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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的诅咒(玄幻灵异)——灯无荞麦

时间:2024-08-29 16:01:17  作者:灯无荞麦
  等到艾格一口气喝完整杯水,医生正要细细询问他们和商船签了哪种契约,一斜眼,却看到了他持杯的左手,被那掌心的伤口吓了一跳。
  “手掌是怎么回事!”说着立即站起来,急匆匆搬来一套橡木医药箱。
  艾格吞下一口面包,瞥了眼自己的手掌,再怎么微不足道的伤口,一旦没有及时清理,结成的血痂总会显得格外狰狞。
  医生打开药箱,里面的工具崭新又齐全,他拿过艾格受伤的手掌仔细端详。
  “这是在哪里受的伤?”
  对着艾格,他也没期待答案,于是他面朝伊登。
  伊登同样吃了一惊,他之前完全没有注意这回事。伤口粗粗一道横跨整个手掌,但他记得他们跳上船舷时,艾格拉过他的这只手似乎是完好的。
  他感同身受般嘶了两声:“是在爬登梯时受的伤吗?船舷那登梯估计太久没用了,锈片实在太锋利了,我也差点中招。”
  “船舷的登梯?”巴耐医生飞快复读了一遍,手里的纱布掉回了箱子里,“再说一遍?为什么要去爬船舷的登梯?”
  伊登往嘴里送面包的动作停住了,无声张了张嘴,转头望向艾格。艾格回望他两秒,直把他看得羞愧地低下脑袋,随后拿走他僵住双手中那最后的面包,撕了一块放进自己嘴里。
  医生深吸了一口气,看看那红色的发顶,又看看棕色的发顶。
  “你们两个——是怎么上船的?”
  他很快从两人的沉默里获得了答案。
  “偷渡在船上可是大罪!你们会被打发到奴隶舱的!”
  “嗝!”吃饱喝足的伊登受了一惊。
  眼看着落座的老人再次站了起来,艾格嚼着面包含糊道:“暂时还没被人发现。”
  但这起不了什么安抚作用,老人飞快关上了大开的舱门。
  屋子光线消失大半,艾格吃完最后一块面包。
  “我们穿过了拥有五十多间舱室的底舱、从船首来到了这个船尾的舵楼,一百多名船员看到了我们,但他们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忙,没人关注两个游手好闲的陌生面孔。这很正常,算上甲板下的三层舱室,这艘船上的人比堪斯特岛一个小镇都多,而我到现在也没记全所有邻居的长相。”
  他自动忽略了最开始那三名船员的质疑,在老人皱着眉、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先一步问道:“我还看到了这艘船的名字,潘多拉号,唔,很气派,它的目的地是哪里,沿途有哪些港口的停靠,你有打听过吗?”
  医生回道:“帕斯顿港。”又详细说,“这艘船从东部的香料群岛返程,沿途在几个港口大概还有五六次停靠,下一站是伊林港,我问过航程,抵达帕斯顿港大概需要三个多月。”
  紧接着他开始在屋内踱步。
  “你们还没被人发现,是的,暂时还没有。庆幸吧,事务长一整个早上都待在自己的舱室,可那个法庭出身的帕斯顿人管理着船上每一份契约,记得每一个签过契约的船员,每一个!有人说他的脑子就是一部法典,他甚至知道船上的每一只老鼠是从哪个港口溜上来的,那可不是一个宽容的管理者!一旦被他发现……”
  老人抬掌拍了拍额头,叹气。
  艾格盯着桌沿繁复的花纹,转动着手里的玻璃杯。第三次叹气,还是第四次?他默数着。
  医生从门口走回桌前,花白的眉毛耷着。
  “我签下的船医契约只有半年,虽然船长请我上船的过程粗鲁了一点,但艾格,你也知道,只要服从和敬业,唯一的船医能在船上获得怎样的待遇。你看看,他们用最干净的清水和最新鲜的食物招待了我,还有这个拥有两扇窗户的屋子。”
  话落就听窗户处传来咯哒一声,在医生的唉声叹气里,伊登正倍感紧张正要关掉房间的窗户。
  艾格瞄到他的动作。
  “别关窗。你是想用紧闭的房间昭告反常,让下面的人来探望他们唯一的船医吗?”
  伊登像被烫到似的缩回了手,原地反省了三秒,透过窗框向外张望,自动代入了放哨的角色,警惕得像他们在森林里狩猎那样。
  被打断的医生跟着眺望了会儿窗口,才回过身来。
  “半年之后……顶多一年,在这艘船下一次停靠堪斯特岛的时候,我会申请下船,就算堪斯特岛不在它下一次的航线内,靠着契约带来的佣金,很快地,我也能找到一艘回去的客船。”
  容易接受现状是一回事,反复进行同一个抱怨也是老人家的通病。
  “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商人不像海盗,他们不是恶徒,也会讲究荣誉与法度,不管怎样,总有一天,履行完契约的我会回到堪斯特岛的诊所。可你不一样,海上太危险了,艾格,你就算不听我的告诫,你也得想想——”
  “听上去,你深深信任着这艘船的信誉。”艾格放下空杯,杯底与桌子轻轻一声碰撞,“就像信任堪斯特岛治安官的正直一样。”
  医生脚步一顿,抬手去抚胡须,却只抚到一个光秃秃的下巴,于是顺势整了整自己的衣领。
  就算再讲一千遍“整艘船都是好人”、“半年后会被依约释放”,但伊登作证,他毕竟是被扭着胳膊送上船的。
  艾格把皱巴巴的羊皮通行证从兜里掏出来,扔给老人看。
  “帕斯顿是帝国最大的自由贸易区,船只最多的港口,没签佣工契约,我和伊登的通行证都在自己身上,下了这艘船,我们可以登上任意一艘安全合法的客轮。”
  “安全合法”,这是巴耐医生喜欢听的东西。
  窗边的伊登也连忙掏出自己的通行证,向老人展示了一番,虽然他压根不知道帕斯顿港是什么地方。
  医生略微松开一点眉头,思索着,重新坐了下来。
  艾格掏出了腰间干净的匕首,切开了一颗柠檬,右手稍一使力,硬邦邦的半颗柠檬在他手里像布团一样,果汁一滴不落流进玻璃杯。清水倒满杯子,一杯柠檬水推到老人面前。
  “更何况,海上的意外像暴风雨那样无常,最强壮的士兵都没法保证自己能安全回到陆地。医生,你看看你,你骨头脆得像玻璃,你会在风浪里呕吐、在搬动药箱时得疝气,你每天还要喝一杯柠檬汁,你老得连半颗柠檬都挤不动。”
  接过水杯的医生听到这里,抬起头给了他一个瞪视:“我还可以拿刀切出柠檬片,人们发明工具是为了解放拳头,没记错的话,你六岁时的课程里就该有这个道理。”
  一口柠檬水抿下,他脸上依旧带着愁绪,但已经没有了说教的话语。
  收起艾格的通行证,抚平上面的褶皱。
  “说好的,到了帕斯顿港,你们就找机会离开。商队也需要修整的时间,不会立马再次起航……沿途——对,这艘船沿途还会停靠其他港口,如果发现航线合适的客轮,你们就提前离开。”
  艾格不置可否,顺手把另外半颗柠檬也挤了,没有掩饰自己对那“提前离开”建议的敷衍。
  医生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兀自思索道:“……现在……上都上来了——唉,上都上来了!让我来想想办法,你们得在这艘船上安全度过这几个月。”
  艾格用那沾着果肉的柠檬皮擦拭自己左掌的伤口,在诊所打了多年下手,他也耳濡目染了不少常识,比如柠檬汁对外伤的疗效不比酒精差。
  医生想接过他的手,帮他处理,被他推开了。
  “船长是什么样的商人?”他又问,不管是船上的武装量,还是那个“服役超过一年的船员才能在陌生港口下船”的规定,都和他印象里的商船有区别。
  在一艘如此规模的船上,“船长”拥有最高的、完整的统治权,想要了解一艘船,人们往往会先从了解船长开始。
  “伯伦船长是一名退役的帝国海军军官……这是我猜的,船长室挂着勋章和生锈的制式佩剑,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爵位在身。”
  老人紧皱的眉头慢慢展开,面色趋于平和。
  “某方面来说,这也是个可怜人,他远没到疾病缠身的年纪,却有着超过五年的严重肺病,下雨天里,关节旧伤会让他比我这个老人家还要腿脚不灵便,这也是我被邀请上船的原因之一,说实话,我给他的建议是找个空气干燥的地方静养,海上的环境并不适合……”
  老人正操着医者的心,一转眼,又看到了艾格处理伤口的粗暴动作,眉毛一抖,刚想扯住他的手,但就这果皮一擦的功夫,那结痂的伤口已经再次渗出了丝丝血迹。
  “艾格!”他气得吹胡子——不,他已经没有胡子了,“这是你自己的手!不是要下锅的牛肉,对它好一点!”
  艾格拿纱布缠了一下,遮盖住血丝和伤口,手递过去,让医生打一个“好一点”的结。
  “改一改你下手不知轻重的坏习惯,别让自己流血受伤,这可是在海上,你忘了以前听过的故事吗?”
  艾格记得,但那些故事是吓唬小孩的,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医生连讲故事的语气都像对面是幼童一样:“听着,在大海上,除了那些与鲜血为伍的邪恶海盗,人们都认为鲜血是不祥的。你不知道它将会引来什么,杀人如麻的海盗船、触礁的噩运,或者——还记得我以前讲过的,海盗船上那种残忍的刑罚吗?”
  “先在犯人身上划出几道伤口,再把人五花大绑吊进海里,绳子提上来的时候,就只剩一副血肉模糊的骨架了。只要有一滴血落进海里,鲨鱼能在千里外的地方捕捉到你的血肉,它们的鼻子比得上森林里一百头狼。”
  艾格把诸如此类的故事当成类似于添饭加衣的啰嗦听,伊登却伸长脖子,又是惧怕又是好奇。
  “无论在哪艘船上,受伤流血都是大忌,第一时间务必要来找船医包扎。”
  医生给绷带打好结。
  “船员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的来自信仰邪恶的地方,有的来自神秘的部落,你不知道他们掌握着怎样的巫术。船上没有药草毒物、没有动物牛羊,缺乏祭祀材料,诅咒往往都与鲜血相关,有的海盗甚至能通过你的血液来控制你为他们杀人作恶,你可能会突然全身生疮、吐血暴毙,也可能一会儿怕冷裹上冬衣、一会儿又热得脱光衣服,白天畏光、晚上怕黑——”
  “你是医生,不是巫师。”
  艾格见他越说越夸张,难以忍受地敲了敲他的药箱。
  “你该用疫病来解释这些。”
  “疫病……”医生所有动作都停了下来。
  窗边的伊登也紧张起来。
  老人皱起眉,那饱经风霜的手来回摩挲着药箱边缘。
  “唉……疫病。就是因为这个,你们更加需要小心,离下一次停靠还得有半个月,我宁愿发生在这艘船上的死亡是因为什么巫术诅咒……”
  愁绪爬上他前额皱纹,眼看着老人又要重复“你们不该上船”这个话题,艾格再次敲了敲他的药箱。
  “我们上船后也听到了。疫病,详细说说?”
  “对!疫病!”伊登附和。
  医生收拾起药箱,神思不属。
  “这也是我被邀请上船的主要原因……”
 
 
第08章 
  起先死亡的是潘多拉号上一任船医。
  那是在大船来到堪斯特岛的七天前,年过半百的船医遵循惯例,每周一次去检查奴隶舱,就像陆地上的医生偶尔会去检查羔羊群的健康那样。
  回到自己的舱室,船医还没来得及交待奴隶舱的情况,就在几个船员面前抽搐倒地。等事务长赶到的时候,他双眼已经涣散,张嘴只能流出口水,半天就彻底没了气息。
  潘多拉号因此亮了一整晚的煤油灯。
  没人把船医死亡的原因往疫病上想,他看上去更像中毒,也可能是因为不为人知的旧疾,毕竟他年纪不轻。事务长再三排查了船医的饮食,没有找出任何被下毒的迹象。
  直到第二起死亡的发生,那是个给奴隶舱管饭的普通船员,一样的从奴隶舱回来,一样的死亡过程。事务长派人检查了他的尸体,确认了他和船医拥有一样的死状:面色发青,嘴唇干裂,胸口生出了蔓延到脖子的疮斑。
  很快地,他们检查了死者都接触过的那间奴隶舱,在层层恶臭里找出了两具奴隶尸体。
  奴隶们拥有比船医和船员更可怖的死状——他们全身都长满了块状疮斑,皮肤像是一块块枯萎的树皮,伸出来的细瘦手指活似一截风干的枯枝。
  没人知道他们已经死去多少天,奴隶舱总是那样,奴隶们皮肤挨着皮肤、伤口挨着伤口拥挤在一起,如同一兜被网住的半死鱼群。在这样的舱室里,无人会去注意躺在地上的躯体是睡着还是死亡,也无人会去分辨恶臭是因为溃烂的伤、粪便、还是尸体。
  随后两天,又有三个奴隶以同样的死状成为了尸体。
  潘多拉号在短短五天之内失去了一名船医、一个船员和一百枚金币——一名牙齿健康、手脚完整的男性.奴隶价值整整二十金币。
  言语不通,事务长派出去的船员在奴隶舱拷问半天,勉强获得了几个通用语单词,一名奴隶临死时开了口,面孔僵直却疯狂想要咧开嘴角的样子让在场船员噩梦连连:“瘟疫……那是瘟疫。”他死于同样的疾病。
  “……可能是当地人才知晓的某种疫病,那些地方盛产香料、奇花异草以及闻所未闻的疾病,我再多一百岁的年龄,也不敢说自己能认出全世界的病状。”
  巴耐医生语气压抑。
  “就在昨天晚上,船上又多了一个因为打开了奴隶舱而死去的人,我看着他失去呼吸,却压根找不到挽救他生命的办法。”
  “我也见过他死前接触的那两名奴隶,他们被视作危险病源,事务长命令船员将他们扔下了船……尽管我已经再三说明,那两名奴隶身上的疮斑只是普通的擦伤结痂。”
  “然而说实话,我没法保证,我甚至确认不了这个疫病是靠什么传播,不像血液、不像皮肤接触,似乎打开奴隶舱,就有可能被死神选中一样,最可怕的结果是……它通过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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