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当这些东西综合在一起, 使人想到的并不是什么好事情。搜索引擎、或者说大众视角里给出的答复,也如章寻宁的担忧一样。
七岁的年龄差距过大, 而对方又是一个刚刚参加完高考没几天的人,即便她已经成年,身体也已经成熟,可心理思想上的成熟并非一朝一夕,十九岁其实还不够了解这个世界。
十九岁的孩子不仅不够了解这个世界,甚至可能也不够了解自己。
章寻宁也深知,在这段感情里她是成年人,是那个学历、阅历、人生经验都占有优势的那一方。在这种不平等之下产生的感情,真的是公平的、理智的、长久的吗?
最重要也是最无解的一点,除去以上种种,她们还有另一层关系——她们并非一面之缘、或者社交网站上认识的朋友,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们甚至是“亲人”。
倘若这种关系一旦曝光,就如同向如珊会有的那些龌龊心思一样——人们一定会对这种事情感到新鲜,然后在茶余饭后讨论甚至是诋毁这件事。
过大的年龄差距、不够成熟的一方、似是而非的亲人关系,这一切组合起来就已经显得很危险了。
再加上舆论这样的不稳定因素。
十九岁的苗烟,真的能承受的住吗?
章寻宁早就章家倒下的时候就已经体验过的那一切,人们的污言秽语,亲朋好友间的猜疑妒忌,夸张的媒体报道,她很清楚这种痛苦落到一个具体的人的头上时,会成为一种不亚于身体暴力的巨大伤害。
苗烟有勇气在只有她们二人的、思绪混乱的狭小浴室里握住她的手。
可假若那些谣言满天飞,她的同学、老师都收到诋毁短信时,当她走在校园街道上时也必须要顶着那些审视她是不是同性恋、是不是和“亲人”相爱的目光时,这种勇气还是一样能够横冲直撞、无所畏惧吗?
章寻宁不知道。
而这样的思考也让她感到分外疲劳。
发着低烧的时间里,需要考量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使她头昏脑涨、毫不清醒。但也是因为发着低烧这一层关系,章寻宁所有需要思虑的事情,都可以因病情的难受去短暂的逃避。
生平第一次,章寻宁如此渴望这世界上有某一个角落可以让她去逃避。
她的人生总是要直面太多太多的东西,仔细回想以往那么多年,这些事总是一桩一件的袭来,她根本没有任何一口的喘息之机。
现在是六月,八月末,苗烟就要离开青山市了。
烧得头脑发沉的时刻,章寻宁混混沌沌地想着,拖一拖吧,再拖一拖好了。还有近两个月的时间,让她也喘一口气吧。
做出决断这件事就是在割舍,然而无论是哪种割舍,对于章寻宁来说都很艰难。
淋雨后生病的这段日子,章寻宁还是先按照以前的想法去做。
关于浴室里那件本不该发生的事,她没有再去提起。也就如同她也不会去和苗烟提起她们之间的感情。
不提起,其实就是一种隐形的疏远。
按照章寻宁最初的预想,在这个高考结束后的假期,她会让苗烟慢慢的学着管家。这是她送苗烟走向社会前的第一课,让苗烟学会脱离她去料理自己的生活。
生病也就成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家里的大小事都由苗烟来管理。章寻宁虽卧在病榻,却也在继续自己的工作,繁重的工作似乎可以麻痹她的思想。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她没有忘记。
她想要向如珊消失,只有站到更高的位置,才有可能实现这一点。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录取通知书就这样快要出来了。
该做出的决断,似乎也该到时候了。
将整个家交给苗烟的这段日子里,章寻宁总是在沉默的观察着她。就好像苗烟在那个雷雨夜初来乍到一样,章寻宁在观察着她的习性,然后做出如何相处的判断。
在那段时间里,苗烟在察觉到章寻宁的冷淡后,她心事重重、几乎闷闷不乐。她发觉这是很糟糕的境况,而她进入不到章寻宁的世界,不懂那些人际关系,也不懂那些专业术语。意识到这一点后,苗烟做事也有些提不起劲来。
但在章寻宁的眼里,一切却是不同的。
章寻宁的眼里,并没有看到苗烟提不起劲来的那一面。
她所看见的是苗烟具备的使家中变得井井有条的能力,才这样短的时间,苗烟却已自己摸索出来了很多的窍门与方法。然而苗烟现在所接触到的,仅仅只有学校和家里。
那如果有一天她所在的地方更加广阔呢?
她这种天然具有的使一切变得井井有条的组织力与规划力,是不是会有更好的发挥之处?她的能力会不会被更深的挖掘?
而当一个人的能力可以被挖掘的更深、发挥出更多可能时,她的眼界也会随之改变。
若有一天苗烟发觉到自己的能力可以使自己走到更远的地方,遇到更好的人,到了那一天,她再回想起现如今发生的一切闹剧。
她会不会后悔?
再假设,章寻宁顺应了苗烟的心意,暗处又有向如珊或者类似向如珊的人虎视眈眈,使得这场闹剧有了糟糕的收尾——就像是向如珊的威胁,她会让苗烟的老师同学都知道这些——这种糟糕的收尾,会不会限制苗烟日后的发展?
到了那时,苗烟会不会后悔?
这么多天以来章寻宁绝口不提、甚至也不敢细想的事,必须要面临决断的到来了。章寻宁无论哪一方面,在这段感情里,她都是有优势的成熟的那一方,所以她不能够扼杀苗烟日后的其他可能性。
她得先把自己养大的孩子放出去,让这个孩子去看一看外面更广阔的世界。
她起码要先做到了这一点,才能再去想别的事情。
录取通知书出来之前,章寻宁很少回家,有意疏远她们之间的距离,冷却她们之间的感情,没有难听的话语,也没有激烈的争吵,章寻宁试图让这段关系先暂时的无疾而终。
大学足足有四年,足够一个人见识到更多的东西。倘若是年少时的依赖迷恋,随着时间过去,总会消散的。
倘若不是……章寻宁没有细想。
随着章寻宁拉远了和苗烟之间的关系,向如珊那一边渐渐安静下来。重新投入工作后,章寻宁暂时忘却了向如珊的威胁,少有的心宁静气了一段时间。
然而就在等待录取通知书的这几天,向如珊不告而来,登门拜访。
办公室里,向如珊紧紧盯着她双眼,不吝啬以最恶毒的字眼去加以揣测她们之间的关系。而这一切的缘由,都是因章寻宁没有及时彻底与苗烟划清界限。
在向如珊这个疯子眼中来看,即便章寻宁已经冷淡对待了苗烟,却还是不足够。她嫉妒苗烟,并对苗烟的存在感到不安,可她却不会想到这一切本来与她无关,她才是强行挤进来的那一个,才是最不道德的那一个。
向如珊这次来找章寻宁,自然有她自己的杀手锏。
那是一份录音。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苗烟曾语气坚定的说过那样一句:“我喜欢她又怎样?……”
青涩倔强,使章寻宁心底一抖。
倘若是以前,章寻宁还不至于那样害怕。但在她们那天浴室阴差阳错的一晌贪欢之后,章寻宁其实是心虚的。心里有鬼的人,最怕捕风捉影的威胁。
尤其是录音另一边的那个人那么坚定的、倔强的站在了她的这一边。
她不能看着这个孩子陷落到流言蜚语的可怖境地里,不能看着这个孩子因为她而在走向广阔世界的道路上受到重重阻碍。
章寻宁知道她一定要避开向如珊想要她陷入的节奏,向如珊看得出她的软肋,那么她就一定不能够承认这是自己的软肋。
她淡漠的,讲出并不是事实的话,只是为了引开向如珊的注意力:“这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不过是小孩子的胡话而已……你未免把她想的太重要了,几年前她妈妈将她托付给我,现在她考了外地的大学,会和我有什么关系?”
意指不论向如珊会不会对苗烟的老师同学放出那些引人生厌的话语,她都不会受到影响。
向如珊带着不正常的微笑,企图刨根问题,姿态惊悚:“你的意思是她是一个拖油瓶?”
“所以她真的只是你的拖油瓶而已吗?”
是拖油瓶吗?
雷雨夜那个被打扮的如同一份礼物的孩子来到她的身边,来到一无所有的她的身边,其实说不清是累赘还是礼物。
现如今一不注意,竟已互相帮扶度过了这么多的年岁。
是累赘吗?是拖油瓶吗?
不是的,她是这世界上最好的礼物。
但是章寻宁只是垂下眼,装作平静地“嗯”了一声。
向如珊尖锐的“哈”了一声,似乎感到异常的兴奋与满足。
这种看似彻底抛却了苗烟的态度,极大程度上安抚了向如珊暴动的情绪。如果想要苗烟按部就班走到更广阔的地方,发挥出她本该有的出色的能力,那么决不能让向如珊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散布谣言。
至于让向如珊消失在她们的世界里,需要更长久更缜密的计划。
章寻宁想到。
向如珊的情绪得到安抚后,假模假样的与章寻宁寒暄了几句,那诡异的表情从她面目上收敛回去,又是妆容精致妥帖的温和女人。
两人讲完最后的话,章寻宁要请她先离开。
终于要应付完向如珊了。
对于章寻宁来说,紧绷的心态可以稍微放松下来。
然而打开门以后,却使她怔忡在原地。
一枚洁白的百合花瓣子安静落在门前。
助理途径走廊,这时快到下班的时间了。见章寻宁出来,顺口讲到苗烟曾来过,似乎是想要送一捧花,但不知为何最后又走了。
章寻宁喉咙发麻,她只知道“嗯”一声。
向如珊站在身后,似已猜测到全部,挤着眉毛肆无忌惮的说着恶意的话语,章寻宁站在原地,捡起那一片百合花瓣,任由向如珊如何恶意的中伤着她、中伤着苗烟。
不能够着急。
章寻宁用指腹去擦拭那片洁白瓣子,告诫自己不能够着急。
即便她已觉得小腿灌了铅,心底发冷又发麻,似乎略有些浑浑噩噩的了。可面对向如珊问她,苗烟这样做是不是很烦人,她听见自己身不由己、口是心非地回答:“是。”
但怎么可能是呢?
永远也不可能是,苗烟对于她来说,永远不会是烦人的那一个。
可她却只能这样回答。
明明是夏季,她却觉得小腿如被寒冰冻住,移不了分毫。
7.
那天的回家路途,章寻宁走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慢。
她没有让司机送自己,而是独自在夕阳下,一步一步、踩着高跟鞋向家里回去。她的步子不大,动作也不快,一小时的路途硬是走了快两个小时。
在这一路上,章寻宁有些心情麻木的想了很多。
从一开始,她并不想让彼此之间的分别变成这么难堪的。
对于章寻宁而言,她预想中彼此确实是需要分开一段时间的,也许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从最初向如珊找上门来,她就已经开始一点一点的谋划。
她与苗烟拉远了距离,她让苗烟看懂两人之间眼界、人脉、能力和社会身份上的差距,从没有爆发过任何的争吵,即便是会让人气恼的事,也没有去做。
按照预想,她们之间的一切都会无疾而终。
苗烟会去很远的北方读大学,四年的时间,足够她从一个需要自己来保护的孩子成长为一个大人了。到时她会遇到新的人、遇到新的机遇,经历过这些以后,她也就会有自己的思考,会有比起现在更加坚定的人生目标。
到了那个时候,苗烟会选择要不要再回到青山市。
……也会选择要不要再来见她。
但不论到了那时苗烟是否还会来见她,她们彼此都不会是如今这样紧绷的状态。
在门外得知助理所说苗烟曾来过的这一件事以后,章寻宁几乎能在想象中看到那张青涩的,带着倔气的面庞。
这么多年相依为命的相处下,她有些过于了解苗烟了。
就如同她会知道苗烟无法处理类似向如珊这样的人一样,她也会知道苗烟听到那些话后的反应。
先前煞费苦心所经营出来的无疾而终的表象,竟然也要被打破了。
明明不该有争吵。
明明四年后还会有再去做选择的余地。
可是如今阴差阳错到这样的地步上,章寻宁只是觉得分外无力。她觉得自己被架住了,前后左右,竟动不了分毫。
苗烟一定是听到了那些话才会选择离开,不然章寻宁想不出苗烟没有亲自将花送进来的第二个原因。
她能够做什么呢?
难道她要去解释吗?去解释自己心中并不是那样想的吗?去说那些都只是稳住向如珊的言不由衷的话语吗?
可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去说那些话,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苗烟年纪到底是小,她有着最令人羡慕的年轻的横冲直撞的勇气,但她也有冒失不设防备的一面,例如被向如珊掌握的那份录音,再例如在面对张贴的造谣纸张时胡乱的撕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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