北上祭父,去瞧一瞧鼎州无垠的大漠——那埋葬了他爹尸骨的巨坟。
  二人途径启州,因顾家与徐家乃为世交,他叔侄俩便因此得了徐家主的热情招待。那二位在徐府住了约莫两月,顾步染也因此结识了徐家兄妹,以及那对兄妹的竹马燕绥淮。
  燕绥淮那会儿情窦初开,稀里糊涂地认定了自个儿喜欢的是徐意清,自然提防起顾步染来。然他再愚笨,也知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那顾步染住在徐府,与徐意清的闺房之间不过隔了几堵薄墙,而燕家与徐家那可是隔了几条长街!
  更何况顾步染为南州冠冕,出口成章,而他燕绥淮不善诗文,腹中草莽。每当徐家兄妹同顾步染行茶令玩得不亦乐乎之时,他只能作一隔街看戏的客,好似以往只拢着他的月光生了脚,一寸寸地离他远去。
  他绕在徐云承身畔,盼徐云承替他多向徐意清美言几句,可徐云承把他的话全当成了耳旁风。
  徐云承不掺这浑水,他自力更生还不行么?那俩月里,燕绥淮没一刻没闲着,总跑徐府里头去给顾步染使绊子,一来二去便同顾步染结下了梁子。
  后来顾步染归乡,燕绥淮的心才放宽。
  赶走了一只觊觎自己心头肉的苍蝇,他可得意!
  可近来他又听闻如今那顾步染仍与徐意清保有书信往来,这事徐云承竟也是知道的——他的篝火旁霎时仿若起了风,将自个儿的怒火星子吹得肆意飞扬。
  他不是不知徐意清只把自个儿当作兄长般敬重,但他就是受不了她和徐云承一道将他隔绝在外!更何况徐云承同顾步染本就是才子相见,惺惺相惜。
  顾步染这厮夺了他的小清还不够,还想抢徐云承?
  燕绥淮愈想愈觉得委屈,长臂一伸便环住了徐云承的腰,把他猛然拉来,将脑袋倚在了他的腹上。
  “不许去!!”燕绥淮道。
  “为何?”徐云承心平气和地问。
  徐云承这么一问可把燕绥淮给难住了,他捯饬了自己的心绪半天,还是翻起了那已翻烂的账。
  “这……你明知顾步染对小清有意!”
  “情由心生,我还能拦住别人心里头的东西不成?况且我又不同他谈论意清。”徐云承蹙起眉来,“燕绥淮,你莫要胡闹!”
  “我……我亦思慕小清!”燕绥淮支支吾吾道。
  徐云承扶着额,道:“你有这般心思,我不阻挠你便是。这事儿你同我说又有什么用?日后向我家提亲不也合该是你家的事么?”
  “唔……提亲?”
  燕绥淮怔住了。
  娶徐意清?
  他好似从没考虑过这事儿,如今被徐云承这么一点拨,心里头反倒生了丝不自在的怪异感。
  徐云承不知怀里那适才还张牙舞爪的人儿为何蓦地没了言语,陪着他沉默了会儿后径自掰开了他的手,寻顾步染去了。临走时还客客气气问了句:
  “阿淮,你可随我一道去么?”
  燕绥淮只觉手中徐云承的温度一寸寸褪去,散于杂着雨点的凉风之中,他怒道:
  “做梦!!!”
  燕绥淮抹着泪咬着唇,方欲画幅顾步染的丑像,又恐脏了笔、污了眼,只好用浓墨为徐云承的画像题字印章。
  铁画银钩,都说字是人的第二张脸面,他那字真是同他自身那般气势逼人。
  窗外雨仍就绵绵如酥,燕绥淮瞧着徐云承的油纸伞逐渐洇透于水雾之中,不知怎的泛起了秋困,便伏在徐云承的画像上沉沉睡去。
  那梦太真,燕绥淮近乎要醉在那梦里了。
  不过燕大公子的好梦不长,便被宋诀陵站在窗外叩他窗棂的响声给打断了。
  燕绥淮启窗瞪他,宋诀陵却扒着窗探进半个身子,戏谑道:
  “燕公子醒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你还敲?!”
  “嗳!这雨景这般的好,燕大公子竟只知临窗睡大觉么?不过倒有几分‘新含野露气,稍静高窗眠【1】’的意趣呢!”宋诀陵笑着逗他。
  燕绥淮本就因顾步染文采裴然而心神不宁,那宋诀陵吃饱了撑的要在他跟前卖弄,可不是打巧踩住了他的虎尾。燕绥淮抬手便要关窗,宋诀陵见形势不好,忙伸手把窗给卡住,道:
  “欸,阿淮,别!咱俩谈谈。”
  启州紧挨鼎州,燕绥淮从前便时常被他爹送至北疆四大营之一的悉宋营去开眼界,也因此结识了宋诀陵。
  俩孩子年纪相仿,身材又相近,常被他俩那二位不知轻重的爹玩笑似地推上比试场,要他俩赤手空拳地相互切磋。
  奈何燕大公子天生就是个泪水做成的娃娃,那是输也哭,赢也哭,这些个荒唐比试往往以他的眼泪收尾。燕绥淮自知丢脸,长大了些便时常避着宋诀陵走。
  “从门进来。”燕绥淮漠道。
  “燕大公子哪只眼睛瞧见我要从窗进?”
  宋诀陵笑着挪了方位,将伞收了倚在屋前的青苔阶上。他带着一身水汽进了屋,衣袂湿得彻底,一瞧便是雨中久候模样。
  燕绥淮见状蹙起眉,道:“你实在是好兴致!明知这秋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还于雨中观我酣眠?就不知进屋么?”
  “燕大公子说笑了,宋某没有贪恋男色的癖好,只是怕唐突进屋扰了您清梦。”宋诀陵将凤眸弯起,笑道,“或是被当作贼人,这可不是平生误会么!”
  “说得好似你敲窗就不是搅我美梦似的……得了得了,说罢!你今日寻我作甚?”
  宋诀陵笑得端庄:“来替我爹问问燕大将军近况。”
  燕绥淮烦躁地啧了声:“我爹么?他身子硬朗得很,苌燕营的虎符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脱手……倒是如今悉宋营的虎符握在谁手上?”
  “还能在谁手上?除了我爹和皇上,还有谁能把得住宋家的兵?”
  宋易虽是朝廷亲封的大将军,但他手下的兵皆是由宋家代代亲手养出来的私兵。百余年来朝廷除赏赐战功外,何时为悉宋营供给过一分军饷?还不是皆靠边疆军士屯田种粮与宋易自身的俸禄给养。
  都说十六州诸名将皆富得流油,独鼎州谢宋李三家不是,连军饷都没有,吃空饷更是痴人说梦。他们不似燕家那般可凭朝廷诏令征来又精又忠的兵士,吃的又全是朝廷的粮,唯能啃着风沙自力更生。
  燕绥淮那浓眉被他拧得很深,他问:“悉宋营的兵今儿由谁在领?”
  宋诀陵似是听见什么好笑的事儿,噗呲一声笑道:“一文官,叫什么方纥的。别看人家文里文气的,他呀!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分割悉宋营的指挥权与调兵权这了不起的主意可是他提出来的!”
  宋诀陵笑着换了腔调,又道:
  “新官上任三把火,方大人下车伊始便开始对营中的事儿指手画脚,那是真真把沙场当兵书上的几幅图、几行字呐!好在还有俞伯在那儿替他收拾烂摊子,不然只怕没几天营中的哥哥们便把他撕烂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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