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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帛(近代现代)——Autumnmt

时间:2024-08-31 11:53:14  作者:Autumnmt
  母亲在夏天开始之前就不告而别,简单地留下了一张字条作嘱咐,对于离去的原因和目的只字不提。尽管如此,顾时还是隐约有所耳闻。那些端倪如同春蝇一般流传在许多人的口中,陈红的电话里,按摩店的姑娘和客人们也在谈论,关于不忠和背叛的猜测,无休无止的争吵和撕扯,在口耳间却似啖肉喋血般轻易。
  顾时从来只是听,大人们当他尚是个不懂人事的孩子,而孩子一面又将所有的话都记在心里。
  饭到一半的时候母亲终于和他有了对话,她开始询问顾时在学校的生活,上一次的考试成绩。对话往来之间简单而短促,面对重逢时刻每个人都尽量小心翼翼。
  “小时。”
  母亲捡过他的碗来盛汤,瓷勺间或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我和你永叔,准备离婚了。”
  她清清喉咙,做出简短的宣判,没有任何感情,语气稀疏平常好像在谈论天气,或者电视上事不关己的新闻。
  一碗鲜香四溢的单档*汤在面前不断散发热气,那是顾时小时候最喜欢吃的汤食,然而这一刻却味道全无。顾时把头深深埋在碗里,机械式地重复吞咽。
  “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还欠了很多债。”
  “小时,妈妈对不起你。”母亲放下碗,发出一声压抑的叹息,“咱们今后要过一些苦日子了。”
  “我这次去了他老家,发现他在那里还有一个家庭,有一个女儿同你差不多岁数,当着我的面叫他爸爸。”
  接着话语就被无尽的悲苦之浪淹没,只来得及泛出浪花,他的妈妈再也讲不出一句话来,坐在饭桌边,开始掩面痛哭。
  爸爸一词在顾时心里引起隐隐刺痛,眼前哭泣不止的母亲更令他感到无措,他的年纪尚不足以应对这些暗调的,暧昧又伤心的秘密和伤痕,但在一个缺失成年人的家庭中,顾时不得不变成另一个成年人可以倾诉的唯一出口,成为了承载悲伤和混乱的最终的垃圾桶。
  顾时把桌上的纸巾递到母亲面前,接着站起来把桌上的碗筷剩菜都收拾干净,他们都需要一些时间来处理自己。
  顾时站在厨房里,看清水将水斗里的碗筷渐次淹没,一滴洗洁精下去,就泛起无数泡沫上来…
  ……
  晚饭后母亲破天荒地来到了顾时的房间中,手中拿着一只旧的杏花楼月饼盒,顾时在写当天的功课,母亲就坐在床边,将盒子里的旧物什一件一件捡出来看。
  那是属于儿时的盒子,在那只盒子里顾时看见了儿时收集的彩色纽扣,玩具小车,弹跳青蛙。这些便宜的玩意儿混在一些更有价值的东西中:外婆的金戒指,耳环,旧的银元,玉镯子,还有一只被打坏的长了铜锈的左轮手枪,是过世的外公做军人时使用过的。外公在顾时尚未懂事前已经去世,印象里那是个沉默寡言的老人,脸上的皱纹里隐约还有旧时做军官的威严。
  “小时,你是咱们家里最大的希望。”不止一次的,外婆和母亲这么说。
  “数你长得最像你外公。”
  他看着床边检视旧物的母亲的侧影,偏光中好像是外婆再度回到了他的身边。
  “小时,你一定要好好的。”她说。
  “好好的读书,考上个好大学,再好好的生活。”
  “一切都会好的。”
 
 
第十三章 鼓励
  生活像是突然回到了原先的模样。悄无声息地,阴郁的伤痕和暧昧的秘密消失了,一切又回到了十七岁来临前的平静之中。
  无人深究平静的降临是否意味着真正的变好,回归平静本身成为了好转的标志。
  顾时的生活增添了新的内容:他每天在闹钟和母亲在厨房制造的烟火中醒来,高三的课业渐紧,每天需要提前二十分钟进校,即便如此他还是能够吃上热的早饭。在老师的推荐下他又获得了周六进补习班的机会,于是每个休息日的上午要搭车去隔壁的城区,在一个老式居民区中补习四个小时的外语和数学。
  提供教学的是一位退休的中学教师,一个身高不足一米五的老妇人在闷热的客厅里翻开厚重教材,在柔软稿纸上推演公式进行计算。
  数字围绕着圆周进行无穷无尽且用不重复的排列,顾时在电风扇旋起的噪音间抬头,想到的是跨过白令海峡的候鸟,还有被洋流托起的翻滚的鱼群。
  他从每个同龄人脸上读出了秘而不宣的紧迫感,单薄的面皮下隐藏着独属于这个年纪的迷惘。每个人都在向什么地方游动着,每个人又都无处可去。每一轮考试结束后他收到学校按照成绩做出的排名和预测,在罗列出的所有可能里,顾时的未来被衡量计算,宛如鱼市上标签出售的新鱼。
  那段时间他参加了很多考试,累积了诸多草稿纸,更换了无数个笔尖。每天坐末班公交车回家,空旷的车厢如同鱼腹。沉默的大鱼将他从长街的一头载至另一头,一路上没有太多乘客以及对话。曾经灯火斑斓的热闹街道逐渐变得无关紧要。
  母亲总会在车站那头等他。
  渐渐地他不再去教职工小区,在规定冲刺的时日里,重要的事情是将所有的课业都完成,从天亮到天黑,如安排紧密的时钟。渐渐地邱童的名字也很少在同级的学生间被提及,年轻的学生们终日关注的是自己的未来:分数线的变化,排名上升,数学试卷最后一道大题究竟有多少种解法。
  在秋天将要结束时顾时和母亲曾一道被叫至教师办公室进行谈话,他在近两个月内的试卷和成绩变化摊在办公桌上接受分析,顾时远远没有达到能够满足一个母亲的野心的程度,他得到委婉的建议,也许可以考虑大学以外的出路。
  和母亲走在回家的路上,桂花已经开放,街上隐隐有了节日的气息,母亲的脚步踏在梧桐叶的阴影里,引起一阵叹息。
  “小时,你太令妈妈失望了。”
  顾时拾着梧桐的碎叶走,听着那些细碎的数落,声声落在心上,像是一场不盛却冷的雨。儿子的不出息似乎成了母亲对生活宣泄的出口,她由自己的骨肉说开去,埋怨着家庭的辛苦,丈夫们的无能,甚至连菜场上多卖五毛的菜价也变了天大的烦心事。
  顾时在她身后跟着走,中间隔了几个路人,接着是一个红绿灯路口,最后是一条街。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走到白色居民楼下,张望着放着波斯菊的窗口。那扇窗户紧闭着,灯火黯淡。曾经五颜六色的波斯菊如今已经掉了颜色,残存的花瓣还挂在枝子上,也很久无人照料。
  邱童和他的交流停留在几个星期前,顾时向他抱怨即将到来的考试和压力,那时的邱童像是在应对其他的事情,简单安慰了几句,就再无回复。
  顾时在邱童的楼下待了一会儿,报了一丝毫无根据的希望,以为能够看见邱童。同学间已经很久没有了他的消息,他曾听人说邱童有一阵似乎来了学校,在双亲的陪同下去了校长室,也有人说他已经办理了退学,他无法参加考试,在父母的安排下调养好身体,就会去国外读书。
  作为邱童最好的朋友顾时一无所知,他的心里说不上开心或者难过,他没想过邱童有一天会真正离开这座城市,然而在潜意识里,顾时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放着波斯菊的窗子暗了又亮,灯光里倒映出一个女人的轮廓,是邱童的母亲,她和她的影子在窗边静立了片刻,灯又灭了。
  于是顾时继续在他的生活里奔跑着,为了锻炼身体高三年级每天早上需要绕着教学楼跑上三圈。他在一整个年级组成的毕业生洪流里被裹挟着走,在队伍前端攒动的人群里,一个男孩从跑身边,顾时抬起头,那人头顶的发翘正随着步伐跳跃着,他的身形令顾时熟稔,他看见那块隐藏在耳后的红色胎记。
  恍惚间他以为邱童回来了。
  “你应该去配副眼镜了。”同学们提醒他。
  “邱童已经很久没有来学校了。”
  而顾时没有来得及印证他的幻觉,坏消息终于传来。那个下午,曾经的班主任将同学们叫到了走廊上,告诉大家邱童同学因为病情加重已经办理了退学,正在住院接受治疗。
  邱童的母亲为此来过一次学校,自己的孩子命运难测,母亲悲痛欲绝,却还是强忍痛苦向曾经的老师和同学道谢。
  “同学们,生命是一个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命题。”
  在面对同类的死亡,一个群体也随之感到悲伤。一个孩子遭逢不幸,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也引起一阵叹息。
  “我希望大家都能去看看邱童同学,给他一些鼓励。”他说。
  “在奔向人生的道路上,我们有时需要学会道别。”
  顾时站在一片阳光下,无端觉得冷。
 
 
第十四章 叶子
  探望邱童的愿望遭到了母亲的反对,认为这是浪费时间,一个苦苦挣扎于命运航向的家庭已无暇顾及别人的生活。
  当同学们陆续去探望住院的邱童时,顾时在母亲的陪同下去参加更多的补习班,天不亮的时候母亲就起床开始准备,平和宁静的周六清晨,他们搭乘早班车,去距离市区四十分钟的特级教师家中补习。
  为了将顾时塞进补习班母亲花费了不小的力气,她收集了许多校外补习的广告,按着上面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去一一核实,数日间她的通讯录里多了许多陌生的号码,除去机构外,还有许多热衷于将孩子送往补习班的家长。那段时间她变得非常激进且热忱,好似凭空成为了一个教育家,对于孩子的培养,分数的提升理解透彻,头头是道。尽管其中大部分的内容都是从许多名不见经传的教育讲座中听来,那些讲座大部分开设在出租的会议大厅里,隐藏于写字楼酒店和地下一楼中。会场里铺着旧红色的地毯,泛黄带着油光的塑料桌椅,会场的背景板上挂着横幅,上面写着:“为了孩子的明天!”
  顾时坐在灰色的公交车上,被载向雾一般迷离的地方。车上还有很多同他一样的中学生,他们背着已经变形翻毛的书包,戴着眼镜,沉默不语,女学生早早地从书包里取出英文课本记忆单词。停站的间隙里偶尔抬起头与他对视,顾时微微想起来,他们是在同一个补习班里上课的。
  他们在老旧的即将拆迁的居民区里上课,盛夏的日子里肥蝉在十几年树龄的梧桐树上竭力嘶鸣,一场大雨过后,地上满是被疾风骤雨击落的虫的尸体。小区的中央栽种了一株银杏树,没有人说得出这树活了多久。顾时在那里上课的日子里,这棵高大的银杏树结满了金黄色的叶子,秋天的时候,院子里的孩子们常在银杏树下捡拾银杏果。
  花岗岩的老楼外墙因为经年潮湿,已经生出了斑驳的青苔。顾时的母亲护送他至楼下,看着他独自走上楼,直至消失在视线中才离开。
  今天补习的内容是作文,在座的学生各拿到几张薄薄的作文纸,今天的题目是:我最亲爱的人。
  学生们几乎在拿到纸头的当下就开始提笔作文,文章的写就不需要太多感情和构思,一切只需按照既定的公式进行套用,学生们往往被要求背诵大段的材料以便时时复述,使文章最后看起来像是一个运行良好的移植人。
  顾时只字未动,他盯着题目看了半天,内心却无法掀起任何的涟漪,六个字的题目在他鼓胀的大脑中翻江倒海了半天,他像是一个外星人一样,注视着来自陌生星球的生物情感,在生物课上他学到,爱与情感是一种多巴胺分泌的结果。
  他像是一个忘带了钱包的人,站在柜台前搜遍了身上的所有口袋,也无法给出令人满意的东西。有一刻里他想到了邱童,笔尖在纸头上盘旋了半天,却终究作罢。
  他写起了自己的母亲,勉强地,从干瘪的记忆海绵里再用力挤压出为数不多的水分。文章自然没有得到青睐。第二个星期的课上,老师将满分作文当众朗读,写出文章的女生戴着粉色Hello Kitty的发卡,有些羞怯地坐在旁边。
  那一刻里他再次想到了邱童,夏天仿佛已经变成了非常遥远的事情,然而在顾时的记忆里,邱童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甚至有种错觉以为邱童此刻正在等着他,在那颗金灿灿的不断飘落叶片的银杏树下,和几只慵懒的流浪猫一起。
  邱童像是变成了一个无所不在的影子,如影随形,吃饭间,睡梦里,对着镜子发呆时,在补课的路上。顾时似乎成了世界上唯一一个没有去医院探望邱童的人,班委代表从医院回来时哭红了眼睛,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一个真正的将死的人。从此之后没有人再提起邱童的名字,更多的人不愿意这么做。
  隐秘的无言的秘密几乎快要将顾时灼伤,他没有办法再解出任何一道题,背诵那些永远记不住的单词,或者捏造出令人满意的作文。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他,真正重要的东西正在被忽视,却始终无人在意。
  他努力将自己埋头于日复一日的生活中,上学,放学,在母亲的监视下去补习班上课。
  当秋天的雨开始层层剥离城市最后的奥热时,他们坐在只有一顶电风扇的旧房客厅里,曾经的教师将房间四面的窗户打开,饱含水气的凉风扑湿了他的脸庞。
  这次作文的题目叫做,我有一个秘密。
  老妇人戴起眼睛,透过厚底镜片看着所有人:
  “同学们,在考试中遇到这样的题目,要记得,一个‘秘密’,是最终能够帮助你成长,成功的东西。”
  “你们要始终记得,作文,是用来检验你们是否能够合格进入大学的表达工具。”
  这次的题目难住了很多学生,他们冥思苦想,努力将既有公式塞进题目中,顾时也是,不同的是他提笔写了片刻,最终将已有的名字划去。
  “老师,”顾时举起手,“我不想上课了。”
  他没有得到最后的同意就离开了补习班,连跑带跳地奔下生着青苔的楼梯,奔跑过满是落叶和昆虫尸体的梧桐树下,跑出去几步后又小跑着回来,在银杏叶堆里捡起几枚漂亮的叶子。
  他要去见邱童,纵使补课的地方距离医院很远。顾时拿出了口袋里所有的钱,加上母亲给的回家路费,统统交给了出租车司机。
  太阳将要落山前他终于赶到了医院,那日的夕阳半卧在一半云彩间,有着格外温柔的光芒,像极了他和父亲曾度过的无数个黄昏。
  他终于见到了邱童,他坐在病房里,不知为何已经没有了头发,他戴着一顶帽子,在医生和护士的扶持下被挪到手术用床上,那时的顾时还不知道邱童正在准备他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次手术。
  邱童的父母对这个迟来的探望者给予了最大的宽容,他们有最后的几分钟可以说说话。
  邱童看见了病房外的顾时,露出了灿烂却虚弱的笑容。
  “顾时,你终于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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