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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军行(古代架空)——风途石头

时间:2024-08-30 08:57:34  作者:风途石头
 
 
第32章 怀安酒贵
  从君醒来时,屋中空无一人,他腰腹间盖着条毯子,睡在床榻外侧。
  他服侍将军已久,有些时候会被将军折腾得昏睡过去,留在将军床上过夜,次数多了,摸清了将军脾性,已经习以为常,不如第一次时会感到惧怕。
  身处城中,生活环境再怎样也比在军营中好得多,从君发了会儿呆,缓缓地坐起来,隐约可听到兵士们的呼喝声,他瞧了一眼日头,正是早校的时候,从君走到窗前,窗子朝着街道大敞着,小公子头发披在一边肩头,眉目冷淡地站了一会儿,才去梳洗。
  主营新迁,需要将军处理的公务很多,从君知道他必然是忙于军事,需要自己伺候的时候不会很多。
  戎人的房屋建筑制式与汉人不同,从君初来乍到,摸不清楚,秋日上午阳光正好,许多军妓在后院凑在一起洗衣晒被,从君循着她们的声音找过去,才回到红药的屋子。
  从君在门扉上轻轻叩了叩,少许,红药披头散发,拖着衣摆,香肩半露地拉开房门,她这模样魅丽大方,美得惊为天人,见是从君,嫣然一笑,悠悠地转过身去,说:“狗将军昨晚上做了回人,让你起来床了。”
  她说着打了个哈欠,坐到圆桌旁,从君跟在她身后走了进去,轻轻说:“将军说,今年中秋,还未吃过月饼。”
  红药身体一僵,坐直身体,而后姿态又放松下来,嗤笑了一声:“劝你不听,镇西铁军人人都是他的耳目,这次是警告你,下一次,恐怕你就是月饼馅了。”
  “秋夕不及玉轮满,半赏古木半幽明。”
  那夜奉江盯着这句诗出神许久,他将小公子的字迹收进怀中,巡夜的梆子声远去,监军出了帐子,朝东南方走去,主营人马是从东南向西北行进,小公子到了营中不能乱走,所暗示的地方,必然是在来途中见到的。
  这座营盘靠着一个矮平的山峦,说是山峦,不过是一个坡度大一些的土坡,监军方走到坡上,就隐约听得合在风中的调子,尾音方到耳边就散去了。
  远处的小公子坐在大槐树下面,风吹过,他的发丝随风飘舞,单薄的衣衫鼓起,袖袂纷飞,大槐树的树叶也跟着飒飒作响,周围一片黄土,风从无处来,也往无处去,把小公子的歌声带到了遥远的天际。
  玉轮不满,乃是月圆前夕,幽为鬼,左木右鬼为槐——“中秋节前夕,槐树下见。”
  奉江如约而至。
  他顺着土坡走下,朝小公子走去。越走近,那调子听得越清楚,奉江也乃永平人士,一下就听出这是京中小童在中秋时常唱的童谣,只是小公子没有唱词,只是轻轻地哼着调子,又把那调子放慢了许多,本是天真烂漫的童瑶,在此情此景之下,显得分外幽远悲凉。
  奉江停在小公子三步外,也走进大槐树的笼罩之下,即至满月,今晚的月光尤其清亮,流水般的月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打下清幽的颜色,落在监军的银甲上,好似玉屑落于肩头,他身后披风随风作响,小公子停了哼唱,转过头来看着他,清浅地笑了一下。
  夜色之中他的眸光如剪水,好似八万里月华流泻而下,通通倾进了他眼底。
  奉江心弦一动,小公子说:“监军坐吧,得监军桂花酒,当有还礼,从君身无长物,邀监军同饮,此地寒凉,但得朗月清辉,算不得寒酸。”
  奉江这才发现小公子身边摆着自己送予的那坛酒,旁边置着两个小盏。奉江不语,在一侧坐下,小公子为两人斟满,酒声叮咚,醇香四溢,琼浆清亮,小公子把酒盏递予监军,待奉江接过,自己便仰头,一饮而尽。
  小公子袖口处露出一截腕子,早先奉江看到的那些伤痕已经褪去了,在月光的照耀下,小公子的手腕如白玉般,他本人亦是明透清雅,美玉般无暇。
  奉江也抬手饮酒,目光却一直落在小公子的侧影上,他眉目寡淡,精致的五官全无一丝外露的情绪,此情此景之下,叫人觉得他就要飘然飞仙,隔绝人世了。
  明明本是这般高贵淡雅、世间无双的人物。
  奉江联想到他际遇,心头一阵压抑,他一直担心他伤势,却不好问起,小公子虎口处拿着酒盏,将手轻轻置于膝上,转头看了奉江一眼,目光又转向天上月,说:“怀安酒肆的桂花酿,一年只出一回,遍寻京中,无一家酒肆的桂花酒可出其右。”
  小公子浅淡地笑了一下,说:“昔日我家权势滔天,每每怀安酒肆刚开坛,我家家丁便将这酒包圆了,最多时,也只给酒肆留下三四坛。”
  奉江安静地听他讲话,小公子今日与往日不同,周身风采气度,更似少年风华的宴从君。
  从君收回目光,转向奉江,说:“其实只因我口味刁钻,只喝得惯他家的桂花酒,我阿哥宠我无度,又为人跋扈,才闹出这等事来。”
  “后来不知怎的,这桂花酒在朝中官员之中,就成了权势的象征,时日久了,怀安酒肆每次开坛,不待我家中人去采买,便亲自送上门来。”从君淡淡地说,“家中官员拜谒不断,有一回,家父赏了一个官员一坛桂花酒,喜得那人跪地磕了三个响头。”
  “怀安酒贵。此事非我所愿,却因我而起。”小公子抬起头,“自那以后,我再不喝桂花酒。”
  奉江沉默不语,他当自己无意间碰了小公子痛处,更不知如何是好。
  何况,宴从峦是奉江亲手擒住的,小公子今日提及这个,想必是想起他来了。
  当日在大殿之中,小公子与奉江打了个照面,亦是目不斜视,虽未仔细端详,心中也当有印象,过了这许久,想必也想起来了。
  小公子话罢,又为自己与监军斟了一杯,他看着酒坛,轻轻说:“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对不起。”沉默少顷,奉江说。
  从君浅浅地笑了一下:“监军无需道歉,我有感而发罢了。”
  可奉江觉得自己不是为此事抱歉,甚至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对不起,还不待奉江再度张口,从君抢白道:“我不怨你,忠君卫国,乃是本分,我不怨任何人,不忠不孝的,是我。”
  奉江一把攥住了小公子放在酒坛上的左手。
  小公子没有躲开,也没有任何反应,由着他攥着,仰头饮尽方才斟好的那盏酒,口中轻轻吟道:“昔年桂酒冠京都,十尺城门百里孤,星河无意朱门改,明月犹照苍头奴……”
  小公子眸如秋水,直视玉轮,又一阵风吹过,小公子的身子越发凉了,叫奉江觉得手心里的这只手好似一块捂不暖的冷玉。
  小公子收回目光,转向奉江,说:“谢监军愿听我胡言,酒是美酒,从君谢过了,明日还要赶路,从君失陪了。”
  小公子说着抽出手,站了起来,掸了掸长衫,酒坛和酒盏在地上歪歪倒倒,错身而过时奉江抓住了从君的手腕,他眸色深沉如海,仍是一派沉默,少顷,他转到小公子正面,不出一言地解下自己披风披在他身上,为他系好。从君静静地看着奉江的眉眼,亦是沉默。
  披风披罢二人又沉默对视片刻,奉江心中情绪万千,本不欲行为过界,这一刻却忍不住了,把小公子拥进自己怀中,轻轻叹了口气,这身子单薄得不像样,叫他不由自主地抱紧了。
  小公子的下巴搭在他的肩头,眨了眨眼,仍是寡淡的神色,眼睑低垂,叫人看不出他心中作何感想。
  一时之间二人身边只有月色和风声,许久之后奉江轻轻放开了他,嘴唇微动,却是欲言又止,小公子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奉江站在哗哗作响的大槐树下,看着小公子的背影越走越远。
 
 
第33章 甜枣
  折腾到中午,月饼烤了两三回,没有一次像样的,红药咬了一口,口中直道:“呸呸呸,你这个月饼能打死狗!”
  “你做这东西真是适合给将军吃。”
  从君无奈叫了声:“红姐。”
  “好好好。”红药摆手不打趣他了,“他就是拿话敲打你,又不是真想吃月饼,你还真要给他弄个像样的出来?”
  红药在从君几碟子失败品里矬子堆里拔大个,看起来十分像样地摆了起来:“你就这么半生不熟地拿过去,新学的不就是这样?你不过是表个温顺态度,不必较真。”
  眼见着到了午时,从君到底端着这么盘狗都不吃的月饼回去了。
  他推开将军卧房的门,发现将军竟然已先行回来了,将军今日未披重甲,着一身玄衫,只束了腕甲和腰甲,威压之感褪了几分,却更显得雄姿英发,较之临兵坐阵时的威武不可撼动,更多了几分少年将军的俊朗英气。
  展戎立于栏前,听得声音回首看去,从君忙行礼,道:“从君在红药姐姐处学做月饼,一时晚归,将军恕罪。”
  将军应了一声,示意从君把盘子放下,他刚同兵士们打过一轮马球,因此未着铠甲,纵是如此,也惹了一身的汗,从君垂头恭谨地侍立,将军在桌前坐下,从君跪在他脚边,将军问:“用饭了吗?”
  “回将军,晨饭用过了。”从君回答,悄悄抬眼看向展戎,见他拿起了一块月饼,立刻伏低上身。
  将军蹙了下眉,不知从君为何作此反应,咬到月饼上他就明白了,眉头彻底凝了起来。小公子头也不敢抬,怯声说:“从君愚钝。”
  他听见将军放下月饼的声音——这东西硬得能磕出声来,小公子小心翼翼地慢慢直起身子去觑将军脸色,将军擦了擦手,扫了他一眼,淡淡道:“待谁犯了军纪,把你这碟东西赏他吃正好。”
  从君立刻又伏低身子。
  “好了,起来吧。”将军说。
  从君小心翼翼地抬眼,手撑地面,利落而规矩地站起身,士兵进来给展戎送午膳,从君接过托盘,为将军摆筷布膳。
  进了瀚城,军粮虽充足了,伙食却是愈发的恶劣。以往在展戎盘子里还偶尔能见到几个白面馒头,现在全是黄黑色的粗粮面疙瘩,看着都喇嗓子,从君垂头一一摆好,将军吃惯了这粗粮,面不改色,说:“蛮荒之地草木不生,戎人粮仓里没什么好粮食,地窖里倒是存着不少瓜果,可供军中吃一阵,前阵子红药娇惯你,莫养得骄纵。”
  鬼门关前走一遭,才捞着些合口的口粮,就叫娇纵了。从君亦有些吃惊将军能看出他心中所想,低声说:“从君不敢,将军身先士卒,从君心中敬佩。”
  将军恍若未闻,他在府中作风豪奢,满盘珍馐,在军中时吃起这种粗粮来亦是如常,不见半分为难嫌弃,说:“司仓若差人送过来什么瓜果,不必看我脸色等赏,本将责难你,只因你犯了规矩,莫说本将苛待下人。”
  “从君明白的,谢将军怜惜。”
  这几问几答的功夫,将军已用好了饭,从君为他呈上漱口杯和干净毛巾,将军简单漱洗过,道:“宅中厨房今日开了火,下面将领们吩咐煮了些汤面,我小憩一会儿,吃了饭再回来伺候。”
  从君应了声,为将军卸下腰甲和臂甲,随着将军朝里屋走去,这屋子并不大,卧房和前厅套在一起,连个屏风都没隔,主院还没拾掇出来,将军在这屋子里只是暂住,这处宅子本是戎人守将的居所,仿的汉人宅制,前为办公军府,后为守将居所,除了这大格局,其他是仿得四不像,楼阁串廊乱七八糟,汉人礼制周全,刚住进来时,属实费了一番周折。
  从君看着将军躺下才退出脚步,他不知将军何故,今日心情似乎十分放松,从君小心翼翼地合上了门,循着记忆,朝后院的方向走去。
  厨房也在后院之中,都是下人的地方,一流的矮房子,两院相接的地方有一个二层小楼,正是红药的住所,她凭栏望着下面动静,见到从君影子,朝他晃了晃帕子,转头走了下来。
  从君站在楼底下等她,红药问他:“你往那地方去做什么,难不成将军叫你为他做吃的?”
  红药狐疑地皱起眉头,又想起那碟子能打死狗的月饼,说:“果然是铁将军,铁齿铜牙,他倒也不必……”
  小公子一向是个沉默寡淡的人,却被红药给逗笑了,他以前总听人说女人心海底针,一直不以为然,没想到居然是真的,红药心思煞是成熟,却总是有各种奇思妙想,常常语出惊人。
  哪有人会爱吃那种月饼,从君同红药说了详细,红药拉长音“哦”了一声,笑着往身后一倚,朝那边扬了扬下巴,说:“我说着呢,这么热闹。”
  她语气微顿:“把哪个士官哄住了,也就为混这一碗面条吃。”
  从君这才明白为何厨房另外起火,红药朝那边走去,背影对着从君:“我去给你端来,你回屋里等我。”
  他跟了将军,无论做什么都招人嫉恨,上位者做事哪里管得下人堆里的龌龊,将军此举估计不是刻意羞辱他,不过就算知道,也不会在意从君是否面上难堪。小公子才落到这境地,又能知道什么,红药能护着一分,就是一分。
  汤面煮得热腾腾的,从君这碗里有许多青菜,还打了颗蛋,小公子不敢耽搁,不到一刻钟就吃完了饭,外面还在吵吵嚷嚷的,没人照料的一些军妓在锅里捞了面条剩下的汤水,泡着粗面疙瘩吃,午后时间难得祥和,女人们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有些热闹地互相调笑打闹,有的安静地坐在一侧——大多是吃不上好饭的,秋日暖阳落在身上,姑娘们的面色却是一派麻木。
  红药把从君送到楼梯口,淡淡地说:“人活在这境地里,连猫猫狗狗都不如。”
  从君在台阶上回身仰头看她,红药脸上的一缕哀淡转瞬即逝,朝他笑了一下,从君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点头致意,从台阶上转下去了。
  同是沦落风尘,红药能活到如此程度,已算是翻盘,从君总觉得红药与将军之间应该还有什么渊源,可之前问起时红药说得那么轻描淡写,也不像是假的,从君想不出来,遂不想了。
  他走出后院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女子们身上满是被阳光裹着的颓唐,她们就像是从泥潭里开出的花,糜艳又颓废。人没有盼头是活不下去的,总得抓着点什么,红药有个念想在,她们的念想又是什么呢?
  这思绪在从君心中稍纵即逝,他如今泥菩萨过江,哪有余力挂念旁人。
  将军日间小憩最多不会超过两刻,从君加急脚步,走回将军房中。
  展戎睡眠极浅,何况是白天,尽管从君小心翼翼,他依然有所察觉,将军不以为意,又歇了少顷才睁开眼睛,他朝外侧看去,盔具的架子空着,小公子在为他打理铠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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