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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为客(古代架空)——洬忱

时间:2024-08-31 12:12:40  作者:洬忱
  “他们那些个谋士当然觉得好,可北疆的诸位将士要怎么办?薛止道这边疆侯爷如若有心争位,定然是有不分心于边疆的底气。可他麾下的金月营乃魏东北的门,他要争位,无异于昭告天下他与蘅秦勾结,要敞开边关迎敌啊……你怎么能评出一字‘好’?!”
  季徯秩的白面紧挨那浓色的褥子,更衬得他惨白憔悴。
  “我有多人面兽心,你如今才知道么?这么多年以来,我只会尖声怪气地谩骂人,若论起道理来,我何时争得过你?”喻戟攥住床柱子,略微躬身,笑道,“季徯秩,我就是无情无义一条狗,是初尝人事便学着诓人的混账,你要找重情重义的玉公子,你去缱都找史迟风去!”
  “哈,我找史大人干嘛呢?也不是真喜欢受骂!”季徯秩把脸往褥子里埋了埋,说,“适才我无故迁怒,是我对不住你……”
  “我清楚,”喻戟松了那木柱子,直起腰背来,“我就是想应和你几声,好叫我有理由骂骂自个儿,过过嘴瘾。”
  “……真是疯子。”
  季徯秩笑,喻戟也跟着他笑,后来他索性从外头拉进一把红木椅,坐在了他榻前。
  “啧啧瞧你这阵仗,肚子里憋了多少话要与我说?”季徯秩歪了脑袋露出只眼。
  “末将没有什么话要说,末将就是想问问侯爷,您接下来把病养好后,打算做些什么。”
  冰冷的笑意自季徯秩扬起的眼尾晕至他的整张脸上,他说:“你和我说话,还这般七拐八绕的做甚?你问我想做什么,我自然是有的,可我想做的,还真不一定合你们心意。”
  喻戟在指间滴了三滴罗清油,旋即摁上季徯秩的前关,道:“让你说就说,屁话一箩筐。”
  “奇了!你今儿骂人也带脏!”
  “再说些有的没的,末将便用一指把侯爷脑袋捅穿。”
  季徯秩听罢终于收敛了故弄的惊奇神色,阖眼说:“明日我下榻练兵,三日后我领兵直冲缱都。从稷州到缱都,需得半月,我给薛止道三日攻城,十五日当皇帝。”
  “侯爷怎么这般的贴心,还给人时间坐龙椅当皇帝!”
  “你们不是要借薛止道掀起民怨么?我若是急匆匆赶那儿去,百姓只怕还不知皇家易了姓,更别提生什么怨恨了。”季徯秩将长指搅入喻戟的当中,说,“再在这处使点劲儿。”
  “我怕用劲过大,将您这白嫰干净的面皮儿给糟蹋了。”喻戟挥手把他的指轻轻扇开,顿了须臾又道,“这回你好好表现,江临言他亲自点名要你领兵去与薛止道对抗,是为你着想……他要了结你心中遗恨。”
  “我不恨了。”季徯秩说,“嘶、这话我可早早便说与宋诀陵了,江师叔的消息也忒不灵通了些,还是说那宋诀陵的嘴巴难得严实了回?”
  “他对你的事何曾多言?”喻戟将手上的小油瓶盘了盘,“宋家那口风紧得像是缝上的宝贝将军!”
  “此事我真是头一回听说,还以为他把我挂出去当邀功的风幡。”季徯秩漫不经心地说。
  喻戟闻言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你俩还没说开?”
  “说开什么?”
  “说开什么?”喻戟觉着季徯秩这话可笑得出奇,便不由自主地冷笑起来,他攒眉看向季徯秩,“你心慕他,他心慕你,你们这俩混账情投意合!”
  季徯秩笑一笑:“哎呀,阿戟,你这死断袖,怎么能说俩男子你爱我爱的……”
  “你难不成是想带病吃巴掌?”
  “你何时开始插手月老之事了?”季徯秩乜斜了眼看他。
  “我想不插手都难!你二人实在太过于惹人发笑!分明论起心意,个个沉得能压死人,也不知是在自欺欺人,还是当真眼瞎耳聋了。”喻戟说,“宋诀陵此去难有归期,先前风未及之时,你俩好容易得了片刻清闲可用以二人温存。你俩倒好,偏要拿来互捅刀子,作弄得没一人好过!——你说,你们究竟为了什么?”
  “温存吗?阿戟,你是要我信他心悦我?”季徯秩病未大愈,声音闷在褥子里,更显得微弱不堪,“你要我信宋落珩那曾弃我于中秋夜,又曾杳无音信一年,今儿更与青梅结为夫妻者,他爱我?”
  “喻空山,如今疯的是你还是我?你要说宋落珩他有苦衷么?有吗?你知道吗?你说与我好不好?宋落珩他不同我说,我不知道啊!阿戟,他的一切,至今我依旧是一分不知啊——!”
  泪水自季徯秩那与鼻骨紧挨的眼角处淌出,他却是就着泪笑起来,他说:“阿戟,我比你更期望宋诀陵他能有情于我,可是……那不过是期望。”
  喻戟将碧色油瓶攥回掌心,咬牙笑说:“哦,今儿还真是末将多嘴……好罢,脑袋也给侯爷揉了,话也陪侯爷说了,您的打算末将也听了,末将此刻想不着还有什么事可干,这便回府去了。”
  椅脚磨过地面,迸发出沉闷的声响。喻戟临走前小心检查过每扇窗子,确定阖紧了,这才出门。
 
 
第177章 皇城变
  稷州侯爷歪在病榻上时,鼎东侯爷已经提剑直指缱都城门。
  乌泱泱的薛家兵如同棋盘列子一般铺满城外大道小径。伐树的伐树,拉弓的拉弓,恨不能一刹展尽身上经年含苦造就出的本事。
  城楼上列着稀疏几位士兵,那些个称病赋闲在家的老大人们,这会儿却个个拄着拐杖,踏上城阶。自言堪比金玉的口中,吐出平生最脏的词句。
  天上浓云压城,百家皆忧心忡忡地张望着,不知片晌浇下来的是雨还是雪亦或雹子,也没想通他们自个儿是怕雨,怕雪还是怕雹子。
  ***
  将近日落,沈复念起身查看外头天色。云深不见日,文书横飞的政事堂里头亦是暗得出奇。
  火折子在沈复念指尖噌的一声冒亮,很快便咬上灯芯,玉颈的油灯绕着这堂一盏盏的亮了起来。
  那些个歇在太师椅上的权臣见状,这才艰难地动了动身子。
  他们争了一日一夜,这会儿个个疲得厉害,皆仿若浸入油锅,被重油封了一遭。
  中书侍郎洛仲就坐在其挚友梅观真的身侧,眼下二人面色都很难看。适才二人好多回要压声私语,谁料那点完烛的御史中丞把衣服略理,便大咧咧地蹲在了他们足边,笑呵呵道:
  “二位何必这般的见外?咱们共事那般的久,如今你我究竟是豺狼还是乖兔,早已见分晓,何不放声畅谈?”
  那沈复念起先蹲着,后来抻直脚尖挑了张板凳来,又说:“都到这时候了,你瞒我瞒也没有甚么意思,真真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然而那姓沈的面上虽是盈盈笑着,指头却在袖下轻轻折了一根。他在心中算道:常之安要我守住城门三日,今儿不过才过去一日半,那梅观真已然蠢蠢欲动……
  梅观真见那喋喋不休的沈复念霍然吞声,便将干燥唇肉抿进嘴中,说:“如今薛侯爷已至城门之下,待到飞矢火把撞开城门,这缱都繁华终将变作烟灰,受苦的终究是百姓!与其毁屋烧宫于顷刻,不如保全这一切,恭恭敬敬地迎进我朝的新储君。——沈大人,其中利弊您早该仔细忖度!”
  “您要我掂量开门迎薛与闭门死扛之轻重,可是梅大人,今儿我能答应,这魏的千门万户不答应;今儿我能扬言为苍生而大开城门,明儿我便能暴尸街头。您可清楚近来这缱都里的太学生在干些什么么?他们之中有多少跑大街上怒烧丧幡,那是万万不肯为魏办丧!”沈复念仰视着梅观真,一双废目偏生了俩澄澈无浊的眼白,他略微停顿又笑言,“只怕咱们若是高呼大敞城门,下场不会比那些个烧作灰的丧幡好多少。”
  梅观真拍桌而立,甩袖高声:“魏家势颓,魏盛熠即位三年,唯叫人堕狗列,生不如死;凛冬已至,卖炭翁每三日进城一回,他们滥烧费炭,着实愚蠢!——薛家乃鼎东活菩萨,他能救得了那黄沙穷家,他未必不能救这魏!!!”
  沈复念半坐半蹲,这会儿双膝已然发麻,只撑桌缓起,皮笑肉不笑道:“魏巍峨,李宋燕三家接连数月杀敌戍边,誓死不屈。而你口中那薛家,则与曾屠我魏数城的外敌合谋。他啊,死不足惜!而梅大人您助纣为虐,更是该死!”
  “谁人为商纣,您可辨清了么?蘅秦滥杀无辜,魏家难道就不曾?你如今恭顺向魏姓俯首称臣,不过捍卫了那老臭人伦。沈大人聪明,该是扶新筑世的才是,如今竟囿于人伦,痴守一烂至果核的瘦枣,委实可惜!”
  梅观真颦眉看向沈复念。
  “什么人伦啊?”沈复念抽了板凳,摇着脑袋箕坐于地,“梅大人瞧我像是个痴守君臣父子秩序的么?沈某人便直说了罢,您义正言辞,沈某人亦是;您为百姓,沈某人亦然。您觉得沈某夸夸其谈,是个任凡俗蒙蔽的半瞎子;而沈某觉着您疯头疯脑,是个甘当人尾巴的没志郎。咱俩这会儿各自锁了脑袋,皆不肯听进彼此之言,哪里能辩得出谁对谁错呢?大道理咱们还是少说罢!”
  洛仲起身安抚那闻言怒不可遏的梅观真,劝道:“慕实,咱们不争了!”
  “我无志?你沈复念是何等愚昧无知之徒!”梅观真禁不住高声。
  “您又是怎样一个欺人瞒己之辈。”沈复念不由得脱口。
  二人吵个没完没了,政事堂里头还坐着几位老臣。他们盘着手串子,半敛白翳瞳,先前不言语,这会儿始张口,然而其中尽是“魏断不能断送于我等之手”“我魏家千岁万岁”云云。
  梅观真忍无可忍,拉着洛仲一道要走,那沈复念却半分不同意,道:“梅大人,您想走便自个儿走呗,沈某和洛大人可还有的聊。”
  “有什么好聊?!”梅观真不肯撒手,只拽着洛仲朝向外头。
  沈复念不松手,赚得梅观真目眦欲裂。然他并不理会,只定定睨着洛仲,说:“洛子安,你清醒些,莫要被那梅观真诓去,当了狗屁的乱臣贼子!”
  沈复念将五指纠缠上洛仲的小臂,那洛仲皱着八字眉觑了他一眼,旋即伸手一点一点地拨开了沈复念的五指,苦笑着说:“沈大人,洛家除洛某之外,还有许多人需得看顾。洛某到底不是您啊,无论如何也不能狠下心来斩除牵挂……洛某不过一凡躯,七情六欲是一个也躲不了,大人您不必再于洛某身上虚耗光阴!”
  洛仲见那人瞳子怔愣颤动,不免觉得心痛,只把牙咬了又咬道:“明素,魏家叫天下苍生失望太久,今朝我已不甘闭目塞听,与其同流合污。这些年,我何时不恪尽职守?可我守着的人儿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理畜牲。你想扶江临言称帝,我拦不了。可他江临言剿匪有功,却走的不是杀一儆百的路子,而是斩草除根。他江临言称帝,我们这些前朝官儿,又能有多少出路,我阿姊和侄儿又能有多少活路?明素,我不清楚啊……”
  沈复念阖紧眼眸,不欲再同洛仲慢腾腾理论,轻声说:“这由不得你们撒泼,城中禁军已奔向城门,薛止道想当兵不血刃的圣人,绝无可能!”
  “可拦门的禁军也得过了也得过了那些个欲开门的禁军那关。”梅观真冷不丁哼道。
  沈复念挂上个颇轻蔑的笑,抚上梅观真的肩头,说:“梅大人,您还是别说啦,您亦步亦趋地跟在您兄长后头,把那人之言奉为圭臬,还不够吗?”
  梅观真不受其言所嚇,仍说:“人各有志,各有路,我兄长乃圣贤,我不从圣人行,难不成随着那些个蠢虫走?”
  “你不也生了脑子么?”沈复念看他,“你向来只说你从你兄长而行,可你问过自个儿了吗?没问过罢?——成,那今儿我问问你。你觉得这事儿对么?若是你兄长来日后悔了,你还有底气说是对的吗?”
  “自然。”梅观真斩钉截铁。
  “您呀究竟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呢?”
  “沈明素,你可知你如今在人眼底就是个胡乱使性子的疯子?”
  沈复念自嘲似的笑:“疯子?我是因着恨你才做了疯子!”
  “我们无冤无仇,不过是一念之差,你缘何恨我?”
  “我当然恨死了你!我兄长在北境殊死搏斗,不知死活,而你却想大开城门,放那与外敌合谋的薛止道入关,我怎能不恨你?梅慕实,你睁大你的眼睛看看,你兄长岂有你想象之中那般的巍峨,他不过是个瘸了腿后,被自尊折磨得失了分寸的糊涂人!”
  “你!”
  沈复念的话语如于其脏腑落针,细而密的疼痛刺得梅观真难以喘息。他心里堵得发慌,眼前一黯险些晕倒在地。
  他被洛仲小心搀着劝,可他倚着墙歇了一阵后又如常张口,他笑道:“沈明素,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只离了我兄长便一事无成的蠢虫,可我兄长才不是糊涂人。”
  梅观真深深含进一股冷风,又说:“沈明素,人皆有私欲,你与我兄长视苍生为己任,而我和子安皆不过凡夫俗子,私欲之外才有大义。我们仅仅是想叫手足至亲活着,管他娘的市井繁华,管他娘的上下千年社稷。对于我们来说,能叫心念之人活下去的,那才叫家国!故而不论你如何咒骂,如何哀嚎,如何的识大义,又如何的了不得,在我二人眼底皆不过刮了阵转瞬即逝的风。”
  沈复念哑了声,笑他自个儿纵然能将舌头编作花,也没可能劝动眼前二人。
  沈复念和梅观真当然皆知对方的理在哪儿,可他们偏偏避着不去触碰,因为他们没人经得住那阵动摇。
  他们是被棋手摁上棋盘上的黑白子,他们没有足,亦没有张嘴的权利。
  他们只能臣服。
  ***
  梅观真准备动身离去时,旋身问了沈复念一句:“若常安侯择了我这条路,你能有多大的底气,会任他独行,而不同他并肩而行呢?”
  眼睫将沈复念眼中扩散开的光影拦住,他瞧不清梅观真,是眼睛瞧不清。可梅观真那么一个人,早已被他给摸透,于是他笑起来,违背己意道:
  “您忘了,沈某人可是个亲自将家父罪状呈上明堂的糟烂弑父者。再说,沈某可是个瞎子,看不清很多东西,更是分不清人鬼神佛,那便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他沈义尧又算得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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