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烟觉得自己像其中的一叶扁舟。
心情有点烦。
如果从那个吻开始来计算这个夜晚的开始,以最后一个吻来计算这个夜晚的结束,那么她们只说上了一句话。
她挑衅的问章寻宁痛吗,但章寻宁没有回答。
这一次贪欢,是苗烟意料之外。
可是比起身体,她的心情却是相反的无法满足。
她心烦意乱,满脑子都是之后的那个计划,一点儿都睡不着,遂想打开手机转换一下心情。
未曾想点开手机并不能进入桃花源避难,反而再次直截了当使她想起之后的事情。
群里就弹出许多条消息,一条接一条跳出来,被晾在家里等她回去的朋友们还在继续派对,有人问她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有人问她是不是有艳遇如实招待。
还有人问起:【你机票订的那天?看来今天派对是不能好好叙旧了,既然要回去,我们到时候去机场送送你。】
【不过说实话你真要回去吗?青山市不好吗?我还以为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那一叶扁舟遇波澜,险些坠入茫茫的深蓝色大海。
苗烟轻微偏头,盯一会儿章寻宁侧颜。
最终还是回答:【真要回去。】
【机票日子的话,还没选好,选好了再告诉你们。】
然后她顺便讲一下今晚有事,走不开,回不去,朋友群里又叽叽喳喳闹开了讲,八卦魂熊熊燃烧。
而苗烟思绪万千,脑袋仿佛被泡进这片深蓝色夜空的海,发晕发胀。
苗烟觉得迟来的累,腰腿酸意上涌,脑袋也沉了,她将手机关上,略带疲态的钻进被子里躺下,双眼眨了几遍,最后一次看窗外夜空深蓝褪去,泛起白色。
离开青山市,是她早就做好的决定。
她没有告诉章寻宁。
这是她的最后一赌。
前路会怎么样,她其实不知道。
*
这是章寻宁难得睡得极其惬意、安然的一个晚上。
五年里,她入睡后常常处在一片沉重的黑暗里,没有任何梦境、没有任何对白,潜意识好像因为苗烟的离开也被一同抽走。可每一次睡眠结束,她都觉得说不出的乏。
按摩也好,放松也罢,效果都不大好。
章寻宁知道这是心病。
都说久病成医,可整整五年里,她明知道病源,却无法根治。
平常五六点就已早早醒来的章寻宁,这天难得一觉睡到八九点。
她睁开眼,窗帘已从外面透来大片晃眼的光晕,看样子是早已日上三竿。不论是成年前还是成年后,这大概是唯一一次被打破生活规律。
打破这一项戒律的,也同样是苗烟。
历经昨夜一晚亲昵,章寻宁心底忽的清朗了很多。
原以为这是一条路走到黑的死胡同,未曾想真的走进来,竟觉得破罐子破摔也没什么了。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黑暗,至少比起那一夜又一夜黑沉可怖的梦来说,要好很多。
她拉开窗帘。
来自崭新一天的日光照进来,温和的铺了满身。
床上已不见了苗烟的踪影,章寻宁下意识认为大约是苗烟醒得要比自己早,所以这时候应该在其他地方,没有继续留在房间。
她打开卧房门,恰巧佣人在外擦拭花瓶,见这位女主人真的醒来这样晚,免不得微微有些讶异,问了一句早上好。
章寻宁开口问苗烟在哪里。
她还记得昨晚和苗烟讲了今早吃那家店的早点,惦念着去找苗烟一起看菜单点餐。
然而佣人的回答却使得她蹙起了眉头:“苗小姐么?一早就走了呀。”
说实话,佣人也不大理解。一大清早看见苗烟从章寻宁房间出来,着实把佣人吓了一大跳。佣人完全不知道苗烟回来了,也很难想象怎么会大半夜回来。
佣人心中独自摇头叹气:这个家里的两个女主人的心思真是难以捉摸!
章寻宁紧皱着眉头又松开,意识到自己不该在他人面前失态,遂只点了点头,又藏好心中的一切神绪,转身回了房间。她拿起手机,准备给苗烟拨打电话。
昨晚在那样温存的时刻,她问苗烟说一同吃早点,其实已暗含在确定苗烟会不会留下来。成年人的交际圈待的久了,她讲话总是含蓄,总以为苗烟那样答,其实就是答应。
可是没有。
一早醒来,苗烟就走了。
章寻宁心中一团焦躁拱在一起,等待电话拨通时,她垂着眼,依旧无意识的皱起眉。
“嘟、嘟、嘟,您所拨打的电话……。”
第一遍电话,是无人接听后的忙音,章寻宁的心也被悬起来。
“嘟、嘟、嘟……”
索性第二遍电话对面接了。
章寻宁悬起来的心落下,在听到苗烟接听声音的那一刻,终于放回肚腹之中。
从很早以前开始,她早就被苗烟的一举一动牵着挂着,整个人的心情反应早已不由自主。
听筒那边,有着微微的嘈杂声。苗烟开口:“喂?怎么了?”
章寻宁听对面似乎有好几个人,方才松开的眉头再次不自觉微蹙起:“你在做什么?你那边很吵。”
苗烟无所谓的笑着,好像在和那边的什么人插科打诨,过了会儿才回:“昨晚本来和朋友在开派对的,结果我去接你放了她们鸽子,现在当然要补偿回去啊。”
听到有自己的原因,章寻宁稍稍平静一点儿。她说:“一早醒来就喝酒太伤身了些。昨天不是说好早上一起吃那一家的早餐么?你好歹填了肚子再回去。”
苗烟在那边浅浅地笑:“谁说我要和你一起吃早餐?什么时候答应的?”
章寻宁拧眉:“我问你吃不吃那家早餐,是不是不喜欢,你说没不喜欢……”
忽然哑然,话竟讲不出来。
聪敏如章寻宁,此刻才玩透了苗烟的文字游戏。
捉弄成功,苗烟忍不住弯下身笑:“我说没不喜欢——没有不喜欢那家早餐店,但我说要吃了吗?”
章寻宁生哑火。
然而一想起苗烟清早起来这样作贱身体,免不得又再度开口,问起苗烟在哪里。得知她在家里时,便打算过去替她做早餐吃。
养苗烟那么多年,章寻宁哪会不知道苗烟容易犯懒这回事。
要是自己不在身边多加叮嘱看管,大约总是吃一顿忘一顿。要么就是图方便,常常点些油盐重的外卖。
章寻宁开车到苗烟公寓楼下,提着路上挑选买来的蔬菜水果,并一捧用牛皮纸包裹严实的新鲜花束,做了电梯往她居所处走。
开门的是不认识的女人。
往里一打眼,还有好几个不认识的,再然后才是被围在中间的苗烟。
昨夜还同床共眠、拥吻厮磨的那个人,此刻带着些微的笑意,坐在地毯上,手里拿一只啤酒罐,歪过头靠在沙发上,莫名风情的看向自己。
好像昨夜真是一场露水情缘。
见章寻宁来了,其他年轻人显得有点儿慌乱,不太习惯长辈在场,遂各自捡起了自己的衣服就要走。
朋友们和苗烟说着“过几天再见”,然后就离开了公寓。
砰一声门响,房间重归安静。
章寻宁走过来,拨弄茶几七零八落的啤酒罐子,不轻不重看了眼苗烟。苗烟还是没心没肺冲她扬起个灿然笑脸。
只字不提昨晚的一切。
她简单收拾了下茶几,将这里空出来,然后提着装蔬菜瓜果的塑料袋进了厨房。
从苗烟的角度来看,正好能见章寻宁一立穿旗袍的纤细高挑身影,自然的挂上厨房围裙,为她洗手作羹汤。
早餐很清淡简单,不多久便端上来。
章寻宁把筷子碗放好,先拆了牛皮纸,将花束一支一支插进瓶中,接了水,又开窗通风,才慢慢坐回苗烟对面,共同吃饭。
这一切苗烟都看在眼里。
这是专属于章寻宁的勾引的风格。
把一切都为你安排好,知道你家里没有新鲜花束又懒得照顾,她就自己带过来当着你的面帮你插上。知道你懒得做饭,就在你面前晃来晃去的做饭。偏偏永远还都是那样看起来淡淡的面容,好像什么意图都没有。
年长者拥有年轻者所拥有的一切,稳重、细心、拥有财富。
而展露出来这一切,唯独只是想捕获那充满彩色的年轻者。
不管和章寻宁分别这几年来生活作息变得多么颠倒,苗烟的餐桌礼仪还是一如既往没变。两人面对面吃饭喝汤,几乎不大发出什么声响。
在细微瓷器碰撞声中,章寻宁倏忽开口:“搬回去吧。”
这是她第二次提及搬家一事。
尽管这个夏季尚未过去,苗烟才回来不过四个多月,可章寻宁却觉得时间如此漫长。每次与她相处,感官都变得那样细腻。
起初她推拒、找千百般理由,后来清醒着沉沦,每一次都是表面毫无波澜,实际上心情忐忑上下,起伏不安。
可现在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章寻宁希望她能住回去。
希望彼此之间能有全新的开始,尽管她对这一方面的思绪尚不明晰。
因为从小到大没人教过她如何去爱人。
苗烟喝着汤,抬眼笑笑的看着她,含糊吐字:“是吗?为什么想要我搬回去?”
章寻宁已快要吃饭,她慢慢讲:“住在我那里更方便。”
更方便的她来照顾她,这确实是种难以抵抗的诱惑。
但是——
苗烟只是垂下眼睛,暂时不答,因为她不想听这些。
章寻宁没有讲出她想听的,而她也不想去提示。她想听章寻宁讲她们彼此之间的关系,还有更多的,可是章寻宁没有讲。
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敢确认,所以不敢讲?
“不敢”这两个字不论是放在事业上、还是感情上,都是致命的。
苗烟咽下最后一口,拿起手机查机票信息,章寻宁那个角度看不见她在做什么,只还是在等着苗烟的回答。
片刻,苗烟才笑说:“急什么呢?你想我的话,就来这里看我也好。”
章寻宁还想讲话,苗烟却以食指轻轻点住了她的唇。
她微笑,以甜蜜语调哄人,是撒娇意味,确实足够能让人目眩神晕:“好啦,想我就来看我,你先回去忙工作吧,我一直都在这里等你。”
苗烟演起戏来不会露出任何破绽。
她一颦一笑都泡在蜜罐里似的,隔着茶几稍稍倾身过来,食指压着柔软处,恶趣味的按压碾磨两下,方才还只是早点带来的口欲顿时只剩下了一个欲字。
这顿早餐吃到这里就已经结束了,苗烟起身接了个电话,说是有工作要忙,请章寻宁先离开。临了苗烟还挺懂得安抚人心那一套,凑过去轻轻亲了一口章寻宁面颊,带起大马士革玫瑰的甜腻而又成熟的香气,发起糖衣炮弹、然后模糊重点。
接着,就这样从身边经过,然后离去,不给予任何挽留的机会。
离开苗烟的公寓,章寻宁到公司处理了一天公务。
大约傍晚时分,她才坐上回章宅的车,同时对着电子屏幕里某一栏通讯备注,略犹疑,不知怎样拨通、怎样开口才好。
然而才一进门,还不等章寻宁真的拨通这一则电话号码,就听客厅内一阵嬉笑打闹声。抬头一看,是章姿带着朱圆和朱子星过来了。
章姿见她,忙摊手作无语状,解释:“这俩小孩路过你家小区,非要进来看你。我说你在忙,他们非不信,闹了我半个小时,没办法,只能带过来了。”
章寻宁低头,朱圆已鬼鬼祟祟凑到她腿边,鼓起小圆脸,好奇问:“苗烟姐姐呢?好久没来啦,她怎么不在呀?”
原来是为了苗烟来的。
章姿使眼色,强行把小女儿拉回到怀中,笑呵呵讲:“不是说了苗烟姐姐不住这里么?你还非要问。”
朱圆好像完全没感受到来自亲妈的暗示与威胁,又问了一句,更像是故意的:“寻宁阿姨,你还没和苗烟姐姐和好吗?”
章姿忍不住拍了一下她胳膊。
章寻宁正把包挂到衣架上,闻言,顿了一下,少见的回答了小朋友的问题:“很快会和好。”
今天白天虽一直忙着办公,但章寻宁其实从没有停下过有关于苗烟的思考。
她想了很多,她决定在章宅养几只鸟,这样苗烟住回来会热闹些。另外再多种些鲜艳的花草,年轻人大概都爱视觉冲击,免得这里老像个佛堂,那么苗烟当然不会喜欢住。
然而一直以来追求和美团圆的章姿听见这要和好的话却显得有些古怪。
她脸上一会儿换一个表情,最后问:“你和苗烟没事啦?”
章寻宁坐到沙发上:“嗯。”
章姿脸色精彩纷呈,小声嘀咕:“那她为什么还要走?”
本来她为了自己这位亲人和她那个侄女之间耗费了蛮多精力,期待着她们冰释前嫌——虽然她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嫌——结果没想到下午收到来自苗烟的告别短信。
这样一想,感觉又是回到了五年前的老路。既然两个当事人看样子是没法和解,前前后后操心四个月的章姿便也准备放下不提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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