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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帛(近代现代)——Autumnmt

时间:2024-08-31 11:53:14  作者:Autumnmt
  顾时推了推他的肩膀,见对方并无反应,于是叫他。
  起来。
  永叔,醒一醒。
  起来洗澡。
  最后他开始不耐烦的推搡那个男人,像是想要努力擦除一块顽固的污渍。张永平从醉梦中醒了过来,眼睛还在靡红的酒精中沉浮。
  “怎个?”张永平斜乜一眼面前的男孩。
  “老子在自家屋头睡一觉也不许了?”
  顾时用一条僵硬的手臂将毛巾递给他。
  “先去洗澡。”他坚持。
  “沙发脏了妈会骂。”
  继父的喉咙里滚出一声冷笑,又上下打量了分毫不让的顾时,这个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种子,半路上门的拖油瓶。从他的眼里张永平看不到顺从服帖,倒像是一块冰一根刺,捂与不捂拔与不拔,他都在这里,成为他与顾春红婚姻的墓碑。
  他从顾时手里扯过毛巾,抬手一把将他推开,自己支起尚且摇晃的身体,一步一晃地去浴室洗澡。
  走到半路,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对顾时说。
  “你和你妈一样,都是扒了皮吃了肉吐不出骨头的。老子这辈子是不能指望了。”
  他看着站在角落里的顾时,浑然忘记了这是他的继子,这是他的家,他像是面对着一个陌生的鬼魂,他的仇人,他十年一切不幸与怨怼的始作俑者。
  “老子养你有什么用?”
  “要是个女娃,兴许还有点用处。”
  浴室的拉门被猛地拉上,巨响和雨声在顾时存在的空间里一齐破碎。顾时被那声音吓了一跳,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摸了摸自己因为愤怒而僵硬的手臂。
  晚饭是在陈红那里吃的。披一帘密密细雨,顾时骑车去她的按摩店。陈红还在店门口望着街心的雨发呆,下一秒就看见顾时浑身湿透走了进来。
  “我的祖宗!”她叫着,赶快把顾时接进来,找来毛巾替他擦干。
  “这种天气就不要来了呀。”
  陈红嗔怪着,发现了异常,她眼睛很尖,抬手拿住顾时的胳膊,问上面的淤青是怎么来的。
  “自己在家摔倒了。”顾时低着头,不让她发现更多异样。
  晚饭是葱烧大排,青豆炒香干,还有一些街上买来的凉拌菜。顾时端着碗在柜台旁边一声不吭地吃,店里不时有男人进门又出门,路过他时总会好奇地打量一眼。
  “老板娘,你儿子已经这么大了啊?”有好事的人多嘴。
  “这是我亲戚家的孩子。”陈红打圆场道。
  饭后陈红照例检查了顾时的作业,询问功课学习的进度,检查到一半店里的客人突然多了起来,门口的按摩师们来不及招呼,陈红只有放下对顾时的责任,自己起身去迎接客人。她显露出做老板娘的本事,在男人堆里取意奉承,左右逢源。店里许多客人与她熟识,谈笑间荤素不忌,顾时坐在柜台背后,渐渐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他看着养在柜台鱼缸里的一尾小红鱼,忽然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感觉,面前的男女来来往往,在矮小的平房里低头侧身而过,相熟的臂膀和腰肢互相依偎,昏黄的灯光深处隐约有暧昧喘息缱绻。他和那尾鱼一样,在透明水质构成的世界里游荡着,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看着眼前的人间。
  陈红走上前来,她的身上沾染了陌生人带来的雨水还有体温。
  “小时先回家吧?”
  他看着陈红,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顾时注意到陈姨的嘴上还有新抹上的颜色。
  “已经很晚了。你回去自己小心。”
  顾时惶惶站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竟可以去哪里,他穿着陈红借给他的旧雨披,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骑行,接近凌晨的时间,街上已经没有行人,偶有孤零的行车打着远光灯驶过,像是深海里冷漠而霸道的鱼类。植物园成了一团深邃无光的暗海,夏夜的大雨抚过竹林,拨出点点滴滴的寂寞之声。
  凌晨一点半的时候顾时回到家里,他提着一手淋漓冷雨上楼开门,钥匙插进锁孔像是插进了一块石头中,无法扭动。
  他后退一步,从侧窗看见家里的灯熄了,没有人等他。
  门被反锁上了。
 
 
第七章 夕阳
  坐在家门口等待天亮的时间里,顾时梦见了逝世数年的外婆。
  外婆在顾时对童年尚有记忆的时候离世,在一顿亲朋宴饮的好饭之后,外婆倒地在厨房再也未能起身。
  所有的欢畅笑语顿时烟消云散,化为跌倒的酒瓶倾翻的碗碟和一地狼藉。七岁的顾时被留在空无一人的家里独自捱过夜晚,长夜过后,小小的他被父母牵着去往医院,和躺在病床上的外婆告别。
  七岁前的岁月都是和外婆一起度过的。小小的顾时看着高高的病床上沉默无言的外婆,攥紧了母亲的衣角。
  梦里的外婆仍是旧时的模样,她坐在阳光里,坐在她种满三角梅和牵牛花的小院里,半只脚高的小矮凳,另一头是空的椅子,她手里择着菜,一面侧过头来看着顾时,笑眯眯地看着他。
  梦里的顾时走到外婆身边,一言不发地坐下。他知道自己回到了七岁的记忆中,七岁的顾时坐在外婆身边,玩弄着一条放在水盆里的鲫鱼,孩童短小的手指在水中画着圈,逗弄尚不知死期的鱼翻腾不已。
  “小时,”外婆告诉他,“爸爸妈妈分开以后,你要和外婆一起生活…”
  那时的顾时还不太理解离别的意义,离别于他是一辆摇摇晃晃的自行车。由父亲载着他,从城南骑到城北,他们经过热闹的马路,人头攒动的街道,骑过长长的连接两半城市的大桥。那时总是黄昏,顾时记得,夕阳和层叠的云彩映在西空中,半轮金阳逐渐溶解在云的虚影里,映出世间一派温柔。
  偶尔他们也会经过菜场集市,顾时被放在后座上,看着父亲逐一经过卖菜摊贩,像一位检阅生活的将军。他带着顾时买到市场上烤得最香的玉米,烤鸡,在广式烧腊店门口看着老板手起刀落,斩下当天最香最脆的脆皮烧肉,快速在案板上切片,撒上一小把精盐一小把辣椒粉。这个时候父亲总会绕到隔壁的店头为自己买上酒,留顾时在车座上,吸满一鼻子的烧肉香气。
  周末的时间里他们骑着车去过动物园,去过花五元钱就可以摸小白兔的市民公园,去过高树垂影人语喧哗的文化街。无数个类似的黄昏里,父亲将他从城南载到城北,再从城北送回城南,他在无数个短暂的离别里失去父亲,又期待着下一个新的重逢。
  直到某一天起,离别成了一个漫长的状态,顾时记不清那样的状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甚至记不起父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消失的。在他的家庭里人们习惯于父亲的消失,人们从不谈论他,避免提及他,他们将他送回母亲的身边,他被带往新的城市,在那里他由一辆新的自行车载着,送往新的学校,新的生活。
  所有的离别在顾时有所反应前业已发生,宛如无数个错误报导的天气预报。在梦里顾时坐在外婆的身边,鲫鱼在红色的水盆里绕着圈,尾巴打出一个又一个水花。
  他想起来平白只有死者拥有入梦来的能力,这是母亲说的,在外婆离世后的几个月里,她曾经连续地在梦中见到自己的母亲,进而哭醒。她说外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时,而顾时在想,原是母亲自己失掉了母亲,在一个永远无法重逢的离别里,成年人也如小孩一般,仓皇失措寻着已经失去的亲人。
  于是他尝试着和外婆说点什么,作为梦中的告慰,他告诉外婆自己一切都好,母亲也好。谈到母亲时他未免失落,他感到那是一个自己终究无法承担的谎言,人是否可以在自己的梦中撒谎?他并不知道。鼻腔里沉重的酸涩终于将顾时从梦中拉扯出来,他睁开眼,面前是灰色的楼道和熄灭的灯,微凉的晨风穿堂而过,顾时从楼梯上站起来,又差点站不住摔下去。
  就在这当口,反锁的门从内部传出响声,屋里的张永平打开门来,和门外等了一夜的顾时沉默对视。
  天亮了。
 
 
第八章 落水
  张永平离开了,留下几张薄薄的旧纸钞放在桌上,权当作为继父需要勉强维持的抚养义务。离开和来时一样,未留下只言片语。
  顾时提着两份早饭回到家的时候,发现一切又变成了原来的样子。
  张永平拿走了几件换洗衣服和一只手表,顾时记得那是母亲买下用来送给他的礼物,他知道张永平大概会用这只表去做什么,他一直有赌博的习惯。
  顾时感到一阵轻松,却并不高兴。
  张永平走后他又恢复了和邱童的联系,他们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有见面,他们约在文化宫看新近上线的电影,之后去游泳。顾时没有太多运动的心情,他独自一人漂浮在深水区,看着远边的天空堆积起层层乌云。
  邱童从浅水区慢悠悠游过来,他变得瘦了一些,眼下生出了淡淡的青色阴影,他的头发长了些,且不符合校规地长过了耳朵,打湿的发尾柔顺地贴在颈后。
  “你不太开心?”邱童问他,“发生了什么吗?”
  顾时默默地把自己沉进水里,用一串泡泡作为回应。
  他无法在邱童面前讲起所有的不快乐。透过蓝色的水体注视着邱童,像是注视着一朵在海底深处开放的鸢尾花。他的眉目他的身体在水中模糊不定,又像是难以捕捉的幽灵。
  他伸出手去,想要触摸他,指尖却又在将要触及那个影子时收回。他绕着邱童游了一圈,又像一条鱼一般向泳池的深处游去。
  邱童的水性远没有顾时的好,经过一个夏天的练习他终于可以摆脱了游泳圈,却无法到达可以自由深潜的程度。看见顾时冒了几个泡泡就消失在水中后,他有些慌张,他扑着水,一边叫着顾时。
  顾时没有回应他,自顾自地沉在水底。他喜欢水里的世界,这里孤寂而静谧,阳光在水中断裂成不同形状的晶体,水体在鼓膜上轻柔鼓动,摒绝了一切喧嚣骚动。他想象自己是一具被遗忘在水里的尸体,等待肺泡里最后一丝氧气干涸。
  可有人打断了顾时的想象,天上的云和青色的天空不断掀起阵阵涟漪,远远地,邱童正向他游过来,姿势笨拙而可爱。几个星期前他学会了换气和蝶泳,凭体力可以简单的在泳池里游上几个来回,水尚未成为他友好顺从的伙伴。但顾时的沉默令他感到不安,他奋力地想要游到他的身边,狼狈又滑稽。
  顾时看着他,他们之间像是间隔着某种无形而透明的胶质,像是行星与恒星间永远徘徊的距离。他看着邱童,好像也在看着另一个自己,他知道邱童一直是那个他向往的自己,简单,纯真,拥有完整而稳定的爱,和短暂而有限的生命。
  顾时不想再当尸体了,他缓缓向邱童游过去,在对方把自己淹死在游泳池里之前将他送回水面。
  邱童找回了自己的鸭子游泳圈,像一只脱水的蘑菇般攀附在橡胶圈边缘上。此刻的顾时依旧沉默不语,他不知道要如何向邱童讲述自己的不快乐,讲述那些在他生活中的人,张永平,陈红,还有他的母亲,他们是灰色的人,从他们的身上,一个孩子过早地见识到了成人生活的暧昧与无奈。
  而邱童是一个在象牙塔中被保护得很好的孩子。
  “顾时,”邱童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如果你有不开心的事情,你一定要讲给我。”
  邱童看着他,神情无比认真,仿佛已经做好了要承担一切的准备。尽管看起来顾时才是更像大孩子的那一个,邱童和他相比,整整晚了十个月的时间出生。
  顾时过早地知道秘密并不是一件需要与最亲密者分享的乐事,秘密注定了要居住在阴暗的地下室里,与伤心和眼泪在一起,和旧期的日记一起,在无数个又无数个黄梅天的雨季里生潮长霉,最终腐烂。
  “邱童,”顾时告诉他,“考完试以后,你一定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替我看看。”
  “你会每年给我寄明信片,或者礼物,告诉我一切都很好。”
  “你还会有一个新的心脏,有了它你就再也不用担心会生病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啊,”邱童着急了,“我们不是说好会一起……”
  顾时伸出手去,替邱童擦去了脸上的水滴,他的眼睛又黑又湿,睫毛下还挂着水珠,像是连眼睛也湿透了一般。
  “我不想考试了。”顾时说,“我什么也干不好。”
  说完这句话,顾时就从水里爬到了岸上,他听见身后传来稀稀落落的水声,他没有回头,加快了脚步,逃一般离开了泳池。
 
 
第九章 九月
  九月开始前顾时独自去学校取回了新学期要使用的课本,他即将升入新的年级,成为高年级生,教室也随之迁到了最高的楼层。
  顾时比夏天开始前长高了五公分,许多夏天之前的衣服重新穿在身上已显得局促,他的肩骨逐渐展开,身形伸长,面孔逐渐有了棱角,然而一双眼睛还是懵懂的;这是生命中无比奇妙的时刻之一,一个长大的人仿佛将要蜕出他幼小的壳,灵魂尚自不安地存在于体内。
  两个多月的暑假足以在很多人身上生出变化,有的人迅速成长,有的人老去。开学的第一天,顾时坐在新的班级新的教室里,原先熟识的同学大半都不再和他同班,他的同桌换成了一个留着长马尾的女生,开学的第一天,他的同桌就成了班级里的学习委员。
  他的班主任变成了一个有些秃顶的中年人,开学的第一天他站在讲台上训话,大声说着新学期的开始大家都要收收骨头,为高考做准备。电风扇在头顶将三十三度的风搅动成一场叫不醒的困梦。
  顾时撑着半睁的眼睛,看着所剩不多的头发还在班主任的头顶做最后挣扎,在第一排的位置隐约可以闻见生发水所特有的草药气味。顾时在楼下的男性用品商店里闻见过这个味道,骑车经过时,店里的老板正用一盆水掺了药水,往自己的头顶上不断涂抹着。
  他在想是否这是一个注定的阶段,头发会脱落眼神会暗淡皮肤会生出油腻和皱纹,人们将之称为苍老的过程,其中往往被加上了过多的注脚:例如牺牲和奉献。
  他在想是否每个人都终将如此,伟大的幻梦不曾发生,他们在这里通过茫茫然无数考试无数测试获得合格证书,接着在下一阶段的人生里重复另一种生活。顾时那时已是十分悲观的年轻人,他鲜少向往长大后的生活,对于自由与爱人的能力缺乏构想,他想大人的生活无非是无数个父亲和母亲,他的母亲永远迷失在寻找爱人的路上,而他的父亲则早早地离开了他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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