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一切发生的都要比想象中顺利。她看着章寻宁一步一步踩进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可在这一刻, 她竟然还是会有种没把握的感觉。
章寻宁会来吗?她觉得会。
可是爱有时候会让人变得不够自信,所以苗烟在机场等候的面容略有倦怠。
昨夜发生的那些, 早就在苗烟的意料之中。而她故意缠着章寻宁的唇, 不许章寻宁讲话, 也是故意把章寻宁折腾的精疲力尽,就是不想让章寻宁太早醒过来, 有在酒店挽留自己的机会。
因为她始终还有隔阂,她心存芥蒂。
五年前的分别,其实早在看到那封祖母遗书之前,苗烟就已经摸清了章寻宁的想法。说实在的,她不怪章寻宁。因为自己那时候还不够成熟,章寻宁那时候处在那样的位置上,也未必会有更好的解决方式。
理智上,她理解章寻宁,可是情感上,她始终执拗的钻牛角尖,觉得章寻宁五年前不够信任她。
因为不信她会始终坚定的选择她,不信她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出尔反尔。即便事出有因,不信这两个字也依旧是任何感情都无法容忍的瑕疵。
那执拗的、却又难以割舍的感情每天都存在于她的心里,无法消散。所以她回来了,一步一步证明自己长大了、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她不像五年前那样直愣愣的,她不会直说,她只是做好了每一件事然后把事实摆在章寻宁眼前给她看。
然后她搭起舞台,打上灯光,再度重演五年前的一切,包括分别。
时间的齿轮开始转动,仿若再次重回当年,她得承认她从始至终都是故意的,这一次她故意要看章寻宁会怎么抉择。
一分一秒在等待中过去,章寻宁还没有找过来,登机时间却已逼近,人们纷纷起身,登机口排起队伍,就好像五年前那样。
苗烟依然坐在长椅上,不动。
苏冉看看时间,先一步说自己要走了。
苗烟点头,和她一起到登机口,苏冉和肖冰检完票,苗烟还是站着不动,她们两个站在检票口里面,略有些迟疑。
最终苏冉和肖冰还是什么都没问,向飞机里面走去。
初秋了,机场的冷气还是开得那样大,季节的更替总是伴随着某种东西的滞留,让人无法一时之间就能够适应。
苗烟停在原地,眼见时间流过,和人群经过。
到最后周围什么人也没有了,苗烟仍只是站着。有服务人员来问她,她这时才好像如梦初醒一样,回头望了最后一眼。
然后,身影就这样消失在登机口处。
几分钟后,飞机起飞,驶离了青山市。
*
另一边,章寻宁在机场里找了很久很久,她跑遍每一个飞往青山市的登机口,却始终看不到那个自己魂牵梦萦的那道身影。
周围那些窸窣的声响,也渐渐在听觉里变得模糊、微弱。
章寻宁跑得很累,不停急促的呼吸着。最后一班飞往青山市的登机口也找遍了,还是找不到苗烟。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找苗烟才好,她希望这时候能够有个人来告诉她。
可惜没有。
就这样站在人流涌动之中,章寻宁无法扼制一个念头反复升起。
三十几年的人生,她并没有留下任何一个重要的人。就连她唯一还有的苗烟,也要走了。
缜密冷静的头脑失去分析的效力,克制得太久,情绪就会如退潮那般袭来。这些情绪太复杂、太庞大,从出生、成长的每一个本以为早就麻木的瞬间开始滋生,语言几乎是无法形容的。
面目表情也变得那么麻木。
过了会儿,章寻宁才有力气继续行动。她低头在包里翻找着,指尖特别的凉,但她没有发觉,她想着,苗烟把她拉黑了,那要怎么再把这通电话打出去呢?
就这样盯着手机屏幕目光空空时,她听见身后有声音。
如同那年雨夜的相遇一般,几乎是带着命中注定般的牵引之感,章寻宁生出强烈的必须要的回头的想法。
回头看,是略显凌乱的卷发披散在身前。
视线上移,美艳的五官不加修饰,素净着一张脸,神情自然的从身后的卫生间走出来。
苗烟自然到好像只是饭后散步、偶遇熟人那样。
这一刻好像回到她们几个月前在青山市的再次重逢,她敲门说是我,语气自然,神态漫不经心,完全不管她到底给自己的内心带来了多大的震颤。
麻木了五年的情感重新生长、活络,一点点恢复温度。
失控与失态,从那时就注定一定会发生的。
而此刻的苗烟也好像完全不知道再度在机场遇见自己的失而复得对于章寻宁来说有多么意义非凡。
她笑了笑,还是那样的语气自然、漫不经心。
她抬手,挽头发,然后说:“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章寻宁好像充耳不闻,只紧紧把目光贴住她面颊不放。
那些复杂的、庞大的情绪像一只失控的热气球一样越升越高,最终在心尖喷薄着炸开。章寻宁先是在原地站定了几秒钟,然后一步、一步的,走到苗烟面前。
然后,那些早就写好的淡漠克制的程序忽然开始错乱。
机场人流中,章寻宁按着苗烟肩膀,大力的、蛮力的,爆发式的把她推回身后的卫生间,急促而不择路的将两人挤进器重一个隔间,反手落锁。
喧嚣重归平静。
她发冷僵硬的五指捧着苗烟的脸,发泄似的亲吻,分别好像一只穷追不舍的猛兽,让她自乱阵脚。即便这是最后一吻也好,起码留下点什么痕迹。
方一被触碰,苗烟才察觉到到章寻宁的指有多么的冷,海里捞出来似的,可能是路上太着急,没注意到秋季气温的骤降。
苗烟摸着章寻宁手指,闭上眼,随便她怎么吻自己。
好久之后,章寻宁才松开了唇。
苗烟耐心的和她对视。
十九岁的苗烟,身处于一个冷气开得很足、周围行人互不交谈的淡漠的场景。
二十四岁的苗烟,在拥挤的卫生隔间,和当年那个稳重自持的长辈对视,唇上还有残留的柔软触感。
十九岁,章寻宁淡漠的叮嘱她自己不在时要怎么做,她问她是不是一辈子都不要自己回来了,章寻宁说嗯。无法抵抗的种种事情纠缠在一起,根本理不清。
二十四岁,章寻宁与她额头抵着额头,不再说我不在你怎么办,而是说我想你在。低声的说,她不想让她离开。
行动总是比语言更直观,她断断续续的吻着,是挽留,是祈求。章寻宁不是个爱讲话的人,此时却一句接着一句往外倾吐。
不知有多久,那些压抑了五年之久的想法、挽留,才伴随着细密的吻倾吐殆尽。等了会儿,没听再有声音,苗烟开口问她:“讲完了?”
章寻宁说讲完了。然而手捧着她的脸没有松开,好像怕下一秒这个人就会消失不见。
吻结束了,苗烟没有再说话,因此隔间里沉默好久,章寻宁几乎是不安着等待苗烟落下的审判,可是什么都没有,越是这样,越是让她心神都不得安宁。
可是一直默然着是行不通的,纵使唇舌有千斤那般的重,章寻宁最后还是开口问了:“……你还是要走吗?”
她已在心里盘算起倘若苗烟还要走,自己该有什么对策。
哪想审判非但没有落下,苗烟反而故作不解。
她好像什么都不懂,扮猪吃老虎似的问:“我什么时候说要坐飞机走了?”
这问句使得章寻宁怔怔的,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有些没明白。如果不走,那来机场做什么。
先后经历大起大落的情绪,不等章寻宁把那一团乱的思绪捋清,隔间里有电话声响。是苗烟的。
她接听,与那边讲着:“对,苏冉已经坐上飞机了,我把她送到登机口前,亲眼看着上去的。”
隔间空间太小,章寻宁能够听见话筒那一边的人声。听了会儿,她才辨认出是苏冉父母的。大意是苏冉出远门他们不放心,特此拜托苗烟过来送一送。
那苗烟自己呢?订没订航班机票?
寒暄了一阵子,苗烟挂断电话。她轻飘飘开口说:“你挡路了,让一让。”
见章寻宁没动,苗烟抱臂,好整以暇:“你要把我按在厕所里多久?我倒是不急,有时间陪你在这里慢慢耗。”
“……”
卫生间里安静了一会儿。
章寻宁忽然回过味儿来是怎么一回事。
第095章
赶往机场的路途中花费了相当久的时间, 未曾料想从这里返回章宅竟是一路顺风,没有再赶上堵车的时候。
踏入秋季的青山市,不再有那样漫长的阴雨连绵的季节, 原以为会骤冷的天气, 带来的却不是没有窠巢的流离失所之感。
今年的秋天, 是一个干燥清爽的秋天。
返程途中的出租车里,气氛很安静。
在隔间里, 章寻宁听见苗烟那出乎意料的话语时确实有些没转过弯儿。但很快, 章寻宁就彻底意识到苗烟根本没订飞往北方的机票。
从始至终, 都是苗烟精心为她准备的、空空如也的陷阱牢笼。
而她还真的慌不择路的一脚踏进去。
苗烟当然也知道章寻宁现在肯定对一切情况心如明镜,出租车后座里,她们并排坐着,苗烟偶尔睨过去一眼。
没变化, 章寻宁还是没变化。
耐心已经好到了即使被戏弄也很平静的地步了吗?
短暂关注了一会儿章寻宁的状态, 见她没有要秋后算账的意思,苗烟便不再继续放在心上。从出租车上下来, 是熟悉又陌生的章宅。
她想起自己四月初回青山市时, 出租车也是这样从机场扬长而来。上次和这次见到安静矗立的章宅同样都是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心境却截然不同。
和章寻宁一前一后进入大门, 率先出来迎接的是佣人。佣人乍一见苗烟,愣了, 在原地停了一会儿:“苗小姐?”
再一看身后行李箱,顿时脱口而出:“这是……要搬回来了吗?不走了吗?”
算起来, 搬离章宅也有好一阵子了。
苗烟笑了笑, 说:“不走了。”
这次不会再走了, 以后也不会再走了。她想到。
见竟有这样的好消息,佣人边帮忙搬行李边忍不住开始东问西问起来, 苗烟推脱她不需要这样忙前忙后的,自己拖着行李箱同她一起回房间,路上一一回答她的问题,不过当然都是避重就轻的讲。
章寻宁则回到书房接助理电话,处理公务。这一早上的急促和忙碌确实耽搁了一些事情,她这一忙,直到晚饭时间才得了片刻空闲,出来与苗烟共同用晚餐。
吃完了饭,又转身进了书房忙碌。
造成章寻宁不得不加班加点的始作俑者,此刻却惬意窝在章寻宁床上摆弄手机。
如刚回来时那样,苗烟不仅抢走章家女主人的头衔,还要登堂入室、霸占章寻宁的床不走。
不知有多晚,苗烟听见楼下书房有声音,起身将灯关了,屋里倏忽变得漆黑,她钻进被子里藏好自己,一声不响。
片刻,有脚步声从楼梯传来,然后主卧门被打开。
章寻宁半坐到床上,手指正搭在盘扣上要解开,腰部突然被一双手摸上来,水蛇似的缠着她。
“忙完了?”苗烟自她耳后讲话,气息微微喷吐,有意要撩拨她。好不容易到可以摘果子的时刻,当然要好好的享受一下才对。
结果双手反被握住,一时挣脱不开。
章寻宁半侧过脸,夜色中看不大清神态:“戏弄我好玩吗?”
苗烟故作思考状:“嗯……怎么不好玩呢?”
话刚落下,苗烟还打算再呛章寻宁两句玩玩,喉间猛地发紧,讲不出话来。女人微凉的指探向她,能清晰感受到指腹的触感。
苗烟没料到这么一出,大脑未免略有空白。
下一刻,章寻宁的话音压在她耳廓,语调平淡着,但又感觉好像哪里没那么平淡:“你没订机票,一开始就没打算走。”
这是一个陈述句,没想听到苗烟的回答。
“那么其他人知不知道?分别的晚宴,你又是怎么和那些人讲的?”
章寻宁问苗烟。
作为始作俑者,苗烟当然清楚她在问什么。她在问章姿、苏冉还有那些长辈们知不知道这一切其实是这样的,她在想她有没有其他共犯,在想是不是只有自己被愚弄。
那么审判后呢?要怎么把这份愚弄还给自己?
“怎么不说话?”
暗淡夜光中,章寻宁旗袍盘扣严密扣着,神态平常着,根本看不出是在做什么事。这种问句,倒好像是一种来自年长者有关于生活、考试的审问。
指尖划过,今夜潮水漫漫。
她披肩发垂落,低眼看那个狡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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