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寻宁微侧身,苗烟从她身旁走过,因步履过快,生起一阵浅浅的风。那往下走的身影不知想到什么,又快步往回返了几步,用力握了一把章寻宁垂下的手,十指相扣。
苗烟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才又继续往下走。
章寻宁握了握虚空。
掌心被苗烟留下炙热的温度。
第039章
说是晚点回来, 但医院那边要做的杂七杂八的事情太多了,这一晚,就晚了一整夜。
苗烟再回来时, 已是第二天早上。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难闻, 尤其是苗烟格外讨厌这股味道。
在医院待了一整夜, 帮着肖冰忙前忙后,鼻息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即便是坐车回家吹风吹了一路, 也没有明显的缓解。
虽说苗烟身上沾染的不良习惯很多, 但她一向身体好,像通个宵之类的事情,一贯不会有很明显的疲惫感,仗着身体好, 也是仗着年轻好。
但今天回到章宅, 苗烟难得表露出疲怠之色。很轻微,但那股疲怠压在眉眼, 还是能看出一二。
此时正是早上六点, 章寻宁在家吃过佣人煮的粥和小菜, 坐在花房读报, 时间太早,还没有打算去上班, 大约还要过一会儿才去。
见苗烟回来,带一身清晨的凉气, 章寻宁合了报纸, 看她的身影, 然后将未读完的报纸压在茶盏之下,同她一起进了客厅。
章寻宁了解苗烟, 也了解她的身体反应。
她平时对苗烟衣食住行多加仔细,却也很清楚苗烟身体好,通常都是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今早回来却显出劳累,一定是出了什么让苗烟烦心的事。
而且更何况苗烟去的地方是医院。
章寻宁比任何一个人都知道苗烟讨厌消毒水的气味。
抬手招呼一下佣人,章寻宁低声吩咐:“去热一碗小米粥,做几个热菜,再熬一碗桂圆红枣山药汤,等我去公司后记得叮嘱苗烟好好吃完。下午去买些鱼,晚上做鱼汤吃。”
佣人说已记下来之后,章寻宁走路很轻,站到苗烟身后。
离得近了,能闻见苗烟身上那股从医院带出来的味道。章寻宁垂头,探苗烟额头,体温正常。
苗烟感受到额上被人触碰,睁开闭着的眼,握住她的手腕,皱皱眉:“小姨……好累啊。在医院忙了一晚上。”
一字没提曾经的那件事,但章寻宁却能感应到苗烟一定是又想起来了。
章寻宁没挣开她,任由她握着。
昨晚赶去医院后,肖冰和苗烟仔细解释了一下现在的情况,还有医生所说的话。简而言之,就是肖奶奶还在昏迷中,老人不经摔,如果引起并发症会很棘手。
现在就看剩下的造化了。
肖冰很痛苦,她是被奶奶一手带大的,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已都不在人世。奶奶看似精神很好,但也无法忽视已是耄耋之年的事实。
肖冰明面上不说,其实很紧张,每天都对肖奶奶的饮食、气色还有身体状况观察入微。
毕竟陪着她的,只有肖奶奶一个人了。
意外事件发生的时候时候都很突然,有时候也许老天就是不愿遂人愿。肖奶奶只是上楼时一个不小心,就从楼梯上摔下来。肖冰很自责,在想自己到底为什么当时没有陪奶奶一起走,就算没扶住,起码也能不至于摔成这样。
但一切都没有假如,肖冰心如油煎,却只能和苗烟一直忙里忙外。所幸医生说总体来看肖奶奶目前状况还是比较稳定的,算是喂了肖冰一颗定心丸。
此刻即便苗烟已经离开医院,躺在沙发上,却还是不能避免地回想起。
人在遭遇意外时除开震惊的情绪,通常会想和人说说话,找个发泄口。
“肖奶奶情况……”她想到什么,停了口,改说:“昨晚肖奶奶摔伤昏迷,今天早上还没有醒。”
人生大事,无非生老病死,先出生,后老去,老去以后,病痛随之而至。再之后的那个字大家都不愿讲出来。
医生是喂了她们一颗定心丸,但其中的利弊也讲得很清楚。
这一次恐怕凶多吉少。
章寻宁手腕被苗烟紧紧攥住,她轻轻地回握,意思是她一直在听。
在这种时候,章寻宁发觉苗烟就算长得已经这么大了,已经有了许多人羡艳的人生,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遇到伤心事需要找人讲话的孩子。
一个依赖着她的孩子。
苗烟闭着眼睛,显然不是因身体的缘故,而是心里的疲累更多。
她讲着,感受章寻宁腕上的温度,还有回握的触感,略微嗅到那熟悉的玉兰花香气,似乎就能安心一些。
讲完心中所有顾虑,苗烟忽而又沉默了,她紧锁眉头,似乎是在想什么。章寻宁不打扰她,只站在她身旁,任由她一直握着自己的手。
时间愈发久了,忽然佣人进来:“司机在门外等了好久,见您没出去,让我来……”
章寻宁摆手,用口型示意今早先不去公司了。
佣人得到答复后默默退了出去。
低头看苗烟的面容,眉头依旧锁着,呼吸却渐渐平稳下来。太累了,苗烟少见的倒头就睡。
这么看着,章寻宁伸出另一只手,很轻地抚平她眉间褶皱。
她没动,也没抽手,怕惊醒苗烟。
在苗烟需要她的时刻,她一向是这样付出无声的安慰与陪伴。
*
苗烟醒来时,章寻宁并不在她身边,身上却盖着一条睡着前未曾出现过的小毯子。
遇到困难睡一觉就好了,从以前到现在,苗烟一直是这样解决的。一觉醒来之后,调整心态,重新面对。
佣人正在打扫庭院落叶,一见她醒了,进去厨房将饭菜都热好,又把桂圆红枣山药汤倒出来一碗,再出来叫苗烟吃饭。
苗烟四下打量一圈:“我小姨呢?”
分明记得睡前还拉着她的手,怎么一觉起来人就离开了,甚至在梦里也没感觉到章寻宁抽走手腕的动作。
自己睡得这么死?
佣人早把章寻宁叮嘱过的说辞讲了一遍:“您睡着后章女士就去公司了。”
还自己补了一句:“毯子是我给您盖的,不是章女士盖的。”
苗烟:“……”
苗烟:“行,知道了。”
在佣人双眼注视下,苗烟把东西都吃了,汤也喝完了,便出发去医院。
下午一直守在病房里,大约三点多钟的时候,肖奶奶醒来过一次。
据肖冰说,这是肖奶奶意外后第一次醒过来。怕惊扰到肖奶奶,她们几人都尽量少讲话。
苏冉也来病房看望了,意外摔伤是在昨晚她离开烧烤店后发生的,今天才知道。
此刻见人醒了,自己默默退出去。
肖奶奶还有些不大清醒,看了好一会儿的天花板,没用别人来解释如今的情况,就似乎自己意识到了什么。人在行将末路时,常常有所感知。
安静陪了一会儿,肖奶奶才要讲话,她先让苗烟坐到自己身边来:“你还年轻,如果有想做的事情,一定要放手去做。”
“像我这样老了以后想起以前的许多事情,总是在后悔。”
不明说,苗烟和肖冰也知道奶奶是在指肖冰父母的事情。
反复用话语叮嘱好几遍,肖奶奶才将苗烟放走,让她先出去,有话要单独和肖冰讲。
病房外,苗烟和苏冉一同等了许久。
不知具体讲了些什么,肖冰出来后眼角是湿润的,她背过身,自己擦了擦,不想让人发现。
到天黑以后,肖冰让苗烟和苏冉先回家。
不论怎样想要留下,肖冰都说昨天让苗烟劳累一晚已经够麻烦她的了,又宽慰说有值班医生,没事的。
最终承诺如果出了事,一定会立刻电话通知苗烟,苗烟这才同苏冉一起离开医院。
回家时,厨房传来香气。
苗烟见平时煮饭的佣人此刻在打理花房花草,换了鞋子,走到厨房那边,见章寻宁穿了围裙,正在洗手作羹汤。
走过去,在她背后不到半厘米的距离,苗烟问:“在做什么?”
章寻宁耳后被苗烟吐出的气息痒到,几不可查缩了一下,接着又放缓语气:“云吞。”
低头一看,大理石台上确实都是些厨具。用过还没来得及洗的菜板、装馅料的盆子,这顿云吞是章寻宁亲手做的。
在苗烟离开青山市以后,章寻宁已很久没有再自己做过餐食了。
章寻宁难得多讲几句:“我没想到你这么早回来。”
一想起今天佣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话语,再加上章寻宁现在似乎有些多余的解释,苗烟在想,是不是章寻宁打算等她回来之前就做好,然后假装是买的或者佣人做的?
这一想法出来,本来沉闷的心情缓解了许多。
捞出一碗云吞后,章寻宁将其放到桌上,苗烟用勺子慢慢倒腾,晾凉。
章寻宁解了围裙,安静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没有走,看着她吃,不像以往那样看她一眼便拉开距离。
虽然依旧是沉默的,却让人安心。
苗烟爱吃章寻宁亲手做的云吞,这味道一记大概就是一辈子。
她以前总说章寻宁做得云吞味道和其他人做的都不一样,其实做法和材料都差不多,再怎么做也做不出花儿来。
觉得记忆里味道特殊,无非是因为做这个的人是章寻宁。
收到母亲死亡通知后,在外面玩儿不慎受伤以后,考试不理想以后,出了事儿以后……章寻宁都会给她做一碗云吞。
因为不善言辞,所以只会做些其他事情尽自己所能来宽慰苗烟。
云吞是一种,沉默待在她身边是一种。
第040章
青山市夏季暴雨仍旧暴雨瓢泼, 不会因为某个人或某件事而停滞。
老人家的病情最终还是恶化了,自昨日一睡,一直处于意识不清醒的状态。下午所说的那些话, 或许真的是最后的遗言。
下午的时候, 苗烟从医院出来, 发觉自己早上提过去的果篮到现在可能起不了什么作用,大概也没有人会再吃了。
来时还是一路晴天, 苗烟站在医院大门的檐下, 仰起脸望着天。雨珠斜落, 倾盆而下。
夏季植物被这雨打得蔫了。
她没带伞,心情略有低落,长呼一口气,站在大门前面, 没想迈步出去。
身侧响起高跟鞋声, 轻缓,走得不急, 伴随着水珠落地声。苗烟侧过头, 问:“你怎么来了?”
“回家时发现你没在, 想着你应该是在医院, ”章寻宁没收伞,站着答她, “这么大的雨,怕你一个人不好回来。”
她撑一把不小的黑伞, 足以容纳两个人。
“要回家吗?”章寻宁与她并排, 一同望医院院子里的雨幕。
又站了会儿, 怕暴雨天的寒气对章寻宁身体不好,苗烟缓了口气, 道:“……走吧。”
章寻宁撑着那柄略重的黑伞,将苗烟一同容纳伞阴之下,朝停车位里那辆黑色商务车一起走去。
待走近些,先让苗烟上了车,自己则绕到另一边收伞,司机忙下来搭了一把手。
不知章寻宁在这里等了她有多久。
上车时,苗烟在想。
章寻宁和她一同坐在后座,车子发动后,章寻宁问她:“怎么样?”
想起那样的结果,很难说得出口。
老人本就怕摔,如果骨折更是难以预料的后果。
她心里沉闷着,不愿说这样的结果:“……消毒水的气味好难闻,可不可以抱我一下?”
章寻宁没有犹疑,轻轻将苗烟的肩膀揽到自己怀中,缓慢地抚着她的后背。章寻宁也许会在越线时提醒你,在过火时推拒你,但她永远会停在你的身后。
沉默寡言,却会以自己的身体将你拥抱在怀里。
章寻宁问:“情况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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