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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帛(近代现代)——Autumnmt

时间:2024-08-31 11:53:14  作者:Autumnmt
  顾时走到他身边,闻见了消毒水冰冷而刺鼻的味道,他不知道冰冷的味道正是从邱童身上发出的,他向邱童伸出手,手心里是一片破碎了的银杏叶。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紧张,在来的路上一直紧紧地攥着手心,捏碎了那片叶子。
  “我希望你可以像琼西*那样,会好起来。”顾时说。
  “可是,可是……”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邱童握住了他的手,银杏叶的碎片落在他们手心间,像是一捧枯萎的星星。
  *琼西:《最后一片常春藤叶》
 
 
第十五章 蜉蝣
  不久之后,顾时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一切都浸没在珐琅般质地的青色月光中,天空中不断坠落白色的,像是初春的细雪一般的雪片,尘埃的结晶,落在梦中的掌心上,不冷也不热。
  在梦中顾时沿着幽蓝色的步道行走,可以闻见淡淡的樟松香味,流萤扑朔,翩翩成聚,作了他幽冥路上一盏又一盏的引路灯。
  他沿着星光和火光指示的方向行走着,在梦中就算跋涉千里也并不感到疲倦,梦境的边缘回响着世间的声音,他一路走,一路听见车水马龙,走贩叫卖,还有熟悉的49路公交车停靠,听得懂的听不懂的方言混杂在一起,他试图向外看,青色的月光外依稀倒映出隐约的人影,却看不清。
  又走了一会儿,人间的声音像是稀了,他渐渐地走进森林的深处。说是森林,四周却看不到一棵树,只有浓重的青色的月光将一切团团围住。这是比寻常的夜还要浓重的黑夜,即便是凌晨时分夜游植物园,顾时也未曾见过这样的黑夜,一切的声息仿佛被捂死了,闷于瓮中,发不出声来。
  他继续走,在梦中所有的路只有一个方向,在路上的人却毫不知觉,远远地他看见了一个湖,在雾气缭绕的深处,湖中依稀有人影晃动。
  顾时加快了脚步,梦中的好奇心和直觉吸引着他上前对湖中人影一探究竟,随着脚步渐紧,他渐渐看清了站在湖边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孩,他穿着白色的校服,鞋和书包放在一旁,正站在湖边,纤长的手指沿着衣襟,一粒一粒扭开系上的扣子。
  月光将男孩的脸渲染成一团看不清的雾气,可依然能够看出那是十分清秀的男孩,他的眉目都和月光近似。他像一只温顺且驯服的小鹿,在夜色的目光注视下褪去自己的衣衫,露出洁白的身体。
  从他耳后红色如吻的瘢痕上,顾时知道他梦见了邱童。
  在梦中他走向了邱童,像是一道黑色的阴影般从背后袭上他的身体,邱童没有躲避,也没有退却。他们的影子溶成一色,渐渐成为了青色的月光。
  他们再度成为了两尾鱼,在梦境织就的湖水中畅游,梦中的邱童水性变得更好,他们可以肆意探索幽深的水底,在星光的余辉里翻转。邱童忘却了他的病痛,正如顾时摆脱了他日复一日的悒郁。他们变得快乐无比,在梦境之水的推力下游了很远。很远。
  梦境的结尾是他们再度回到了岸上,他和邱童坐在有着柔软河草的水岸边,赤裸着,一起凝望着梦境中虚假的月亮。
  顾时看着他的好朋友,重要的伙伴,他的脸上似乎还有未褪去的病疫的残红,却衬得面孔格外秀致,像极了装在匣中易碎的日本娃娃。
  在那个梦里,他们先是亲吻,随后抚摸,拥抱。像是两只受伤的小兽试图寻找伤疤并互相舔舐,即便在梦中他们也没有足够的经验,一切都发自内心。他们滚倒在河草间,紧紧地将对方拥抱,抚慰。尽管他们对于生命最深处的欲望和冲动一无所知,亦不知道在爱欲的极致中生命是如何渴望着更深的交合,孤独渴望着消解另一份孤独。他们像是一对双胞胎,由漠然而纷繁的世界孕育,他们极力想要将对方融进自己,让两具身体合二为一,两个灵魂成为整体,遗失的碎片得到了完整。
  顾时永远记得在月光下,凝结在邱童脊梁上的粒粒汗珠,似颗颗剔透的珍珠。
  他们无言地相拥在一起,头顶的圆月渐渐残缺,化作从天空中不断坠落的白色的细雪。
  顾时伸出手将一把飘雪握住,再展开来,掌心里布满遗骸的余烬。
  被碾碎的他和被碾碎的邱童躺在一起,肋骨交叠,成了一具尸体。
 
 
第十六章 昏迷
  邱童去世的那个下午,顾时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一场雨。
  铅灰色的天空从远边开始碎裂,天地间被茫茫的雨幔遮去了颜色。操场上哨声四起,学生们被雨幕追赶着向教学楼逃去。顾时走在队伍的末尾,手里提着胳膊夹着散落下的体育器材,身后的风狂乱而不着边际,他回过头,湿润的雨水扑满了脸颊。远处的建筑已经淹没于雨雾之中。
  学生们躲在教学楼下,哀叹着突如其来的雨毁掉了一整节体育课。这是高年级生们所剩不多的放松机会,还是趁着班主任请了假才得以有机会进行。
  狂风将许多教室的窗子吹的啪啪作响,原本的读书声被打断了,教学终止,于是接二连三又劈里啪啦响起一阵关窗的声音。操场的地面上很快积起一汪水来,无数的涟漪绵延不绝,青灰色的云层里还有隐隐的闪电,伴随着阴沉的雷声,由远及近,在学校的上空震荡出隆隆的轰鸣。
  许多学生就此作罢,长吁短叹地上楼去读书,女生们埋怨着被雨淋湿的衣服,被吹乱的刘海,早早地跑回教室去了。剩下个别的仍心存侥幸的学生如顾时,还在走廊上继续等待着,这是一场没有被天气预报捕捉的降雨,来的毫无征兆,也远远没有结束的意思。
  距离下节课开始还有五分钟的时候,顾时决定放弃,他去体育室归还了借出的器材,签上名,接着垂头丧气回到教室。有学生正在用教室里的投影仪放恐怖电影,顾时看了一眼屏幕上晃动不停的画面和持续不断的尖叫声,只觉得吵,他找了教室最角落的位置坐下,用窗帘遮掩住自己,趴在桌上睡觉。
  没过多久,班主任回来了,教室里一阵慌张忙乱,面色阴沉的老师走到讲台上,面对着一张张神色各异的慌乱面孔,竟没有如往常一般开口训斥。
  班主任今天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在来的路上也淋了雨,他的镜片上落满了水滴,勉强维持在头顶的几缕头发也在雨水的冲刷下软软的耷在一边,接着又被不耐烦地拂开。
  教室里的气氛一度将至冰点,几个班委也在座位上垂首不语,准备迎接着更为猛烈的斥责。
  老师看了一眼台下的学生,铁青色的面孔紧绷着,像是在控制怒火却又像在控制更为强烈的情感。没有人说话,连咳嗽在此时都显得刺耳。
  “同学们…”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变得像是作第一次授课般忐忑,拳头松了又紧。
  “隔壁班的邱童同学,早上去世了。”
  短短的几句话像是石子落入了黑色结冰的湖中,片刻后,教室里传来了低微的抽泣声,冰面破裂,有女生开始控制不住自己放声大哭。
  雨声隆隆,世界一团白雾。躲在窗帘后的顾时,没有等来他的雨停。
  那是他第一次见证同龄人的死亡,一个年轻生命的湮灭,残酷的爱的终结,巨大的痛苦和缺憾吞没了他,成为了一种难以言明的疾病。那段时间,他总是无意识地在胸口抓挠着,试图消解一份并不存在的不适,自领口下的皮肤很快泛起层层叠叠的红疹和细密的水泡,母亲将他带去医院,可得出的结论并没有医学上的诊断,医生没有发觉深处的疾病,只是建议放松心情,减缓焦虑。
  学校里的学生们自发地为邱童组织起了怀念活动,邱童曾经的课桌上放满了糖果和礼物,尽管开学之后他还没有使用过这张桌子,但那里似乎已经变成邱童存在过的全部。
  期末考试前顾时最后一次去了教职工小区,带着一个发红发痒的胸口,他来到曾经的邱童家的楼下,在那里看到三楼的波斯菊已经完全枯萎,彻底被遗忘。白色的居民楼下停了一辆拉货的卡车,顾时远远地看着,看着邱童的母亲从楼上下来,跟随着几个搬运工人。这个曾经娴静温和的母亲在遭受了丧子的打击后变得形容枯槁,她穿着黑色的衣裙,像是一缕随时会被风吹走的魂魄。
  没有对白,没有再见。在老师的闲聊间顾时偶尔听见,邱童死于手术台上突然发生的血压失衡,急救措施没能挽救回他,在麻醉剂的作用下,他几乎如同在梦中一般,无知无觉滑向死境。
  死是什么样的感觉?那时的顾时很想知道。
  他所知道的是,人死后都会变成灰烬,用小小的罐头或匣子装着,成为再也无法复原的念想。
  邱童会在一个什么样的匣中呢?那样的匣子是否足够装下全部的他?他是否喜欢睡在匣中?
  顾时无法停下思索这样的问题,他的世界变成了一只匣子,而他困囿于其中,将自己蜷缩起来。他逃了无数课,在植物园里终日散步,在他和邱童共筑的秘密之洞前,他无法停止想象困在一只匣子里的生活。
  他变得无心听课,茶饭不思。许多人以为这只是高年级生面对无穷无尽的考试所产生的抵触情绪,连母亲也这么认为,她为他安排了精神科的预约,在那里他得到了一堆药品,用白色的塑料袋装着,由母亲每两个星期去取来。
  含有苯巴比妥的药物,还有阿普唑仑,每天晨起时用一杯温开水送服,换来短暂的几个小时的安宁。
  那段时间顾时时常陷入漫长的无止尽的昏睡,异常香甜的睡梦,全然地失去意识。顾时有些喜欢这样的昏迷,在昏睡中他忘却了学业的压力,胸口的痒热,还有母亲。他可以整夜整夜的做梦,把从儿时开始梦的梦境挨个梦过,梦与梦的间隙里,邱童在那儿。
  梦中他们仍是旧时模样,枯燥闷热的数学课上,顾时趴在角落里睡觉,身边的邱童还在勉力专心听讲,依稀可以听见笔尖在纸页上书写,细碎的,虫啮般的摩擦声,在他心里写下一个一个无法解开的咒语。
  夏天的风也似旧时般温柔,它轻柔地掀起帘布,打在每个昏昏欲睡的年轻人身上,粗糙的布头滑过脸颊,有些刺痛。顾时微微睁开眼,看见了单手撑头,同样也在犯困的邱童。
  梦境中他依然可以闻见来自邱童衬衫上的洗衣粉的味道,幽幽的清香,带着兰花的香气。他们就像是这样上了很久的课,而顾时第一次希望这样的课永远没个完,这样他们可以永远地停留在梦中,停留在他们的十七岁里。
  在那个梦里,他们逃了体育课,邱童在教室里替他温习落下的功课,他们讲起北海道的渔场,定期相逢的洋流,庞大的鱼群和天上翱翔的海鸟。
  顾时在昏昏欲睡里见到了邱童的整个世界,他看着他的眼睛,黑色的像花瓣一样漂亮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他看见了一个蔚然的年青人,看他逐渐长成的身体和面容的轮廓,看他的眼中渐渐有了朝气和希望,还有成长。
  梦的最后,下课的同学们开始如潮水般涌进教室,邱童站起身来,想要关上顾时身后那扇不断送进夏风的窗。
  窗帘布掩住了他们二人,顾时的身上满是邱童衣襟间的兰花香气,借着关窗的间隙,他们第一次吻了彼此。
  顾时的额头被手掌温柔抚摸,梦的外头,他的母亲取下体温计,发出忧愁的叹息。
 
 
第十七章 痂
  秋天快结束的时候,陈红关掉了她的按摩店。
  离开的时候她特意上门与顾时一家话别,这个在城市生活了十三年的女人,最后因着在城市中结下的伤心事,决定离开。
  她将许多舍不得变卖的东西悉数送给了顾时一家,其中还有柜台上养的小缸金鱼,顾时将它放在书桌上,金红色的小鱼在水里游了一圈,开始好奇的四处打量。
  陈红同母亲坐在沙发上,开始讲些女人间的故事。
  原是陈红在本地经营多年,攒下许多客源和门路,生意兴旺却惹了妒恨。按摩店的买卖偏走下流,所幸当地派出所的警察中有人是陈红的老客人,二人关系维持间,小店的生意得以名不正言不顺地存活。
  陈红与那男人相恋十年,一直未能有结果。终于是在不久前,被陈红撞见了男人在酒店请客吃饭,带着自己的妻女。
  顾时躲在房间里,听见从客厅传来的抽泣声。
  “那孩子和小时一般大,吃着大人买的生日蛋糕,还叫着爸爸。”
  “我原是知道他在外头有家的,在此里讨生活也不图个明媒正娶,能过活就可以了。”
  “但是看到他们一家,我就知道我这十年算白过了……”
  “在外头的女人多少温柔,抵不过回家老婆孩子一家人啊。”
  陈姨渐渐泣不成声,母亲在一旁安慰着,纸巾抽了一张又一张。
  在此之前她已经哭过很多回,关掉按摩店后她解散了店里的姑娘们,一群外来的女人顿时没了着落,大家相拥在店门口,抱头痛哭了一场,接着各奔东西。
  她们其中不乏一些人去了隔壁的店面,陈红知道,聚散欢情如雨打浮萍,在她离开时,常能看见熟悉的面孔又在附近的店里出现,视线相对上了,又移开,接着一言不发地低头摆弄手机。
  陈红在家里吃了和顾家人的最后一顿晚饭,她亲自下厨,为顾时做了他最喜欢吃的素烧百叶结,还有鱼块。她在饭桌上,面带笑意地看着顾时一口一口将她烧的菜吃光。
  “小时,”陈红说,“以后要是想阿姨烧的菜了,就告诉你妈妈,叫阿姨过来。”
  顾时点点头,心头泛起一阵酸楚。
  陈红离开城市的那天顾时和母亲一道去送她,湿漉漉沾满晨露的长途车站,顾时手里拎着陈红最重的箱子,箱子上不小心刮下一截带有绿苔的墙皮。他拍了拍那块污迹,但却无法彻底抹消白色的灰迹。
  “走了。”陈红检过票,站在发车口对两人挥挥手。
  顾时这才注意到,陈红惯常盈满笑意的眼角,此刻充满了裂痕。
  就这样走了。
  陈红的离开令母亲消沉,她是母亲来到城市后认识的第一个女人,因为有着相似的遭遇,她们很快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正是在那个时候母亲通过陈红的介绍认识了张永平,当张永平成为顾时名义上的继父时,陈红还吃过顾时一家送的鸡蛋。
  “想不到已经过去了十年。”母亲时常感叹。
  “若是有个孩子,此刻也应该在念书了。”
  顾时知道母亲这话意有所指,陈红同她一样,在人生的下半场中再无添子嗣,在和张永平结婚至第五个念头的时候母亲经历过一次堕胎。那时的顾时还在念初中,有一天放学回到家后,就看见母亲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那天的晚饭是顾时烧给母亲吃的。
  “那也是一个男孩。”偶尔的空闲里,母亲会提起那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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