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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为客(古代架空)——洬忱

时间:2024-08-31 12:12:40  作者:洬忱
  “还不够。”徐云承将头抵在那人脊背之上轻轻晃了晃,“您……需得给他个承诺。”
  “什么承诺?”
  “将、景闻皇子封作太子。”徐云承说着,琥珀瞳子叫沉倦眼皮压得欲合不合。
  “徐耽之!你若是睡了,我把燕绥淮的皮剥了!!!”江临言说着把剑鞘往后伸去撞他,叫那人含着笑握了。
  江临言心下不安,便一直令徐云承随自个儿一道说话。他说:“那蘅秦悍将纳达日自打被我打退后,便一直没再来,你可有头绪?”
  徐云承摸着身上绸布,说:“蘅秦可汗伯策的第六子,昌凉王乌格其……尤、尤尚儒风,听闻他同纳达日很是亲近,如今纳达日不再来犯,或许是听了那乌格其的指示……狼王已老,他二哥布贡达又已亡故,这可汗之位,即位者唯他而已。”
  “你觉着那乌格其会同魏求和?”
  山野之中的北境风穿透了衣裳,将寒意刺在肌骨,徐云承缩手捧紧一小小手炉,说:“不错……”
  马儿已跑了一夜,二人叫重林遮蔽视野已久,这会儿跑上山道,天光乍露,一轮灼烧的红日近得仿若就在身侧。
  “师叔,天亮了啊……”徐云承怔怔然,忽而梗声道,“可是现在还有好些人需得渡劫关……”
  “姑且不论他人,这一关你必须渡过去!燕凭江他还在等你呢,他等了十多年了,你不能叫他戎马倥偬,回来还扑一场空!!!”
  “我有什么好……”徐云承的长睫颤动着,说,“高门贵女才配他。”
  “他眼里岂容得下他人?!你若阖眼了,你信不信他随你一道去?”
  江临言厉声,想要震住那徐云承,可是那人已然好累了,连喘气都觉得疲惫。
  偏就是那时,徐云承似乎听着山道另一头传来一声急呼,像是在他耳畔敲了锣:
  “阿承——!”
  那瘦仙勉强撑开眼皮,恍惚间觑见个满身是血的甲衣将。他把手朝侧畔抻了抻,那人登即策马上前,凑来了湿漉漉的眉眼。
  “阿淮……”徐云承这么说着,冁然而笑,“你回来了。”
  “回来了……”那燕绥淮说着,哭得近乎哑声,只又说,“你不要走。”
  徐云承苦笑着抬手去替那人拭眼泪,谁料竟得了一场空,这才知道是自个儿烧糊涂了,适才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
  江临言心中暗道不好,便急忙停了马,从行囊里摸出个葫芦瓶,可是那徐云承的脑袋倏地耷拉在了他的肩头,方喂进的药自嘴边溢出条刺目的浊线。
  江临言胸腔蓦地如注气般起起伏伏,手竟也抖了起来。他咬紧牙关,并不去试徐云承的脉,只一味驾马狂奔向前。
  徐云承被江临言箍在怀里,冰凉的手总擦过江临言的双臂。活人当真会有这般温度么?江临言不敢细想,喉间却渐渐的失了声。
  在马儿堪堪冲过鼎中城门时,徐云承的眉睫动了动,一口浓血忽而叫他呕了出来,紧接着便是无止境的咳嗽。
  江临言取了帕子替他略略捂了唇,可是徐云承那撕心裂肺的咳声,还是叫江临言仰天无声地掉了眼泪。
  “这回到了师侄么?”
  江临言绝望地想。
  他茫然四顾,那鼎中城里阒无人声,梅却已开彻了。
  ***
  缱都下了冬雨,那被严实裹进褥子里的季徯秩昏迷了十二日,终于睁目。
  飘凄寒风间,他招手要宁晁近了,问他:“外边怎么这般的吵?”
  那宁晁稍露失措,片刻赶忙说:“听是外头来了函使,只是来了什么消息在下也不大清楚……”
  季徯秩头疼得厉害,抵着床围子良久无言,片晌霍地攥住宁晁衣裳交领处,一把将他扯近了,贴着他的耳,红眼切齿说:
  “就连你也骗我。”
 
 
第189章 深冬雨
  三两时辰前,雨正潇潇,缱都城外匆忙跑来一瘦弱郎,那瘦小枯干者冲城门高高招手说:
  “报!——成、成了!北境大捷——!”
  那喻戟身上窟窿还没生好肉,听闻其声,心中石头倒算是彻底落了地面上却是端着,不肯显露出半分的喜色。他支着把云水只略微眯眼,由着那人飞马入城后,骤然下令兵士拦人。
  然那些个兵士还没来得及挨近,那小郎君勒马难止,先栽倒道旁几堆软雪中。
  雨还在下,贺渐听闻动静,赶忙过来搀扶。
  这贺家长公子无颜面对壑州父老乡亲,已留在京城把守城门十余日。此刻,他见来人面容稚嫩可爱,念及已故胞弟,不由得生了关照心思,便亲切问去:
  “小兄弟,你今载十有几,今儿冒雨赶送这消息,可曾知会家过中父母?”
  那摔得眼冒星子的人儿借力起身,将身上雨雪渍拍了拍,这才囫囵将贺渐的脸儿蓦了遭,失笑说:
  “你是贺渐,表字祝义,乃威风堂堂的阜叶营大将!可是……你今儿不过三十有三,小爷我江湖人称嘴轮阿芝,今年已是三十有七!谁给你的胆子唤我小兄弟?”
  那贺渐叫那阿芝给说懵了,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
  “呲——”那喻戟掩唇戏谑一声,“不曾想贺大将军还是个以貌取人的,您一家还真是如出一辙的轻佻。
  半晌那贺渐红了脸皮,只磨着腰间剑,岔开话题,问:“您还认识舍弟?”
  那喻戟的脸色青了一青,又记起那浪荡子误将他当小倌招手揽引的景象,笑容略僵,只应答:“回将军,不曾。”
  贺渐仰起脑袋,叫雨水自他过眼长疤上滑去,淡笑着说:“也是,舍弟风流,平日的兴趣怕是只剩了逗妓,与将军这般正经人,那是八棍子撂不着!——好啦,不聊那早早便钻地府去的窝囊小子了……”
  喻戟将他的模样略微打量,说:“有缘自会相逢。
  “是吗?”贺渐认定贺珏早已身死,便将喻戟的话语当作了一句在言生死有命的刻薄话,笑道,“也是……”
  那贺渐颓丧者忽而抓住油纸伞的伞骨一角,说:“……嗐、喻大将军我们快些笑罢,笑罢!胜了啊,总算胜了啊!!”
  喻戟瞧着他眼睛,敛笑说了声“嗯”。
  那阿芝把眼睛睁得铜轮似的滴溜圆,瞧着那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终归是欢心模样,便将含着的后句话嚼碎了吞去。
  面对这般喜形于色的面庞,他能说出什么呢?
  说西世子爷李迹常至今昏迷不醒,说才子徐云承眼下病入膏肓,恐命不久矣?说燕年老将军自知有罪,在薛家地牢里自我了断了?说常安侯沈长思、名弓手柳契深、悉宋营大将军吴纪叫沙场吞去了?还是说悉宋营主将宋诀陵只身追敌,深入北境,漫漫无依,不知所踪?
  缱都的风和南北疆的风都不一样,它刮过时仿若粘稠的、什么东西的浆液,冷意漫过,似是能掀了人的一层皮。
  阿芝只伸手出来哈气,后来他把这些话都说给了侯爷府的宁晁。
  ***
  那宁晁难得在季徯秩面前显露温吞,他思忖片刻才说:“……侯爷,人不常说病时不该受大喜大悲么!在下是忧心把那北疆大捷的喜报说与您听,会不利于您养病……”
  季徯秩消瘦的十指渐渐从他的领口滑落,那对病目当中神情空洞。他痴愣地猛瞧窗外,只见那光秃的枝干上恰停了只尾羽泛紫的山蛮子,俩只褐爪紧勾枝头,发出唶唶鸣声。
  “喜鹊也来报喜了呢……”季徯秩说着笑起来,那挑眼尾却将眼中绵绵恨意渡上面容,他一字一顿地轻声同宁晁说,“北疆大捷……可宋落珩他、没回来。”
  窗外雨打湿了院中一切,就连那只鹊儿也没能幸免,片刻便自窗子画中隐去了身影。
  ***
  魏·鼎中
  鼎州宋府空寂无人,徐云承养病住的是俞府,住的屋是从前方纥寄人篱下时住的那间。
  那间屋子里头陈设很雅致,院里那几株由方纥亲自栽下的竹翠欲滴,这些年来不知经了谁手照料。
  屋里早早便由人收拾好了,府里管事提先同江临言问过这白净大人喜好,专备的素色褥子。
  然而俞雪棠回来后总觉着屋内惨白,无时不刻不绕着股发潮的冷,便唤人往里头置了个翠瓶。
  ——她比燕绥淮回来得要早好些,那位在沙场豁命杀敌,腰腹漏了几个口子,在那些个被鼎州爽快风气腌透了的大夫手下,更是疼得昏去几日,眼下自然是留在营里养伤。
  然她虽早归,却因着大夫百般嘱托过那位须得静养,故而没胆子在徐云承睁眼时进去叨扰,只循着旧思,趁那人昏睡,往里头摆上了笔墨纸砚,再将府里库房收的几帖名画给挂了出来。
  ***
  约莫是徐云承来到俞府八日半之际,夜里鼎州风雪呼啸。冷啊,守在徐云承门外的小奴打抖拢袖,几个打着呵欠打尽,倚门睡了去。
  屋内,那冷色的眼皮蓦地掀开。徐云承赤脚下了榻,氍毹的细毛挠着那两只清瘦的脚。
  他不去思虑自个儿身处何地,只匆匆将那摆在桌上的文房四宝抓了来,自窗边接下来的雪融作浊水,渐渐地将墨锭磨下的汁水化淡。
  毛笔尖浸入其中,又遽然抽出,凌空甩出墨痕一道。徐云承通身发颤,气血在身子之中沸热欲滚。他死死咬着唇,叫那些通红腌臜物不坏了这美屋。
  他落笔,要江临言一定想法子将那梅峦文和梅慕实留于庙堂,他道林询旷来日必定不会留在缱都,唯有留住了那梅氏二人,这魏家才有希望。
  口气耿介,丝毫不顾昔日谦谦。
  他从未如此焦躁过,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身后咬着衣裳追赶。
  他写尽九道十六州或露或隐的才子之名,不顾出身年纪,他道骨鲠之臣必于其中。
  他写啊,他要江临言还谢家清正,以此来揭开前朝罪过,稳下此朝民心,彰显帝之慈悲;他要江临言将鼎州封给宋家,只是不称作赔罪,而借军功之名,论功行赏。
  他还写——
  “如若来日塞外派人前来求和,切记要将雪棠捎去。纵然在下先前常言唯有那乌格其堪任蘅秦可汗,可是魏盛熠当初归来时,受蘅秦公主都兰施恩,那位公主性子强势,心中自有其理,较之她兄长更有远见卓识,再者,她曾闻姑母自焚,若见着雪棠,或可对魏风尚有所改观。”
  他写,他还想写,可是血却从嘴里喷溅而出,飞虹一般,原是肝肺咳烂。
  腥气蔓延开来,却又叫檀香给压了下去。他笑起来,笑自个儿一辈子都是那么一摊腥臭裹在君子皮囊里。
  俞府外马蹄声起,继而是一阵军靴锐响,厅堂似乎有些争吵,那东西没能惊扰到他,他还跪身急急下笔。
  可不过须臾,将他与外头雪色相隔的那扇门便被霎然启开,送进了好些烈风。风雪于那人的身后飘摇,那人身姿挺拔,何等的器宇轩昂,可面上神情却是如他一般仓皇失色。
  燕绥淮觑见那人嘴角的血蜿蜒至皓白脖颈,刺得他眼睛生疼。他什么也没说,只用大掌捂在他的唇前,直至病血自指缝之间渗漏出来。
  徐云承哑声说:“燕绥淮,你……你让开……我还有话要同师叔说。”
  “这时候了你还要说些什么,你还想说什么?——你不要费力气,你同我说,你全同我说!”燕绥淮的眼泪滚着,却不是徐云承前些日子所幻想的那般如泉,只有那么一两滴烫的、抬手便能拭干净的,霍地自他浓睫处凝出,滚落,落于轻轻的一声,“好不好?”
  “好……说、我说……你要记好!你去告诉江师叔,要他……莫将杨元戚依附蘅秦之事揭开……缱都九家,来……来日江家归位,便又要再重现昔日缱都十家十鼎支天模样……魏边疆八世家之中,已没了顾家,不能再少去一个杨家!内里的怕外头的,外头的怕内里的,西风东风相压,如此这般才能平海波,若一方独大,定要生翻天海溢……”
  “还有吗?还有话吗……”燕绥淮扶着他的肩头,急迫地问,纵然耳畔轰鸣像是要搅烂他的头颅。
  “有、还有……”徐云承也着急,那双眸子盛进了燕绥淮,他用尽气力伸手抚上燕绥淮的面庞,说,“太子之师务必择取史迟风、季徯秩与方亦吟,如今百姓顾不得争斗,方亦吟他万不该死……”
  燕绥淮这会儿泪痕已被北风吹得凝在了面上,他见徐云承不说话,问:“没了吗?那我呢?要对我说的呢?”
  骨瘦长指抬起,自燕绥淮额前滑到鼻尖,唇,下颌,末了徐云承伸指点在他的眉心,说:
  “阿淮……你就忘了我罢!”
  说罢那只冰冷的手便垂落下去,叫燕绥淮捉住,他体若筛糠,一刻不停地呼热气暖着他的手。
  “阿承,你别睡……药……吃药就好了!”那燕绥淮牙齿打颤,猝然嘶吼道,“来人,药!快快送药来——!”
  燕绥淮这么一吼,俞府上下的烛火皆烧起来了。那披头散发的俞雪棠闻声忙忙下榻,稀里糊涂地摔了一跤,却算是清醒了,她强瞪睡目,跛着脚去端那时常命人煎着的药。
  俞雪棠回来时,将那碗药双手捧着,指尖都发白。那燕绥淮劈手夺了,仰起长颈便含进一口。
  那么把药一品,燕绥淮眼前忽如叫人蒙了头拿鼓槌揍了一顿。
  徐云承幼时体弱多病,他见不得那人总吃苦,便偷摸着替他喝去几口,那时的药便是如今这么个味道。
  从前拜佛疗愈的沉疴,今朝又犯了?那为何众人只言是壑州病,服下几味药便万事安好?
  骗了他,全都骗了他!
  眉睫颤动着,他捧着徐云承的脑袋对嘴给他灌去,可是那人咕咚几口下去,连舌也不再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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