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院门前,停了一辆黑色的私家车,走下来一对和蔼可亲的中年夫妻,他们牵着隔壁房间小胖的手,满脸幸福的离开了孤儿院。
季雨眠知道,小胖这是被收养了,他有了新的爸爸妈妈,永远都不会回到漆黑潮湿,爬满老鼠的房间。
季雨眠不知道爸爸妈妈是什么,自他有记忆起,他就生长在孤儿院里,爸爸妈妈对他来说是很遥远的生物,他只是在孤儿院走廊上的公用电视里看到过广告。
穿着粉色小裙子的小女孩站在椅子上,伸出小手,手里握住一块白色的香皂。
而在她的小手上,还包裹着一双洁白无暇的大手。
身着白衣的年轻女人脸上挂着幸福的笑,站在小女孩身后,温柔的替小女孩洗手。
小女孩脸上也挂着幸福的笑,调皮的用小手搅动水流,水珠溅到她小巧的鼻尖上,女人轻柔的替她抹去鼻尖的上的水。
电视里传来母女俩其乐融融的笑声。
很快,场景一转,那个温柔的女人拿着香皂,念出一道广告词——
“宝宝身体倍儿棒,妈妈笑容满面。选用我们产品,宝宝健康有保障。”
曾几何时,孤儿院阿姨跟他说过每个小孩都会有被收养的机会。
他好像也期待过,会不会有个像电视上那么温暖的女人握住他的手,温柔的洗去他手上的泥土,笑着擦掉他脸上的水珠。
可是每次的那些收养家庭看见他,都会摇摇头,然后带走站在他身边的小孩。
小胖离开孤儿院时,坐在私家车的后座,那张狡黠的胖脸贴在后车窗上,细小的眼睛一直看着他。
随后,小胖冲他做了个充满恶意的鬼脸,私家车也慢慢消失在寂静的小路上。
只是,很快孤儿院里面就传来护工阿姨们的尖叫声,她们找到了他藏在床底下的老鼠,难闻的腐臭味飘荡在孤儿院整个后院里。
他站在墙角,肚子因为还没吃过早饭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高大壮实的护工阿姨对他破口大骂,罚他三天都不能再吃饭,收拾好那些老鼠尸体,还要打扫孤儿院厕所的卫生。
他低着头。
听着周遭人对他的指指点点。
“以前就觉得这孩子有点问题,眼睛太黑了,看人的眼神好阴郁,以后长大了估计了也没什么出息吧。”
“是啊,难怪没有收养家庭愿意接走他,要是我,我也不愿意,这孩子一看就是个怪胎。”
“总是画一些阴森森的画,现在还杀老鼠,看着就怪吓人的,心理肯定很扭曲吧。”
“要是心理没点问题,能被他爸爸妈妈抛弃,送到我们孤儿院来?”
“说真的,这些小孩也怪可怜的,既然那些父母生了不愿意养,那还不如不生,你看看他们,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呢。”
“哎,谁又不是呢?我们每天都要面对有些有问题的小孩,心理压力也很大啊。”
护工阿姨抱怨的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将所有老鼠尸体埋在了孤儿院外面的一个院子里,孤儿院附近一些不三不四的问题少年团团围住他,对着他吐口水,奚落他是没人要的坏小孩。
以前他会不管不顾的扑上去跟这群人打一架,可是这次他却只是沉默的穿过巷角,回到了那间漆黑潮湿的小房子里。
小房子里没有窗户,没有一丝光线能透进来,鼻间满是难闻的腐臭味,还有一丝沉年的血腥味。
他抱着胳膊坐在地上,手里抓着从孤儿院的卫生间里偷来的白色香皂,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长久以来压在他心底的绝望终于一瞬间崩塌,变成了一片废墟。
他是很少哭的,甚至在孤儿院里看到那些小孩抱着妈妈留下来的收音机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他也只是觉得可笑。
因为他知道,哭是没有用的,因为不会有人替他们擦干眼泪,所以他从来不哭。
但此时此刻,他明明知道不会有人替他擦掉眼泪,可眼泪却不受控制源源不断的从眼眶里涌出,他哭了好久好久,哭到大脑几乎无法思考,哭到漫长的一天就那么过去。
第二日从地上醒来时,肚子已经饿得没有知觉了,孤儿院外面传来小孩们哭闹的声音,护工阿姨们抱怨的声音,还有锅碗瓢盆的摩擦声音。
但是他今天没有吃早饭的机会。
他站在小水池上清理了一下,揉着红肿的双眼,抱着唯一属于他的蜡笔,还有一张在院长办公室里偷来的画纸。
他穿过孤儿院的长廊,在一个隐秘转角消失不见,如往前一样,没有任何人注意他。
他有一片属于自己的秘密基地,就是那边离孤儿院不远的海滩。
孤儿院院长说那海滩附近有间疗养院,里面装着都是会吃小孩的疯子,所以没有孩子会过去。
这恰巧成了他唯一的私人领地,至少在年幼的他心里,是这样想的。
那天似乎是中午,烈阳高照。
他走到熟悉的沙滩上蹲下,把画纸和蜡笔的放在金黄色的砂烁上,拿一块小石子压着,以防它们被风吹走。
他喜欢大海,若是能长眠于海底,应该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风吹动树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可这些窸窸窣窣的声音里,似乎还掺杂了一些书页翻动的声音。
他知道长椅那边的少年今天提前来了,而且不像往前一样躺在长椅上睡觉,而是坐在椅子上看书。
以往,他的心底会有小小的期待,他们一起呆在这片海滩上,会让他有种有人陪他的感觉,更有种这世上只有他们两人的感觉。
每次那样想时,那些深入骨髓的孤独感似乎会消散一些。
可是今天,他没有太多力气去想,饥饿让他浑身无力。
他闻着大海的潮湿气息,拿起灰色蜡笔,在这张他舍不得用的画纸上画出一条条海浪。
他画的很固执,很认真,似乎想拼命留下些什么东西。
可很快,这些东西又会被更深的绝望给笼罩住,因为从来没有人期待过他留下什么。
“啪”的一声,眼泪再次落在画纸上,他慌乱的擦干净眼泪,眼前的光线突然被一道阴影给遮住。
他抬起眼睛,只见一个穿着天蓝色T恤,宽松牛仔裤的少年站在他面前。
少年白皙的脸上戴着医用口罩,只露出一双漂亮的宝蓝色眼睛,满含着戏谑笑意看着他。
他愣了愣,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少年的正脸。
少年却抬脚踢了踢他的画,弯下腰道:“你在画什么?画的好丑。”
他慌张的垂下眸,擦了擦红肿的双眼,将画收起来藏在身后,无措道:“没……没什么。”
“不用藏,我都看见了。”
少年的声线很好听,像是屋檐下清脆的铃铛发出的声音。
少年道:“你在画这片海滩吧?”
他侧过脸,背后手指紧紧攥着画纸边缘,墨色的瞳孔里却流露出一股倔强。
这不是第一个说他画很丑的人。
可这世界本来就只有黑色和灰色,他没有画错。
少年却又站直身体,海风吹动他海蓝色的T恤,蓬松的长发。
少年指着海滩道:“可你画错了啊,小朋友,你看这片海滩上有两只小船,可你却画了一只。”
他愣怔住。
少年蹲下来,宝蓝色的瞳孔直视着他红肿的双眼,笑道:“你难道不觉得画两只小船在海面上行驶,会更可爱一点吗?”
这是他第一次听人说,他的画上少了一只小船。
他攥紧了画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少年有些调皮的眨了眨眼,又问道:“昨天你怎么没来?”
第41章 哥哥
昨天你怎么没来?
这句话轻飘飘的, 顺着湿咸的海风缓缓飘进了幼年季雨眠心底。
他愈发攥紧了画纸,语气里有些显而易见的局促和紧张,“你……你在等我吗?”
“嗯。”少年笑了笑, 宝蓝色的瞳孔弯成月牙,背后是蓝色的海滩。
在当时, 那似乎成了小季雨眠眼中唯一的色彩。
少年蹲在他身边, 跟他肩并着肩, 干净的牛仔裤坐在金黄的沙滩上。
少年道:“以前每天下午你都蹲在这,突然看不见你, 我还有些不太习惯。”
少年侧身, 去看他的眼睛, “昨天你去哪了?”
海风吹动少年额前的碎发, 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明媚的双眸。
小季雨眠垂下眉眼,握住画纸的指尖倏然松了, 麦色的脸颊泛上一层不易察觉的红晕。
昨天他忙着埋葬老鼠的尸体,打扫卫生间, 肚子也饿的难受, 还躲在昏暗潮湿的房子里哭了好久。
可他一直觉得, 就算他今天死在了海底, 也不会有人去深究一个孤儿,在昨天都干了些什么。
因为, 自他记忆里,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 从来没有人在乎他一天都干了些什么, 更不会有人在哪里等着他。
他们只要他活着能喘口气就行。
他无措的挺直脊背,“昨天我帮家里人做卫生, 太忙了就没有过来。”
少年轻轻笑了一声,不是那种嗤笑,而是很温暖的笑,是明明知道他在撒谎却没有拆穿他的笑。
“你家里有多少人?”少年问道。
小季雨眠脸颊更红了,他对家没有概念,咬着牙道:“有五口人。”
少年又笑了,“那你家里人还挺多的,现在很多地方都不让生这么多小孩了。”
小季雨眠点了点头。
心里却想,孤儿院的小孩远比他说的五口人要多得多,可他觉得家里有五口人,似乎是最幸福的象征。
“那你怎么眼睛红红的?是跟家里人吵架了吗?”少年突然又问道。
小季雨眠抽了抽鼻子,那种酸涩的情绪瞬间满胀。
为什么他很想哭,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想哭。
可能是因为这看似简单的问候,实在太像是关心了。
而在他的记忆里,没有人关心过他这么一个孤儿为什么会哭。
因为孤儿哭可不是太正常了,因为孤儿本身就代表着不幸。
他咬着唇,将眼泪憋了回去,“我……我做错了事。”
“这样啊。”少年感叹了一声。
紧接着,小季雨眠感觉身侧的阴影朝他笼罩了过来,少年身上带着淡淡的皂衣香味,清爽好闻,很像他在院长办公楼独立卫生间里偷的那块白色香皂的味道。
他正闻着这香味。
突然感觉脸颊上触碰了一节细腻温热的指尖,少年轻柔的替他擦掉了眼角的泪。
笑道:“别哭了,本来眼睛就不大,再哭眼睛就眯成一道缝了。”
那一瞬间,那和大海一样静谧的宝蓝色瞳孔误入他的眼眸,他抓着画纸,怔怔的看着侧身过来的少年。
少年却又突然笑出声,白皙的皮肤在阳光的照耀下好似上好的璞玉。
“怎么啦?还在想自己做错的那些事?”少年问道。
小季雨眠慌张的摇了摇头,“没……没有……”
他没说,这是第一次有人替他擦眼泪。
少年又道:“小朋友都会犯错的,你不必苛责自己。”
小季雨眠抱着膝盖,闷闷的点了点头,肚子却突然发出咕噜咕噜声。
一瞬间,他麦色的皮肤愈发红了,他更紧的抱住膝盖,试图遮住这让他羞愧的声音。
少年却问道:“你还没有吃饭吗?”
小季雨眠摇了摇头,否认道:“吃过饭了……”
“你好固执啊。”少年道。
突然又倾身扯过他手中的画,小季雨眠下意识去抓回来,可看到那双宝蓝色的瞳孔,他又有些不知所措的收回了手。
少年两手将画在空中摊开,举起来放在阳光底下细细凝视。
小季雨眠心里有些紧张,心脏砰砰砰跳的很快,余光的视线偷偷观察着少年眼底的神情。
直到少年宝蓝色的瞳孔又绽放出笑意,他紧绷的身体才稍微放松一点。
少年笑吟吟道:“虽然这是一副不那么可爱,也没有那么好看的画,但我却很喜欢,你能卖给我吗?”
“卖?”小季雨眠有些不解,红着眼眶看着笑意吟吟的少年。
“对啊。”少年又靠近了他点,两人并肩坐在海边。
海风吹动着小季雨眠皱巴巴的黑色短袖,他感觉到肩膀上传来的温度是温热的,鲜活的,就好像是夏日清晨的阳光,一点点照着他潮湿的心脏。
“你知道吗?现在的人啊喜欢追求新奇的东西,或许大家就会喜欢这幅画,所以我想买下来,说不定以后能卖出大价格呢。”
“真的吗?”
小季雨眠仍是不解的看着少年。
他的画可以卖出去,这件事对他来说,似乎是一件很陌生的事。
因为他从未这么想过。
“对啊,我见过很多名画呢,我相信这幅画远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值钱。”
少年笑得很狡黠,“可以卖给我吗?”
小季雨眠低着头,肚子饿得咕咕的响,他很小声道:“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你若是想要,那就送给你吧。”
“不行,我从来不白拿别人的东西。”少年将他的画夹在了白色封面的书籍里。又从兜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皮质钱包。
少年翻看着里面的纸币,露出懊恼的神情,嘟囔道:“我没有带很多现金的习惯。”
他递给季雨眠一张粉红色的百元大钞,“这算是我的定金,你先收着吧。”
小季雨眠第一次看见这么多钱,顿时慌张的眼睛都直了,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他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这太多了。”
其实他觉得这幅画卖五元钱都很幸运了。
“多吗?”少年蹙眉道:“可是很多展馆的画都能卖好几十万呢,我只给了你一百定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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