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溪:“……”
这帮小孩私下里怎么传他的?
福哥儿号召力很强,下一刻院子里呼呼啦啦涌进五六个小孩。最大的就是福哥儿,最小的比岑儿还矮了半头,大家齐刷刷看着乔溪,一双双眼睛乌溜溜的,全是小豆丁。
乔溪被逗乐,大方把那些果脯花生肉干一一分给小朋友们,又对福哥儿说:“我家岑儿胆小内向,你可要好好保护他呀!”
福哥儿傻傻一笑,很实诚的拍胸:“小乔哥哥放心,俺一定看护好他!”
孩子们都分到了零食,个个脸上笑开花,一窝蜂的簇拥岑儿往外跑,说说笑笑走远了。
“小孩就是好哄。”陶音趴在乔溪肩上笑着说,“给点好吃的,再拍两句马屁,就能哄他们对你掏心掏肺。”
“福哥儿是咱们村最心善懂事的孩子,而且他家里弟弟妹妹多,很会照顾人,岑儿交给他你就放心好了。”
乔溪点头。
说到这,陶音于是忽然感慨起来:“咱俩以前也是这么认识的。”
“你小时候胆子比岑儿还小,天天窝在你娘怀里不出来,村里小孩都笑话你那么大了还没断奶。”
“有一天我路过你家,看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小板凳上盯着门发呆。”
“那时我还想,这个小哥哥真是好漂亮啊!我要是你娘也不放心放你出去和别的坏小孩玩,会被欺负的。”
乔溪不敢开口,静静听他说完。
“然后我随便用几块糖糕就把你哄了出来,从那以后你就只听我的话,走哪都跟着。”
说到这陶音住了口,惆怅道:“我忘了,这些你都不记得了……”
乔溪心里一阵针扎刺痛,他迫切想要安慰他,却又找不到立场。
也许对陶音来说,自己是占据了他最好朋友身体的小偷,如果知道真相,他一定很愤怒吧。
两人沉片刻,陶音又重新振作起来:“哎呀反正这些陈年旧事都过去了,不记得也没什么!再说如果你先想起的是何秀才那贱|人怎么办?”
“这样挺好!”他不知是不是在安慰自己,硬是扯着笑脸:“我看沈三郎就很好!”
“不是我说,何秀才那贱人瘦不拉几一看那方面就很虚!说不定在炕上提枪不到半盏茶功夫就熄了火,岂不是苦了你年纪轻轻守活寡?”
乔溪:“……”
刚刚还忧郁愧疚的心情瞬间消散。
这人是怎么做到情绪转变如此迅速,如此丝滑,且没有一点点生硬的?
乔溪不敢留他,好歹把那三句不离黄|腔和他大山哥哥的陶音送走,心里只觉刚刚比犁了二里地还累,真不知道原主以前是怎么跟这么个人型小喇叭相处的。
等人走后,沈夷光才从后院出来。他到处找不到岑儿,便问了乔溪,乔溪告诉他岑儿和同村小孩一起出去玩了。
“这不行。”沈夷光神色紧张,抬脚就往外走,“我找他回来。”
上次让岑儿出门看小竹子是因为有乔溪在旁,沈夷光才稍稍放心。但如今只他一个人,他无论如何不会同意的。
岑儿身份太重要,心性又单纯,万一玩耍时说漏嘴,或被有心人发觉,他承受不起那样的代价。
乔溪看他过度紧张,伸手一把拉住他,不解的说:“你管得也太严了吧?”
“小孩是要教育的,但你是不是过了?”
“他只是跟好朋友们在村里转转,又不走远,能出什么大事?”
沈夷光心里焦虑,又不能直接甩开乔溪,更不能把真相说出去,一时心急。说话语气便重了几分:“你懂什么!?”
乔溪一愣。
这还沈夷光第一次用这种强势的口气同他说话。
于是他冷冷一笑:“是,我不懂。”
他很快松开手重新坐回桌前,继续低头处理那堆他本打算用来腌制的白菜。
反正岑儿也不是他的娃,他有什么必要多管闲事!
他自知刻薄寡情,好容易心善一回想当个好人,结果狗咬吕洞宾。
那么小气抠门的他甚至故作大方的给每个小孩发放自己准备留来过年用的年货,还想着收买这群小孩,好让他们对岑儿多多关照。
谁知做的这一切,不过换来人家家长的一句“你懂什么”。
真你|大爷|的自取其辱,热脸贴冷屁股。
就说没事少犯贱,活该报应。
乔溪心里骂骂咧咧,自己都没发觉,只因沈夷光态度不算好的一句话他就破防成这样,泰山压顶而不动的人设都崩了。
脱口而出那句话的沈夷光下一秒就后悔了,再也不急着去找岑儿,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看着乔溪。
“你……你生气了吗?”
乔溪头都不抬:“我为什么生气。”
“我知你是好心。”沈夷光很是懊恼自己方才为何说那样的话,真心道歉:“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
可是乔溪不需要谁的道歉,他早已习惯一个人处理自己的负面情绪,几个深呼吸下来,他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淡淡的说:“你没错。”
“岑儿毕竟是你的外甥,我的确不该自作主张。”
他充分检讨了自己行为,确实不大合适。
互换身份,如果岑儿是他的亲外甥,结果被个外人轻易放出去和一群不熟悉的小孩离开,也许他也会生气,不怪沈夷光。
要怪就怪他自以为是,以为住在一起两个多月,稍微有点感情了。
明明乔溪已经没在生气,可沈夷光却莫名心慌。
他隐隐觉得,就因为他的一句混账话,他们这段日子好不容易逐渐亲密起来的关系,一瞬间消失无影。
没有任何哄人经验的沈将军可怜兮兮杵在原地,脑子乱糟糟。
该怎么办?
第31章
那之后,两人之间一直不咸不淡的相处,明眼人都看出来这俩在冷战。
当然,乔溪本人并不觉得。
眼看他即将弯腰下手准备拾柴,早在一旁伺机而动的沈夷光如蛰伏已久的野豹迅猛冲上前,长手一伸将一捆干柴拎起,面色坦然,目光殷勤的盯着乔溪,低声道:“我来。”
乔溪挑眉,免费苦力不用白不用。
他不客气的指挥沈夷光把干柴放进厨房灶边,自己蹲下拿着火折子引火烧锅。这两天这样的事一直重复发生,只要乔溪试图做什么事,沈夷光总会抢先一步帮忙,主打就是一个任劳任怨。
哪怕乔溪什么也不做,他也亦步亦趋跟着,就差把“你快原谅我”几个字写脸上了。
就连岑儿都看出了问题,扯着他舅的衣袖小声询问:“你又惹小溪哥哥生气了吗?”
什么叫“又”?
沈夷光木着脸站在厨房外,眼巴巴往里看蹲在灶边烧热水准备蒸馒头的乔溪,眉眼耷拉,看起来非常失落。
岑儿好奇他们吵架的原因,扒在厨房门边努力往里探头看。
“看什么?”乔溪眼神不善,扭头瞪了一眼:“我不是让你喂鸡呢?”
岑儿赶紧解释:“我都喂过啦!她们现在吃得饱饱的,在睡觉。”
乔溪哼了一声,又看一眼那个大的,不耐道:“让你舅站远点,挡我光了。”
但这完全就是胡说八道,乔溪不过是借口刁难。
不等岑儿开口,沈夷光果真往旁边挪了挪。岑儿一见,赶紧小狗尾巴似的紧跟其后贴上,紧紧挨着他舅站定。
乔溪无语的盯着一大一小足有六七分相似的两张连齐刷刷看着自己,终于气笑了。
他真怀疑沈夷光是不是白长那么高个,肌肉再发达又有什么用,怕他怕得要死。
联想外面那群小孩不知私下里怎么传的,乔溪朝岑儿勾勾手:“过来。”
岑儿听话缩着脑袋走进去。
“跟福哥儿他们在玩得开心吗?”乔溪问。
岑儿连忙点头:“开心!”
在乔溪示意下,岑儿说了开来。
讲福哥儿如何亲手教他爬树,四牛怎样带他用自制的土炮专炸干牛粪,小花妹妹教他翻花绳,他们还一起玩捉迷藏,追着村里的小猫小狗小鸭子到处跑。
听说玩得开心,乔溪欣慰的摸了摸他的脑袋。他看得出那天回来后,岑儿性格明显开朗不少,话也开始密集起来,眼里有了几分同龄孩子的活泼朝气,不再每天蹙眉担忧着什么。
虽然之前小竹子也会来串门,可他现在正“生病”不能出现,而且岑儿这种怯弱内向的性子需要结交更多不同朋友,才能真正融入集体。
乔溪本来想定了再不管沈三郎的闲事,可看他这些天跟前跟后真心道歉,不由又有些心软。
“行了,你去吧。”乔溪摆手,岑儿得令转头就跑,一瞬都不带犹豫,就像屁股后面被火烧似的。
等岑儿离开,沈夷光犹豫着走进来。他看方才乔溪同岑儿说话的样子,料想应该是不生气了,这才放心往里进,不过还是保持了相对距离,怕乔溪又凶他。
炉灶内火苗烧得旺,红光照得守在一旁的乔溪面庞容光焕发,添了几分平时没有的艳丽,让一旁的沈夷光看得眼都直了。
乔溪没留意他的异常,低头往灶里丢了根柴,过了一会儿才看到沈夷光傻呆呆站着,没好气的说:“没点眼力见,不会帮掀锅盖啊!?”
他的话惊醒了意识险些模糊的人,沈夷光浑身一个激灵,瞬间回神,立刻上前揭开锅盖。一阵热气扑面而来,晃得他眼前又是一花。
刚才……是怎么回事?
沈夷光心中惊疑不定。因为直到乔溪喊他,他才意识到之前那短短几瞬他的意识仿佛不受自己所控,像灵魂出窍一样,而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发生了什么?
沈夷光努力回想,却只依稀记得他一直盯着乔溪的脸看,然后……
然后怎么了?
他对此毫无印象。
乔溪再抬头看到沈夷光还是站在锅前一动不动,不由皱眉:“你站那儿热气不蒸吗?”
沈夷光闻言连忙向后退了几步,可是前襟衣领早被热气沾湿一大片,连眼睫也挂了点水珠。
看他魂不守舍的模样,乔溪摇头叹气:“我是地狱修路吗?你怕成这样?”
见他误会,沈夷光连忙摇头:“不是!我在想别的事。”
屋里气氛又一阵静默,沈夷光找准时机道:“那天的事,都是我错。我不该那样说话,我这人不仅嘴拙,又心盲,一着急就说错话,你莫同我这样的莽夫计较。”
说到这,他小心抬脚近了一步,又道:“若你还是生气,不妨打我泄愤。”
他一脸“快来揍我”的渴望表情,让乔溪忍不住翻白眼:“我真没见过有人上赶着求揍。说了没生气就是没生气,你这是干嘛?”
“再说生气任打任骂这样的话,只有人家谈恋爱小情侣之间讲才有情趣!咱俩大男人玩这个,多少有点奇怪吧?”
他话里很多词听来陌生,沈夷光不懂“谈恋爱”“小情侣”是何意,但瞧得出乔溪确实没在生气,心里仍是委屈:“可你不理我。”
“我什么时候不理你了?”乔溪对他的指控非常莫名,“你是没看到我这两天忙得头上冒烟?”
“家里多了你跟岑儿两个光吃不进的货,尤其你能吃能喝跟个饭桶似的,我要不紧赶慢赶的忙活,除夕那天咱们一家三口年夜饭吃什么啊!?”
“西北风吗!?”
他说了长长的一句话,沈夷光却只听见了“一家三口”,然而选择性的把乔溪骂他是饭桶的事忽略,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他喜欢这个说法。
看他忽然发笑,乔溪后背发凉,质问他:“你笑什么?”
神经兮兮的,这货不会脑子坏了吧?骂他饭桶还高兴?
不过因着这一出,两人之间仅仅维持了不到三天的的“冷战”彻底结束。
沈夷光借此好好同乔溪谈过,他仍旧谨慎的没把岑儿身世透露一个字,只讲了他对自己重要性,以及那天他为何失态。其实这两个月同吃同住,沈夷光对乔溪性情自认很解,相信他就算赶他们走也不会将他二人身份去向透露给别人。
可他不能赌。
若真有一天他的行踪暴露,乔溪什么都不知道才是对他最好的保护,这样那些人才不会为难他。
两人经过一番促膝长谈,乔溪也懂了他对岑儿的重视。
“原来你姐姐那么早就过世了。”
也许是身世不同,乔溪对生离死别看得比别人开,他安慰的拍了拍沈夷光的肩,沉声说:“我知道亲人离开是最难受的,可活着的人只能咬牙坚持过下去,不然你的亲人们在地下肯定急得团团转。”
他说话的时候,眼里也是抹不掉的悲伤,沈夷光想起乔溪也是早早失去父母,他们算是天涯同路人。于是又问:“前些天我收拾后院看到一方新坟,可是上头既无石碑,也没有任何刻字,是你父母吗?”
乔溪沉默片刻,默默摇了摇头。
他没法跟沈夷光解释那是空的,里头什么都没有。
除了他,世上没人知道桃叶村的“乔溪”早就死了。现在大家人都以为他是失忆后才性情大变。其实仲大娘他们看着长大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乔溪死死守着这个秘密,无人诉说,也不能说,更觉孤独。
沈夷光除去在情感上过分愚钝,其他任何时刻都足够敏锐。他渐渐察觉到,乔溪身上也有很多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
明明秦大叔说过,乔溪从出生就一直在桃叶村长大,可是偶尔沈夷光会在乔溪脸上看到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他身上隐隐有着与此地格格不入的违和,好像根本不是这里的人。
但这根本说不通,一个人怎么会对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陌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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