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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为客(古代架空)——洬忱

时间:2024-08-31 12:12:40  作者:洬忱
  宋诀陵聚目凝神,如同鹰隼般品鉴着猎物的呼吸,在那伯策转马避树的顷刻送剑上前。
  “锵”一声,那剑被伯策背身拦截,转而便是转马时的一记刀背重挡。
  伯策已至宋诀陵他爹那般年纪,蛮力却见长不见消,然那宋诀陵亦非等闲之辈,他力气不比伯策,耐力却很惊人,直叫伯策咬得齿碎,才终于将那宋诀陵的剑给弹开。
  刺,捅,刮,砍,削。
  宋诀陵的每一剑都有门道,逼得那伯策再来不及思索招式,像个初识刀剑者,执刀乱砍一气。
  刀剑相撞,过于激荡的震意叫他们的双手疼得不自禁撒开。
  宋诀陵忙忙转了紫章锦,要取弓射箭。伯策看穿他的意图,策马急追。
  “魏家小儿,你打哪里去?!”重刀脱手,本是因十指脱力,这会儿那伯策却将十指攥成拳,汇满力量的拳点一下又一下地往宋诀陵的脏腑轰去。
  在伯策近身冲宋诀陵挥拳时,他忽而瞥见了那对阴鸷凤目中的悚人笑意。
  就是他挥拳上前的一霎间,那宋诀陵指间藏着的利刃一把割开了他的颈子。
  他想起谁人曾言,宋诀陵能叫刀剑无声。
  殷红长河自那伯策的颈子漫出,有如飞瀑似的猛流
  他掉下马时,瞳子还随着宋诀陵迟缓地转,眼神那么悲哀,那么不甘。
  伯策清楚他适才若眼疾手快夺了刀,颈裂的便该是宋诀陵,可他不知宋诀陵是个彻头彻尾的赌|徒,为了赢,他甘愿铤而走险,甘愿将心脏掏出来摆在赌盘之上。
  伯策死前放声大笑,笑声震得整片林子都在晃荡。
  伯策狠命瞪着眼,他淌泪说:“我老了。”
  宋诀陵下马,拾剑挑他的皮肉,说:“你输了。”
  ***
  是夜,杉林落雪无星子,野物的吠叫此起彼伏。
  风仍旧穿林打叶,却再无先前那般摧耳欲聋。那伯策死前还很聒噪,此刻彻底断气了,倒叫这林间显得太过安静。
  宋诀陵甫一松开抿紧的唇线,瘀血霍地自口中喷出,浇得白雪漫红。
  他筋疲力竭,或许不久便要死在这荒山,心情却是不错。
  他哆嗦着手,隔甲去抚那心脏前侧放着的一小块帕子,却不敢拿出来瞧,怕给血弄脏了。
  他忽地想到了什么,张了张嘴。
  他什么也没说。
 
 
第184章 伤朱翠
  悉宋营主力出关迎敌,叫秦军无能再犯鼎中。
  江临言与苌燕营将士于鼎东合流,刀剑镇住了那些个企图东进的秦兵。
  可往鼎西走,低头黄沙配白雪,仰头依旧是烽火连天。
  ***
  魏·鼎西
  格图下令不休再战,天还未亮便列阵城下;北面的蘅秦大将纳达日在败北后不知所踪,叫人不由得对其用意生疑生惧。
  两头忧患,今儿纵然来了宋易,释李营的将士们也没能不心焦。
  俯仰之间,城门被轰开已变作了两个时辰前发生的旧事,李迹常再度出战也有一个时辰了。
  此时已近午时,天上不见红日,唯见浓云团团。
  薛止道称帝的消息今儿传到了鼎州,可是释李营已然无力吠天,他们光是能够冲秦军吼叫,已是在拿铲子硬掀锅底薄油。
  这仗一连打了好些个时辰,眼下却依旧没有显露出要停息的迹象。
  释李营主将李迹常头颅挨了格图一击,生了一刹失神。
  “续舟,平安归来罢!”他想起阿娘温温话语。
  “臭小子,不赢甭来见你老爹!”他想起他爹病榻幽语。
  “事了咱们一道喝酒去!”他想起与沈长思和江临言的约定。
  “这回就比咱四个谁活得最长!”他想起留有悉宋营三人字迹的一纸回信。
  喉间干得像是在烧,嗓子已然成了一抔灰。
  豆大的凝珠自他额上滑落,却并非无色的汗,是血。
  眼前的那老将格图双目瞪如虎豹,精神矍铄,他却已很狼狈。
  可李迹常从未想过自个儿会输,哪怕当年勇猛有如宋易也没能战胜格图,哪怕今朝他伤痕满身,而那人毫发无损,他也不认为自己会输。
  他觉着自个儿只要握着刀,只要还没死,就有可能赢,就会赢。
  是他盲目地乐观,还是他过于乐观以致盲目?
  他不知道,但他得连带着沈长思的那份好好活下去,哪里能在这儿死去呢?
  若想不死,他非荡平扰境秦兵不可。
  于是那格图方用刀柄杵破李迹常的头,他不过怔愣一瞬便又猛然驱马冲了上去。
  血液淌在他的左眼皮上,些许被眨进了瞳子里,灼辣不已。他不由得阖上了那只眼,以防洗眼的泪液渗出。
  好在此举并未对他抬手落刀带来什么阻碍,他仍如洪水猛兽般前冲,回回落刀势必竭尽全力。
  李迹常杀红了眼,叫那格图也被他的气势给压矮一寸。
  那秦将挥舞着鬼头刀,喘着粗气说:“你与先前同我交战的那位将军用的是同一套剑法,可你用刀不如他那般的灵活,武艺更逊色于他……所以不论你死撑多久,你终究会倒在我的刀下!”
  “哈……”李迹常哑着嗓哈哈大笑,笑声暗哑难听,仿若谁人吹起一杆坏唢呐,他说,“狗贼,我不比长思他,可我能叫你死——!”
  李迹常说罢,将余下力气全数注在了刀上。
  只闻铿一声,格图被那怒睁黑眸的李迹常压得近乎要斜了身子。
  格图忙忙蹬马行开几步,谁料那柄刀被李迹常收了回去,又遽然冲他项上人头飞来。他虽是灵敏避过了,却还是觉得心惊肉跳。
  鬼头刀与那把锻厚雁翎刀碰撞在一处,叫李迹常就连双耳也被震出了血。
  他咬紧牙关,直叫腮帮硬如竖铁。他镇定地将刀尖反刃刺向格图,一径割坏了他左臂的甲。
  格图想不通那人的双手这会被冰寒冻裂出血,通身又布了不少深伤,该是疼得脸色苍白,全身无力才对,他如何能这般握刀不松?
  可李迹常哪里会因疼痛而放弃抵抗呢?
  他根本不知疼痛滋味啊。
  正是上序清山前两年,一武学宗师道那世子爷悟性虽高,但因着缺少天分,武艺估摸着练到一定地步,不管如何练也没法子再提升了。
  所以李迹常在拜师江临言前,鼎州的刀手剑客忧心败坏自个儿名声,没有哪个乐意收他进门。
  可当年宋易却指着他,不抱一点私情地说他来日便是鼎西的关隘。
  为何?
  因为李迹常襟怀坦白,有勇有谋?
  不是。
  因为李迹常自童年一场冬寒后,便再尝不得疼痛滋味。
  不尝痛觉,所以他一旦挥舞刀剑,便将无止无休,直至身死不归亦或得胜而归。
  ——他将会成为一具生了人貌的冰凉兵器。
  疼痛那般东西,感受不得本该是好的,可如若伤着了也不知痛,那么肝胆破裂也未必能察觉。是故任何磕碰,对年幼的李世子爷来说,皆有可能是致命的。
  这是他得了那非人之能,必须支付的代价。
  按理说,这般孩子该是捧在手心伺候着的,但他是是鼎州子,无人拿他当瓷娃娃,他也因此得以莽着劲练武。
  练到今朝,他虽不常亲自出马,却也足叫他人慑服于其锋芒。
  ***
  格图这时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因为他发现鬼头刀削去李迹常肩头一块肉时,那人的本能反应不是抽刀抵挡,而是提刀捅破他的心脏。
  “你、是个不知痛的怪物……”
  格图怔怔地说。
  心脏溢血脏了甲衣,他自知抵抗也无法改变他落败的结局,却还是从身子中抽出最后一股气力,将猿臂探向李迹常,揪着他一齐跌下高马,坠入那埋尸的沙场。
  李家的世子爷鲜少出手。
  因为他的武艺算不得出彩,不能撑起李家脸面。
  李家的世子爷鲜少出手。
  因为他一旦出手,兴许就成了最后一回。
  ——兵器的命,大都不长。
  ***
  “续舟啊,李续舟啊,你不要死——”
  李迹常平卧沙场之上,耳边都是沈长思的呼唤。腹腔一阵又一阵地缩紧,叫嘴里不断呕出浓血。
  他分明一点儿也不疼,可他还是掉了眼泪。
  他阖着眼,咕哝着说:“长思啊,我不答应你。”
  他还说:“你回来罢,否则我便要去寻你。”
  ***
  往上是窥不得亮色的翻滚黑絮,往下是遮去了土色的,粘腻的红。
  杨亦信对上宋易时,入眼的首先是那老凤目中的欣然笑意。
  他问宋易为何笑,那人答说杨亦信生得和他爹杨大将军很像,双目生得圆扩又澄澈,整张脸则亲善又讨人喜欢。
  杨亦信皱眉略过那奉承之语,忿忿地说:“你明知魏束风何等的德不配位,却怎能无动于衷半生!”
  宋易说:“我当然知道我错了,可惜世上糊涂病最是难治,可惜东逝水,留不住!我早便失了后悔的余地。”
  “落珩遇上你这么个愚忠的爹,当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是。”宋易很是认同地应声,片晌笑道,“你好似很恨我。”
  “我怎么能不恨你?!”杨亦信攥紧拳头,“魏一十五年谢家谋逆一案,说穿不过起于魏家与薛家的纠葛。魏束风当年设杀人令,滥杀权臣,四疆决不可能没有半点风声,是你们那些个愚忠权臣安于自保,一味顺从隐忍,才叫那魏束风那般的恣睢暴戾!当年屠城少不了你助纣为虐的一分功!!!”
  宋易的瞳子缓缓地左右转动,他听罢笑道:“你明知薛止道杀了你爹,你明知致使你爹北上者为秦兵,你却一点不恨他,不恨他们。一面放纵薛止道当皇帝,一面附庸秦人!你还真是伶透!!——追债不找欠债的薛止道,找的却是那欠了他债的魏束风和我!替仇人解决麻烦,看来你杨小子继薛小子后,想当个鼎西菩萨!!”
  “嗤、哈哈哈——”杨亦信笑起来,“薛止道魏一十五年为显示其灭魏决心,早便和蘅秦做了交易。他如今身边近卫皆是蘅秦长大的半魏之人,他的生死早早便被攥入了秦人手中。他背叛蘅秦,放苌燕营守关,他本就活不了多久了!”
  “原是假借薛止道之手,除掉魏家,再耍一出鸟尽弓藏的把戏。”宋易看着他,“可秦人的仇你没报啊!”
  宋易正说着,手中那把与宋诀陵手上那把形制相似的陌刀忽而冲杨亦信砍去。
  “秦人救我于灰烟,乃我恩人!!!”
  杨亦信吼道。
  他将那些个起初仅仅会拼蛮力的刑犯训练至今朝这般,早便习惯了抵挡强力,这会儿只轻松拦下宋易的刀,又将手中剑一拐,送向宋易。
  可宋易是何等的久经沙场,刀法糅进不少实战经验,此刻单用左手便压死了杨亦信的剑身,叫陌刀霎时又到了杨亦信的跟前。
  杨亦信不屈服,奋力抵抗着,像是泄愤一般疯狂地舞动长剑又一次次地被宋易挡下。
  一柱香,两柱香,血汗融在了一块儿。
  三柱香,四柱香,四肢柳条一般发软。
  杨亦信年轻气盛,不知节制使用力气,到后头已然手无缚鸡之力。他跪倒沙场,眼前停着陌刀锐利的刀尖。
  风掀起他披散下来的长发,他眼神空洞,只撑着从甲中取出个布囊,而后缓缓捧起那东西,说:
  “宋大将军,这布囊里头是顾期大将军与阡宵的遗书,晚辈深知自个儿罪孽深重,不配递书其碑……今儿便要走了,还望大将军能代晚辈,将它们送回翎州!”
  那人将脑袋磕在沙石之上,双手却是不断托高。
  兵马喧嚣,那宋易接过了,说:“杨小子,若我今朝没能前来支援,覆灭的也许就不是你秦兵,而是整个北疆。所以我么,一辈子也没法原谅你。可是不管你如何否认,你依旧是杨家独子。我不能杀你,但人总得赎罪……”
  ***
  秦军大溃,阿勒赶至杨亦信身侧时,那人还跪在沙上,身旁的绿巾马乖顺地低垂着颈子。
  阿勒焦急地冲杨亦信呼喊:“朝满,起身,上马!撤!快撤啊!追兵就要来了!!!”
  杨亦信仅仅摇头冲他苦笑,说:“阿勒,不行,我走不了啦!”
  “什么狗屁!!”阿勒眼眶急得发红,“你怎么会走不了,人和马都好好的呢!!!”
  杨亦信稍稍回身,将那盖住脚踝的厚重披风掀开,登时露出他白细的脚踝与其上两道细长血窟窿,他笑着摇头说:“实在走不了啦!”
  “什、么?”两滴泪啪嗒落下来。那阿勒速速翻身下马,粗糙的掌心包住他的肩头,他语无伦次地说,“你、谁…谁把你脚筋挑了……朝满啊你说话啊……谁伤的你啊?——”
  杨亦信阖紧眸子,吞咽着上涌的泪珠,压下同序清山众人来日再聚的痴梦,掩住对于徐云承的妄念以及结拜于山的痴想,藏住回到蘅秦跑马的渴望。
  朝满就在他身侧流泪,可他的的哭喊却渐渐地远去,他只闻那凤目老将同他说——
  “杨小子,你身为魏家子,跪了秦人,负了魏这片土地已再不容你立身!!!”
 
 
第185章 将相行
  鼎州武人相争,缱都却是文人相烹。
  林题在阳北道洋洋洒洒作出八篇千字文,唬得缱都的太学生消停了一阵子。
  好在薛朝有那前朝遗老韩释撑着寒门天,叫太学生们敛去了对于林题的崇慕,心甘情愿地跟了那老人理新法。
  然而要更改国姓,百姓心里的疙瘩要比单单改朝换代大上不少。要消去这疙瘩,非拿前朝宝贝出来鞭笞一通不可。
  太学生们聪明,要毁前朝国姓的宝贝,首当其冲便是那林询旷与徐耽之的文章。可如若将他二人的通篇文章搬出来,任谁看都是条分缕析,片笺片玉。
  没办法,他们只好睁着眼装瞎子,敞开耳装聋子,在上头多添几笔俗的恶的,有悖伦|理纲常的,叫百姓一眼便能瞧着那二人之面目可憎,瞧着魏家之败烂不可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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