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寻宁取了车来,苗烟正好不必再亲自打车,倒很方便。
两人无言上了车,苗烟昏昏倚靠在车座靠背上,章寻宁似乎一路生闷气,只专注于开车,半个字不说。
因太过静谧,酒意不减,快要到苗烟所租住的公寓住宅时,苗烟已到了半睡半醒的程度,头往下点着。
章寻宁熄了火,没着急叫醒她,只是沉默的盯着苗烟看。
座椅上,苗烟困顿异常,似梦非梦,忽而一只纤细素手轻轻搭上她下颌,那微凉触感如蛇,把她弄得一激灵,猛地清醒了。
她睁着醉眼望去,章寻宁不施粉黛、白净如瓷的面庞近在咫尺,近得像一个朦胧的梦。
下巴被扳过来的触感却又这么真实。
这个夜晚真的很安静。
静得没有蝉鸣声,没有雨声,没有风声,只有胸腔里的心脏跳动声,闷闷的,自己才听得到,其他人无法察觉。
她们都是如此。
半晌,章寻宁开了口,嗓音因这句话吐得艰难而微哑:“……到底为什么搬走?”
那天聚会上苗烟和章姿讲到一半便戛然而止的缘由,终究还是把章寻宁勾住了。
如果不是今晚见苗烟那副烂醉的样子,章寻宁可能也不会真的问出口。但偏偏阴差阳错,章寻宁就是撞见了。
她一直劝自己苗烟离开自己,离开章宅,减少那些和自己的纠缠,不再有那些容易被人当成把柄的绯色缠绵,就是对苗烟很好的一件事。
章寻宁为苗烟着想,极力克制着自己。
她反复告诉自己,苗烟既然想走了,那便彻底放她走吧,想的时候只是去看看,解一下思念,也就足够了。
然而今晚章寻宁却在想,苗烟离开了自己,就是为了去过这种在无用的酒局上喝得烂醉、及时行乐的生活么?
有一个声音开始不冷静的,情绪化的冒了出来。
万般都是路,这条路未必就更好。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出现,很危险,很可怕。
但更危险的是——
夜色下,狭小车厢里,苗烟微微伸手,便按住她近在咫尺的心房,而后吐出一句极轻的话:“你自己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苗烟莞尔笑,看向她。
章寻宁喉头微动。
心口处传来掌心的温度。
同样的,苗烟也能感受到心跳节奏。
昏暗路灯下,树影婆娑,车子早已熄火,这一方小小空间内是彼此的体温与心跳。
两人探出座椅,面与面相对,侧颜轮廓背着光,浸在一片黑暗,似一纸黑色剪影,像电影般定格。
闷热雨季是潮湿的,空气也黏稠,使人想起那年逼仄房间里曾情不自禁的交换过的长吻。
那是很多、很多、很多年前了。
气氛停滞两三秒,苗烟收回手腕,转身推开车门,章寻宁感到心口一轻,温度冷却下去,掌心已然不在。
开了车门后,迅速涌进冷风。
温度的下降使人清醒,夜深的疲乏使人意识模糊。两种相左的感觉混杂在一起,章寻宁默然地想,方才是苗烟的醉话吗?
还是真心的问句?
怎么分清?
冷静自持如章寻宁,也难得生出半分茫然。
与苗烟一同下了车,章寻宁要将她送到楼上,亲眼看着进了家门才会安心些。苗烟却拦住她,说自己一个人走就好了。
哪想迈台阶时一个不稳,章寻宁皱眉,还是稳稳当当扶她上去。
直到进电梯,也是章寻宁从苗烟手中接过了卡,替苗烟刷的。夏季冷气到处都开得很足,晚上微凉,电梯厢内却更冷。
章寻宁侧目,苗烟倦倦的垂着眼睫,脸颊醉酒的红晕未消。
看起来真的醉了。
出电梯门时,苗烟脚步略有虚浮,半个身子靠章寻宁借力。倘若要不是章寻宁跟着送上来,这功夫她可能已经倒在哪个角落开始睡觉了。
站在门口拨弄钥匙时,章寻宁问苗烟几次哪个是她家钥匙,苗烟看了好久,醉得眼前发花,没选出来,章寻宁气不打一处来,最后还是敲了门请苗父来开的。
苗父一开门,本想迎接苗烟,结果意外又和章寻宁撞上视线,这突然多出个人,倒让苗父也意外的愣了。
章寻宁只是点头致意:“她喝醉了,送她回家。”
说着把人从自己身上过到苗父身上,由苗父搀苗烟回卧室。毕竟这里她没来过,也不知道哪个是苗烟的房间。
不管是什么,苗烟这人可一个字都没和她透露。
苗父疑惑,但还是接过苗烟往回走。
他记得晚上参与聚会的没有这个人吧?怎么绕来绕去,竟然是她送苗烟回家的?
太复杂了,苗父想不明白。
待放好苗烟出来之后,苗父见章寻宁利落的在厨房里煮醒酒汤。他歉意道:“这样晚了,就不麻烦你了吧。”
章寻宁顾着手中的东西,来不及分神:“没事,您不用担心。以前几年里,我这样照顾她照顾惯了,做完这个喂她喝下我就走了。”
又补:“您去睡觉吧,我很快就弄好了。”
苗父道谢几句,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思来想去,还是回房睡觉了。
这帮年轻人的事,他不知道怎么掺和。
只在厨房点着灯,章寻宁忙前忙后,盛了汤出来,耳朵里听见拖鞋拖沓声,身体还没来得及反应,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毫无预兆。
始作俑者眼睛都没睁开,一副又困又醉的单纯样子,两只胳膊紧紧纠缠着她,上半身完全靠在她身上。
章寻宁想起苗父还在家,一紧张,先把汤放下了,便要推苗烟,就这么一刹那,苗父已经闻声而来:“怎么了?”
苗烟醉着,说不出话,说了也都是些嘟嘟囔囔的胡话。
章寻宁看向苗父,替苗烟解释:“没事,她可能是睡糊涂了。”
苗父连声:“给你添麻烦了。”
也就是这时,苗烟在她耳边含糊说着醉话,只有两人能听见:“亲……要亲亲……”
章寻宁背后顿时汗毛倒竖。
想了办法把苗父先劝回去,章寻宁浑身冷汗,觉得自己天生的冤家就是苗烟,人生里少有的几次狼狈,全都和她挂钩。
这要是真的被苗父听到……章寻宁不敢去想。
章寻宁低声呵斥她:“你疯了,你忘了你父亲还在家?”
没得到回答。
章寻宁低头,苗烟竟已沉沉睡在她肩头,呼吸平稳,看样子也许是刚才在卧室半梦半醒听到厨房声音故而出来。
此刻惊险过去,一见苗烟安宁的睡相,章寻宁立时又什么狠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叹了口气,将苗烟扶回卧室,只能认栽了。
第069章
那晚章寻宁将苗烟扶回卧室, 见她是真入睡了,便不再想打扰她的好眠。
将醒酒汤放在冰箱,留了纸条让苗烟醒来喝下, 章寻宁如和苗父所说的那样, 如约回到了章宅, 并不逗留。
翌日忙了一白天,章寻宁没见苗烟再来找洛玟, 也没听洛玟提起苗烟。
故而自然以为是她昨天在外面沾花惹草, 今天在家休养, 倒是挺正常的一件事。
到天黑,章寻宁看了看腕表,换身衣服出去赴约。
她今晚本不想去谈这个合同的,但老朋友力荐她过去。不论怎么讨厌对方暴发户做派将地点设置在风花雪月的场所, 也不得不给老友卖个面子。
今晚不过是走个排场, 她不喝酒,早就等下要找个什么借口离开, 免得和这群肤浅之辈有什么太深的交集。
到会所门口, 章寻宁接了熟人的电话, 熟人在那边赔笑:“章董, 您到了吗?”
章寻宁往里面走:“到了。”
熟人说了一长串:“这地方是不大好,有些吵, 您放心,咱们就在这儿吃一会儿, 一会儿就走, 我那个朋友爱吵闹, 您见谅……”
那边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赔罪的话,却发现章寻宁一个字也没说。
狐疑时, 对面试探着问了一句:“您还在听吗?”
章寻宁猛地回神:“嗯,我先挂了,马上就到。”
说着,心不在焉将电话挂断,视线却黏着一个人身上,死死盯着。
看来是昨晚嫌沾花惹草得不够,苗烟竟有出现在这种地方。
擅自以为她在修养,倒是自己太小瞧她了。
就这么爱玩?
快步走过去,章寻宁一把拉住苗烟手腕,皱眉:“你怎么在这里?”
苗烟回过身,见是章寻宁,挺意外的。不过意外不过一秒,她又收拾好表情,无懈可击。
苗烟笑:“小姨你不是也在这里么,我为什么不能在?”
章寻宁忍了又忍,拽她到隐秘角落:“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不是什么高级的会所,低俗,某些事情根本上不了台面。章寻宁不知道苗烟为什么来这里,出于下意识的担心或是某种难以启齿的妒火,她难得失态的低声呵斥。
面前的女人喝得烂醉的面孔似乎还近在眼前。
一个轻佻的、散发着成熟香气的年轻女性,总是那样漫不经心地说着撩拨的话语。某种程度上,章寻宁恍惚觉得苗烟倒真有可能会做出那些寻欢作乐的事情。
苗烟抽回了手,呛她:“当然知道啊,就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才来的。”
那柔软的手从她掌心抽开时,她的冷静似乎也被抽离。
那火气都快要压不住了,章寻宁双目紧追苗烟表情,却还只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怎么,她的意思难道是她就是奔着这个来的?
昨晚那声音又开始冒头。
万般都是路,倘若放任苗烟离开,苗烟选择的是这种东西,那甚至还不如……
然而不等她想完,苗烟错开她,没有什么留恋意味:“我还有个重要的人要见,抱歉,让让,你挡我路了。”
章寻宁想使力气拽住她,然而苗烟灵巧如鱼,似必然会与她错过的游鱼,混入人群如得了水般自由,片刻便消失不见。
许久后,熟人在走廊里遇见她。
本想上来开个玩笑讲她这样守时的人竟然有一天会迟到,没想到便对上的是一副沉沉的脸:“不是说马上……哎哟,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真神奇,章寻宁这种寡淡的性子竟还会生气?
熟人都有些好奇是谁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章寻宁敛起情绪。
然而开口却是与今晚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你认得这里的老板么?”
熟人摸不着头脑:“倒是认识,怎么了?”
章寻宁:“我见一面,就当认识个朋友了。”
“顺便拜托她帮我查个房间号。”
熟人震惊。
至今还没见过把章寻宁这样的人惹得这么大费周章的人呢。
而章寻宁脑海里只是一直盘旋着一个想法——
重要的人,是怎么个重要法儿?
*
与章寻宁分别后,苗烟到三楼和今晚要见的幕后推手见面。
推开那扇包厢门,门后是浓重的烟雾缭绕,香烟气味略呛人。
往里探头,一个穿宽大黑色西服的女人靠在最墙边的沙发上。仔细去看,那女人的脸很白,几乎是病态般的白,带着一股化不开的阴郁味道。
苗烟从包里取出一套文件,表情不如平时那样轻佻随性。她开门见山,和包厢里的女人直接进入公事公办的节奏里。
几句交谈过后。
“你想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苗烟压低身体,将文件放在茶几上,用手指骨节敲了敲。
那女人的脸从阴影里探出来,指间夹着烟,吞云吐雾,眉间是沉沉的,看着倒有半分渗人。
因突然的倾身向前,那藏在阴暗里的五官全然露在光亮之下。
这是罗松止继母所生的后妹,名为罗书妤。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想尽办法要把对方斗下台。
这就是苗烟的杀手锏。
有些事她不好做,也做不来,那么心狠手辣的事自然要交给手黑的人。
恰巧罗书妤足够不择手段。
苗烟将从钱万琪那里收集到的证据交给罗书妤,这是双赢的局面,苗烟在托人联络罗书妤之前,就已经确定罗书妤不会拒绝她的邀请。
大约是满意自己所看到的一切,罗书妤弯了下唇角:“谢谢,那么你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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