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曾想,章寻宁居然这样讲。
章姿那句嘀咕声音不大,章寻宁没太听清,朱圆见状,超大声重复了一句:“我妈妈说,那苗烟姐姐为什么还要走呀!”
朱子星也眼巴巴看章寻宁,等回答。
而章寻宁却觉得手指发凉,大脑一时间没转过弯来。毕竟那个人今天早上还对自己讲,想去见她就去公寓找她。
还有那温暖的指腹、轻轻的面颊吻。
什么离开?她不知道。
章寻宁感到微微晕眩,再度问了第二遍。
朱圆怕她不懂,努力的解释起来:“苗烟姐姐下午给妈妈发短信说她要走了,要回以前的城市,所以打算请妈妈和其他阿姨们去吃饭,最后聚一次餐。苗烟姐姐没和你讲吗?”
指甲微微掐了一下肉。
章寻宁只觉得一阵冰凉涌过,如坠冷海。
所以也就是说,所有人都知道了苗烟要走这件事,而自己这个和她那样亲密过的人、养育她那么多年的人——
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第091章
过早发生的事、下定的决定, 很多时候并不会有一个好结果。
这是章寻宁很早就懂得的道理,但彼时年少的苗烟虽早熟,却到底还是横冲直撞的青涩心性, 她还不清楚这个道理。
浴室那天意外情动, 成为了藏在闷窒夏季里的一段隐秘的故事, 被浴室小窗里闭合的百叶窗严密遮挡。
她们彼此都很聪明的没有再提起过冲动的那一天。
然而那一天留下的痕迹与连锁反应却是不可掩盖的。
高中同学聚会结束后下起的大雨来势汹汹,章寻宁因小时候生病常常无人重视, 身体底子也被反复的拖出了毛病, 她在成年后总是需要过多注意养护, 才能够做到四季不怎么生病的程度。
所以那天淋了那么久、那样大的雨后,章寻宁生病了。
在狭窄浴室里猛烈的亲吻、茫然却又激昂的感情之下,章寻宁升高的体温并没有一早就被发现。
直到苗烟帮章寻宁擦干头发、面颊,两人一起出来回到卧室后, 她才感觉出章寻宁的病情。
体温计一量, 发了低烧。
苗烟想带章寻宁去医院,可外面雨还是那样的大, 噼啪浇着, 并不适合发烧感冒的人出门。
章寻宁即便生病头脑也依然清醒, 她自己翻出了退烧药, 又自己弄了冷毛巾擦了擦额头,便要打算睡觉。
苗烟几次想搭把手, 都没帮上忙。
因此第二天一早醒来,章寻宁发现常常在假期一睡就到中午的苗烟起的格外早。
苗烟大约是时刻留意着她动向, 听见屋内窸窣声响, 便端着煮好的粥进来。
她坐在章寻宁床边, 舀了一勺子递到章寻宁唇畔。
章寻宁本想拒绝,视线一碰到苗烟那双独属于少年人清澈又期待的眼睛, 只抿了抿唇,随便她怎样喂。
这是苗烟第一次照顾章寻宁。
以往互相依靠生活的那几年,虽说是“互相”,但其实苗烟也心知肚明,大部分时间都是章寻宁单方面在照顾她。
照顾她的成长,照顾她的身体,照顾她的心理健康。
章寻宁从不示弱,也从不会让自己陷入弱势境地。
她在工作上不可能不会遇到难题,但苗烟从没听她提起过,就连普通人常有的抱怨也一字没有。她也懂得怎样养好身体,除去应酬外,饮食清淡,作息规律。
像个永远不会打破规律的完美而淡漠的程序。
所以好不容易见到章寻宁这样脆弱的时刻,苗烟觉得自己该提起一百二十分的警戒去照顾她。
吃过饭后,苗烟又替章寻宁按摩脑袋。她想,发烧的人总是会头痛。
于是她模仿起章寻宁以往为熬夜学习后的自己按摩的手法,她很聪明,这种事做的很得心应手。
她低头看章寻宁躺在她大腿,常带有一股威压的面庞沉睡着,带着生病时才会有的一点倦态,由自己来照顾。
这是种很新奇的体验。
苗烟第一次体验到“成为大人”的感触,或许长大就是这样。
但其实头沉沉枕在苗烟腿上的章寻宁,并没有睡着。
她闭着眼,觉得嗓子发干发涩,好苦,苦得说不出话。但这不是生病的缘故,她清楚这是她自己的原因。
这场病生得有些久,低烧总是陆陆续续,去医院看过,也只是开了些药,医生说多多注意就好。
低烧第三天,章寻宁就开始工作。
这段时期是章寻宁无法错失的上升期,苗烟虽然能够理解,但从内心上还是希望章寻宁最好多休息,不要在生病时消耗精力。
就这样,章寻宁发着低烧的那段时间,家里由苗烟来照顾。支出、家务,家里人要吃什么,这都是苗烟自己来规划。她第一次感觉到对“家”的支配权,好像这里就是自己的一个小家,这种认知让刚满十九岁的她很满足,也很有动力。
或许是沉浸在这种平静无波却又幸福的日子里,苗烟一开始并没有发觉章寻宁的不寻常之处。
章寻宁依旧不爱言语,苗烟常常围在她身边讲很多,有憧憬,也有对未来的规划,但桩桩件件,总是离不开章寻宁。
但是很快,聪慧如苗烟感觉到不一样的地方。
每次听她讲了那么多的话,章寻宁却不看她一眼,好像极力想把这一切都掩饰为“普通的家人关系”。而她讲话的弦外之音,章寻宁努力当作不知道。
好想她每多讲一个字,章寻宁就越沉默。
沉默似山,压垮了章寻宁,也有了要压倒她的迹象。
在这样的沉默与淡漠之中,高压环境似乎重新回到她们身边。大雨里造谣的纸张、复杂而难言的关系,不得不使得苗烟从自己编织出来的甜蜜罐里出来,再度认清现实。
除了那么几个知根知底的人以外,没有人知道她们不是亲的。
没人知道她们其实没有血缘关系。
过去三年里,苗烟磨烂了笔头,写了无数道难解的题,没有她学不会的东西。可是过去三年沉重的学业已经过去,她却发现好像真正无解的题目,从来不在书本里。
是在现实里。
更糟糕的是,随着低烧退去,章寻宁日复一日投入到工作之中,全神贯注,早出晚归。她变得很少回家,苗烟也就难能与她碰面。
每天能碰面的时间,就那么一点儿。
苗烟和章寻宁讲话,章寻宁并不会不理她,只是平静应答着。但除此之外,也就没有再多的东西了。
章寻宁总是在和她讲完话或没讲几句时就到露台上去接电话,电话里讲着的是公司的事,工作上的事,有些术语和行话苗烟听不懂,那些又多又杂的人名,她也难以记住。
她开始尝试学习章寻宁工作上的事情,开始学习一个成年人的行为处事之道。
但不论苗烟又多么聪明,也无法追赶得上。
苗烟头一次遇到章寻宁这样淡漠的对待,一朝回到初次碰面以前。而她对这样的冷遇,竟然没有什么反制方法。毕竟她才是依赖着别人的那个,章寻宁即便沉默寡言,可她处在推杯换盏的酒局里也永远不会局促。而自己呢?目前天大的事就是选一个合适的专业。
这样一对比,她觉得章寻宁的世界好像离自己很远很远。
那些因年纪带来的阅历差距,是不能够在短时间内弥补的。
可是距离她离开青山市,并没有很久了。
尚未完全成长的苗烟,只能就这样看着章寻宁与自己渐行渐远,而自己的未来也同样在一点一点逼近。
好似稍不留神,那片刻的欢愉就只能成为封存在记忆里的印记。
录取通知书出来之前有好多个下午苗烟都待在客厅里,肖冰找她出去玩,她没有去。
客厅内是空的,章寻宁在外面忙。这样的渐行渐远,其实没什么难听的话,也没有太激烈的争吵。
苗烟逐渐意识到,章寻宁想要将这段关系无疾而终。
然后双方都回到正常的生活轨迹,就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如果是这样……那么那天又怎么会情不自禁呢?
出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苗烟早就做好了准备。她考到了想考的学校,但那里离青山市很远。大学四年里只有寒暑假才能够回来,相当于她和章寻宁有将近四年的分别。
女同学在聚会上无心的话又在苗烟耳边重响。
她把录取通知书放在家里,接着走出门,到居民楼附近的花店。这一天是个很好的天气,青山市阴雨连绵的夏季,终于有了晴朗的时刻。
这所小区苗烟和章寻宁很快就要搬离了,事业有了很好的起色,章寻宁置办了新的房子。
花店是个人开的,几平米的门店,走进去狭窄得像个极短的走廊,但花香依旧馥郁,老板在柜台后哄小孩,见她进来,问她要什么。
她低头,精心挑选很久,拿取了一捧百合花。
老板说她眼光真好。
出花店后,苗烟往章寻宁公司方向走。
她手里那捧百合花拿在胸前,清香阵阵,呼吸间可以闻到。
百合花的花语是,纯真、庄严,百年好合。
百年都不会分散。
章寻宁忽如其来的冷漠并没有使苗烟停滞不前,她是个外向的人,从小受到母亲的教育就是,如果有想要去做的事情,那就放手去吧,不然万一有一天后悔了,是没法回到以前去更改的。
她早就计划好要在出录取通知书这一天去送章寻宁这捧花。
会不会被拒绝,她不知道。
但是她觉得总要试一试才好。
前台认得苗烟,章寻宁偶有几次带她来过这里。老板的家人不能不认识,前台第一次见苗烟,就默默记下她的面容。
前台有点儿忙,冲苗烟微笑了一下,问她花是要送给章寻宁的吗?夸她很懂事,然后让她先到办公室外等她小姨,说是有人正在和章寻宁在里面讲话。
苗烟自己按了电梯上楼。
红色数字一秒一变换,楼层愈发高了。
她抿唇,盯着数字的变化,心底忽然有点儿不安。
但她依旧下了电梯,没有后退。
章寻宁的办公室很气派,苗烟一眼就认出。她抱着那捧花,慢慢踱过去,心事纷杂着,酝酿着自己要讲什么才好。
办公室内有女人尖利的笑声。
苗烟抱着捧花,手捏紧了牛皮纸,后知后觉这声音很熟悉。
接着,是章寻宁清冷平淡的声音,好像在讲述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你未免把她想得太重要了。”
“几年前她妈妈将她托付给我,现在她考了外地的大学,她和我会有什么联系?”
向如珊忍不住想笑的喜悦:“所以,她真的只是你的拖油瓶而已?”
没有迟疑,章寻宁说:“嗯。”
苗烟忽然觉得有点僵涩,身体和大脑都僵涩。
这些话的内容她不是听不懂。
她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最近睡得不好?不然为什么脑袋转得这样慢呢?
面前严密关着的门内,向如珊像在发蠢又像是偏执似的,一遍一遍诉说着自己对章寻宁的爱意,那长篇大论腻人又膈应的告白,使人听了后槽牙都发麻。
苗烟缓慢转动的思维因这不停歇的告白声而重新活络。
她还抱着那一捧百合花,可却突然掉头就跑,呼吸也急促了,手指用力的把牛皮纸都捏皱。
转身的同时,一片洁白百合瓣子掉落,落在这间办公室门前,遮住了少女散落满地的、不够体面的心事。
*
刚长出一对漂亮翅膀的雏鸟,其实尚不具备飞行的能力,即便那双翅膀的筋骨血肉均已成型。
可她却已有了想要翱翔的野心。
快速成长带来的情窦初开与实际能力的不想匹配,造就了苗烟无能为力而又感到难熬的局面。
她处理不了向如珊所做的一系列肮脏事,章寻宁或许能。但有一件事是毋庸置疑的,章寻宁很清楚她不知道怎么样去处理才好。
比起向来不流露软弱的章寻宁,苗烟有朝一日也开始痛恨自己需要被人照顾。
一开始听见章寻宁讲那样的话语的时候,苗烟确实有一瞬间感到自己如坠冰窟。但回来的路上,她也渐渐清醒过来。
几年间的相处,苗烟并不会仅凭这背后的一两句来龙去脉都不明白的话,就断定章寻宁对自己一点儿感情都没有。
浴室里的炙热、情难自禁,那双总是淡薄着的双眼只面对她才有了那些不常轻易露出的情绪。
可是……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的局面呢?
苗烟择菜,她的行动早不如一开始掌管这个家时那样充满干劲儿了,变得很慢很慢,是不符合她性格的慢吞吞。
日头渐渐落下,章寻宁回家。
苗烟就那样坐在门对面的餐桌旁的椅子上,直视着回到家里来的章寻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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