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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为客(古代架空)——洬忱

时间:2024-08-31 12:12:40  作者:洬忱
  喻戟瞪目攥绳,嘴里轻轻骂出一句脏,倒是不同季徯秩争,乖顺下了令,只在火弹射出的刹那,他身下马也朝季徯秩冲了去。
  无数铁弹迸发,落处若非沙穴石印子,便是骇人血坑。那喻戟背对季徯秩,拔剑替他拦下瓢泼雨般的火球。
  弹雨摧人,少顷季徯秩便听见背后喻戟痛苦的闷哼,还听着那人断断续续的话语:
  “季、徯秩,向前看,你不要回头……”
  那人衣裳幽冷的熏香自后头攀上前来,萦绕在季徯秩的鼻尖,季徯秩倏然笑起来,干燥的唇瓣因苦笑而被撕裂出血痕几道。
  他稳住冻得发紫的双手,忽而高抬锋刀狠狠朝薛止道劈下,口中斥骂:“薛止道,你身为鼎东侯,却不思苍生己任,为了一家之仇,将魏民生路挤于逼仄之地,你罪该万死!!!”
  薛止道点点头,说:“霖雨苍生,难为侯爷既要动口又要动手了。”
  眼见火铳攻势暂小,那喻戟迅疾拿剑柄杵去季徯秩的肩头,吼道:“季况溟,你莫再妄废口舌,直接请那畜生吃剑去!”
  季徯秩听话,柳叶刀霎时挥得只见了影儿。可是他没有闭嘴,还说:“我是大义和小情一个也放不下,所以就为了我哥和阿熠他,我也非杀了你不可!”
  “来罢。”薛止道笑着,“来争个你死我活。看看是你的恨浓,还是我的。看看俩被仇恨蒙蔽双目多年的侯爷,谁能笑到最后——!”
  那薛止道话音方落,便在避剑途中,叫扎发的布条被季徯秩斩作两段。长发披散下来,漏出里头掩埋的段段银丝。
  见那季徯秩眸露惊异,薛止道冷笑一声:“魏束风屠我薛家,叫我大病几月,长恨郁结于心,年少便白头。”
  他说罢,双手握刀,叫那重物遽然砍向了季徯秩的胸膛,然而刀行半途,竟叫季徯秩淌着冷汗以剑吃下。
  “故技重施可逮不住狡诈人——您这一招叫他人识破之后,比的无疑只剩了何人刀长,何人刀快……”季徯秩说着,遽然抽刀刺向他,“而这俩东西,你两不及我!”
  遭季徯秩百般磨洗的柳叶刀贯穿了薛止道的腹腔,可季徯秩得逞后并不收剑,只趁势横切,捣烂那人的肝脏。
  季徯秩睨着那痛得神情扭曲的薛止道,冷淡地接过前话:“白头又如何?你可怜,却更可恨!!!”
  那唯余一口气的薛止道猛一揪住季徯秩的军袍领子,猩红的瞳子近乎要撞上去,他说:“季况溟,你懂什么?!你哪里懂得我心里有多痛?魏束风抄了我家,彼时我却叫礼义廉耻束缚,迟迟舍不得放手屠尽魏家!今朝我乃是走投无路!!!”
  季徯秩收刀入鞘,说:“冤冤相报何时了!百姓又有何错,鼎州那些个被蘅秦屠尽的人又有何错?!你难不成觉着自个儿篡位即收手是大义凛然?!!”
  薛止道微微启唇,鲜血比话语先行溢了出来,他强撑须臾,终于痛苦地拧眉,俯身良驹之上。
  季徯秩并不急着给他最后一击,仅仅敛去戾气,粲然一笑,说:“薛侯爷,我祝付禾川一路走好,可我要你堕入十七层石磨地狱,一遍又一遍地磨肉再塑人身,受尽苦楚,永不得超生!”
  那薛止道神识涣散,这会儿强撑着睁眼看他,又变作往日那般的润泽谦和,他笑道:“难怪当年缱都有人甘奉千金买季侯一笑,经了这般坎坷,不见沧桑,岂有人不渴慕?”
  “你临死还要扮圣人,你实在可悲!”季徯秩说。
  那人的喉结在颈间滚动着,胸腔涌流的苦涩将他淹没,他忿忿说:“如若魏家未曾负我,薛家定是鼎州巍壁……魏束风,他当年为、为何不放过我爹……若是无他,枫容与枝儿又怎会别我千万里……季况溟啊,魏束风怎样能还我青丝,还我过往二十余年,又怎样才能消我绵绵遗恨——!”
  “别念了,阖眼罢。”季徯秩说。
  片晌过后,薛止道瞳子失了光,骨碌碌摔下马去。那些个薛家兵含满眼泪,并不听从季徯秩的劝解归降,只嘶吼着挥刀上前。
  同族操戈叫宫门前诸人无一不苦痛,无一不怨愤,可恨意黑潮般吞没了宫门前的每一个人,叫他们无法停下手上挥舞的刀剑。
  火铳砰隆几阵响,刀剑相交刺耳动风。
  将士们的血溅于朱墙,一点一点,开作红梅朵朵。
  ***
  当最后一个薛家兵倒下的时候,季徯秩望着那不得光的天穹,只觉眼前一切都不大真切。
  喜悦没有涌来,反叫昔日绝望的回忆席卷而来,在脑海里迟缓地过了一遭又一遭。
  半柱香后,云散了,露出冬阳的片影。
  对于缱都来说,冬阳算不得罕见,可是在这时洒下,偏就叫季徯秩痛哭流涕。
  他抹着面上血、雪、灰,抹着抹着便被泪水全部搅和在了一块儿。他下马,跌跌撞撞地跪在宫门前,一霎间天地只余他的嘶吼回响。
  “臣季徯秩,还国于魏——!”
  多少人,多少人?
  为了这一日,死了多少人?
  兄仇得报,逆党已剿,剩下只待北将荡平来犯秦兵。
  泪水在被薄薄雪痕覆盖的青石板上滑动,融进周遭的血海。
  季徯秩起身,手往胸膛上摸了摸,抚得满掌艳红,他眼神迷蒙,只瞧着眼前朦胧不清的身影,笑道:
  “阿戟,多亏了你。”
  那喻戟踩雪朝他奔来,在他倒下的一瞬扶住了他。那人摸了季徯秩的脉搏,搏动弱得叫人心颤。
  “多亏我个屁,我难不成没有一点儿自知之明?——谁逼你黄狗当马骑,瞎乱来了呢?救你累就罢了,还要脏我衣!你千万千万不能死我怀里!太晦气!”
  喻戟咕哝着,将季徯秩扯上了霜月白,直打医馆而去。
  宁晁见状驱马来帮忙,话音在他嗓子尖儿打转不出,只用瞳子愣愣盛了喻戟打马行过时的模样——
  那笑面夜叉紧咬着唇,皱了脸儿,已然哭得稀里糊涂。
 
 
第188章 梅开彻
  残阳斜入皇城,惊出飞鸟几只。朔风打过这缱都的重檐青瓦,呼啸着钻入巷道,再归于寂寥。
  前些日子吆喝着薛家为上的太学生们,再没发出一声诸如此类的话语。
  那面色苍白的范拂抚着宫门往外头瞧了一遭,甫窥见外头一水的季家兵士便露了怯,浑身战栗着要缩回脚去,谁料竟叫一人给唤住了。
  “虞小兄弟。”那宁晁挥臂招他,饶有兴致地问,“不去探望侯爷他吗?”
  那虞熹猛抬头,无所适从地绞起了手指,他把头摇了几下,支吾着说:“奴、奴不该……”
  “嗨呀,婆婆妈妈!你不是公子和侯爷的恩公么?”那宁晁嘟囔着,流氓似地将那丁点大的瘦弱小子一霎扛上了肩头,说,“侯爷还未醒,但大夫说不伤及性命。他曾吩咐过我,要我事了后带你回家!——我即刻带你回家!”
  那虞熹挣扎不停,扑腾着双腿:“我哪有家?!”
  “侯府就是你家!”
  ***
  午夜有弯月爬梢,城外来了几支援助薛止道的秦兵,然而不至半个时辰便叫许未焺率领的禁军所剿尽。
  缱都各处人影憧憧,军靴四响。
  梅岭章坐于木轮椅上,良久没眨眼。他今儿在这小院坐了一日,多数时候仅仅噤声听着外头喧闹,傍晚时分忽有少壮欢呼四起,他便知薛党败了,他也败了。
  他在手上握了把精雕细琢的梅花匕,那梅观真失魂落魄从街上回来时,恰见其将那匕首紧挨于腕侧。
  梅观真原还倥脸恍惚着,这时却像是叫风狠狠抽了一鞭子,神识变得不能再清醒。
  他横泪跪在梅岭章脚边,被寒天冻得有如冰般的双手纠缠上他兄长的手衣,一霎间便已声泪俱下:
  “哥,薛止道以菩萨之名蒙骗你我,叫我们误以为他当真为救民万死不辞,这才昏昏以至于行错了路……这岂能视作你我之错吗?”
  “付禾川他也死了。”梅岭章没搭上梅观真的话,自顾自地说,“当年太学四杰,三人错道,询旷他果真是上天钦重之人,就连择主都那么有远见之名啊!我这手和腿为了他而失,也算是值当!”
  “询旷兄自从前便高瞻远瞩,若非性子戆直,早便位极人臣,今儿这般估摸要得江帝器重……来日那江帝登九天,不知会如何对待我们这些个薛党……可他不用你我又如何?有林大人和徐耽之撑着这天下,民生必将不至凋敝之境,这不就够了吗?——哥,你的路还有好长好长,何必了断于此……”
  那梅岭章瞧着梅观真愣了一阵,才伸手去抚他的脑袋,温声说:
  “既死明月魄,何复琉璃魂【1】呐,我若身死,何成圣人?——刀子未落呢,你的眼泪倒是掉个没完……俸禄可攒够了吗?何时造个小舟,带我离开这缱都呢?”
  夜色里,那沈复念同梅府管事问过那二位安危,这才倚着府墙呼出一口白雾。
  那老管事生得慈眉善目,躬腰问他:“大人,您既牵挂二位公子,何不进去见见人呢?”
  “他们皆有治世才干,不过一时窘迫,何须我可怜?”
  那管事微愣,哂笑着点了点头便回府去,史迟风交臂一旁,皱紧眉宇:“我就说他们哪里会寻死觅活呢?火急火燎地要我搀你这瞎子来这儿,累得老子深冬起汗!”
  那史迟风取帕把额上汗珠一通好抹,忽而凝眉道:“……与其担心这二位,你师父他……”
  沈复念苦笑着摇头,说:“我对于他老人家,向来没辙。——由着他罢,谢罪也好,就当作是休憩也罢。”
  便是这话落下不久,缱都郊外,一白头老翁仰头再窥了会月光,旋即纵身跃入了冰河当中。
  ***
  多日前悉宋营分了三道向前,两翼各分得六万兵马,现下只剩了不至两万。
  此刻塞外风沙白雪皆吞人,俞雪棠的伤口在挥,臂扯动间再度撕裂。她疼得脸色发乌,却紧抿着唇挥刀,面前的个个魁梧秦兵叫她一剑封喉,半句挑衅话语还没来得及吐出,头颅摔地的声响已然传了出来。
  她面上和甲衣上皆是赤红,仰头时天幕那沉沉浓灰叫她愈发的喘不上来气。
  眼望处仍有秦兵涌来,而她的力气近乎穷尽。在她的发带叫秦人削断时,她感受到了愈发迫近的死亡。
  她的力气不敌秦人,今儿再失了那般敏捷,层出的迟钝终有一时会要了她的命。
  然她原紧蹙蛾眉,这会儿清楚自个儿近死倒是如释重负。
  燕翅刀的锋光在那些秦兵面前闪了闪,划开一道又一道漂亮的血弧。她勾唇一笑,这才显露出从前身上那点纯澈影子,可是她性子并不温善,纵然颜如春雪,也依旧是提刀浴血的女将。
  有一髯胡秦将叫人挡在后头良久,方上前劈来只斧,便粗声粗气道:“你这魏女儿家,快快回家歇着养小雀儿去——!”
  俞雪棠点头,问:“你是说花的白的灰的还是黑的?”
  那秦人不理,只吼一声:“妖孽,拿命来!”
  她从从容容,只在一刀割破那人颈子前笑了句:“我这女儿家,打小便喜欢逗鸟,自然也喜欢养雀儿的。”
  话音方落,一只雪鸮疾速飞来,冲着那壮汉喉口猛猛一抓,爪子勾出血淋淋的一条喉管。
  在那人气息消散的间隙,她真真切切瞧见了炽热的、燃烧着的红坠落在不远处,一刹便叫秦人溃不成军。
  漫天火光压来,她遽然回身,见那燕绥淮副将柴晏率领身后诸兵士,各擒一把火铳,织起一张铺天盖地的火网。
  她忽而便笑了起来,只抽了颈间那用来御寒的裹布,将散落的乌发扎作高高一簇长马尾。
  西端那燕绥淮的唐刀高起高落,叫颗颗头颅坠地滚雪。俞雪棠和那人身处东西两端,却是不约而同地深吸进一口寒气,抽刀出鞘,高喊:
  “杀————!”
  ***
  魏·鼎西
  李迹常被其副将姜瑜从沙场拼死救回城中,鼎州什么出名的大夫都来看了遭,他却至今昏迷不醒。
  一道士打这儿过,叫那姜瑜请了来,那人摆阵一算,问他:“近些时日,世子爷身边可有位二十余岁的贵人走黄泉了?”
  姜瑜苦涩道:“有的,其师兄走了还不至一月。”
  那牛鼻子老道将破草鞋在地上蹭了蹭,抓起自个儿的布袋子,说:“小聚怡情呐,你就放心罢,黄泉底下歇着的那位没有留人意思,约莫十五日后,你们世子爷便回来啦!”
  ***
  释李营由宋易等人率领,乘胜追击,将余下仓皇北逃的秦兵围堵于魏边关之内。
  然而他们将眼底敌军斩尽,既没逮着那阿勒,亦没寻着杨亦信,便只能跑回鼎西城里解救徐云承。
  谁料他们大敞屋门后见着里头空无一人。
  靡靡月光似水,姜瑜心下一凉,想着莫不是那杨亦信斩草除根,那钦裳红着眼从后院出来,说:
  “将军,那阿勒临行前给我家大人喂了毒,染上了那壑州山相似的病,好在江监军理完鼎东事恰巧过来,说着鼎州还留有几株久羌,便把他亲自将他接去了!事出仓猝,还望将军见谅!”
  姜瑜听罢,怆然无言。
  ***
  白雪松杉间,有一匹马撒开四蹄趷登猛奔。
  江临言急得喉头发紧,那人却仅仅倚着他的脊背淡笑两三声:“师叔,你不必顾我,蜡尽烛无光,皆是命,我也该收拾收拾上路了。”
  “屁的命!”江临言呵斥他,“我算的卦最准,我算你长命百岁!”
  “乾州、乾州事未尽,平王心系景闻皇子,他帮了江党,无异于将洛家往山崖下推……料想这段日子输送火铳救急,应如割心头肉……您、您要有动作……”
  “到了鼎中,我便将方纥派去同他解释,魏河恭到底是个伶透的,不会想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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