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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的诅咒(玄幻灵异)——灯无荞麦

时间:2024-08-29 16:01:17  作者:灯无荞麦
  终于,长廊的尽头,父亲走了过来。
  领主穿过他怪象遍布的城堡,肩上有雨水,背后是雷声,脚步匆匆却有力。他火烧的红发,深蓝眼睛,铜铸般的方下巴,威严目光是比言语更有力的号令。若悍然无畏的海神拥有塑像,那该是他的模样。
  他找到珊瑚丛中年少的面孔,手掌握上他的肩膀,轻轻松了口气。
  雷雨声里,父亲说了什么:“听着,艾格。”他在说,“事情来得有点突然,就像那些不敢扬旗的海盗在峡湾的埋伏,阴险,但不值一提,你见过这些,不是吗?只是一点小伎俩,只是一些红珊瑚。”
  “这里是我们的地盘,是你的地盘,没有什么可怕的,你一直是最勇敢的那个,现在也是,对吗?”
  他握紧他的肩膀,手掌稳如磐石,眼中没有恐惧。
  “你的母亲在楼上等着我们,安洁莉卡睡在她的房里,现在,我们要先去找到安洁莉卡,轻手轻脚的。她不是个胆怯的女孩,但待会儿也许需要我们一人给她一个拥抱,告诉她我们在这里,让她相信没有什么可怕的。做完这一切,我们得去揪出躲在暗处的敌人——看着我,艾格,你几乎长大成人了,你不需要拥抱,对不对?拿好这把火.枪,给你的武器上好膛。”
  死寂的城堡开始传出零星但沉稳的脚步声,仿佛噩梦结束前那阵代表唤醒的动静,真切而有序。他伸手,接过火.枪——
  紧接着他们听到了一声枪响。
  从母亲书房的方向。
  在后来无数个睁眼醒来的时刻,偶尔他怀疑结束所有长梦的是那声时时徘徊耳边的枪响。他比谁熟悉那种枪响——它是那样一种武器,激烈,致命,响声赫赫,巨大的覆灭和更迭在那种响声中发生着。
  这是一个怪谭故事,不是吗?这里是牢固的城堡,不是吗?枪声——那种装填弹药、松开转轮,象征战争与人迹的枪声……又是哪儿来的?
  或许是从风雨呼啸的窗扇,或许是从大开的屋门——花香被血腥淹没,最后一张羊皮纸从空中落地时,鲜血已然浸透她的黑发与长裙。
  那是从背后穿透心脏的一枪。
  最后的时候,领主把孩子的眼睛捂上,但他不知道他的手指已经变成了根根分明的红。缝隙间望去,珊瑚的红,鲜血的红,一大片红。
  诅咒,死亡,藏匿未知的敌人,所有混乱可怕的东西跟随夜晚一起降临,不曾让这个北海统治者动摇分毫。他步履稳固地走近,手掌放上孩子的肩膀——没有东西能让他裂开恐惧的缝隙。
  但妻子的鲜血可以。
  艾格从此知道了恐惧是无处不在的东西。
 
 
第39章 
  轮船行驶海上, 时间和距离一样,常常是会被模糊的讯息,眨眼数十英里过去了, 眨眼已经深夜了。像以往每个寒夜一样, 雾气再次从舷外升起。
  艾格抬头望去,孤岛般的大船被夜雾笼罩, 所有的景物都是朦胧未知的。
  未知——未知让想象延伸出无数触角, 让所有故事的画面栩栩如生。恐惧往往由此而生。
  然而再怎么栩栩如生的故事, 重复上十次、百次,任谁都会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沿着伸向雾气的船舷,他慢慢步往舵楼。
  恐惧是同一个道理,噩梦也好,幻境也好,那些跟随诅咒而来的、无处不在的东西重复上十遍、百遍、无数遍,一次次直视过去, 在经验的撕扯与时间的缝合里, 所有缝隙都能彻底紧闭。
  他知道自己心头没有任何恐惧。
  幻境渐次于雾中浮现, 他将所有未知的黑影一一辨认——那静立如枯尸的东西是最远的一支桅杆, 蛛网一样密布欲坠的是纵横缆绳, 幽灵啼泣一样的声音是海风,海怪眼睛一样的光亮是舵楼的灯……紧锁的水舱到了。
  这扇玻璃窗像——像什么?艾格停下脚步。像一块需要出卖灵魂来换取答案的魔镜。
  他知道自己现如今没有任何恐惧, 曾经的疑问却始终悬在那里。
  诅咒就在身上,一直就在身上,不是吗?曾经的那个男孩也并非无懈可击,他目睹了灭亡, 历遍噩梦,他分不清现实与幻境。他曾经恐惧。
  恐惧重复了十次、百次, 想象之中,下一秒出现在身上的东西千篇一律,不需要刻意回忆,那场景历历在目——最先变化的是眼睛,而后是手指、双脚,扭曲自下而上,等到灵魂湮灭,鲜艳的石质会占据每一寸死亡的躯体——任何一点恐惧过后本该是一株红珊瑚。
  然而他每次张开眼睛,看到的双手依旧是完整的,他摸上一株红珊瑚,皮肤在与僵硬石质对比分明,只有他——仅仅是他,仍然是具活生生的血肉之躯。
  ……为什么?
  他转过脸,玻璃上映着自己的面孔,黑暗让人脸的轮廓模糊不清。窗户之后,池水空空荡荡。
  那动物从这里离开了,艾格想起来。以恐惧为食的动物。
  转眼它好像又上船了。他望去轮船前方,视线被雾气阻隔,那未竟的疑问重新冒出,它上船了,去了哪里?
  突然落上眼皮的是一道灯光,艾格抬头。
  船医室里出来的两名船员吓了一跳,煤油灯晃了晃,照出那是道活生生的人影才稳住。对于多数船员来说,这片水舱一直是个弥漫不祥的禁忌之地,走下楼梯的时候,那两盏煤油灯往四周各探了一遍,谨慎得像是要驱清周围的每一缕阴影。
  灯光里的声音在向同伴小声犹疑:“你觉得那动物……真的不在了吗?”
  “事实就是它已经不在那儿了。”其中一盏灯再次朝水舱照了一瞬,“我们最好是相信它已经远在海底了。”
  夜色黑得只能照清三步之内的东西,而黑暗总是让人胡思乱想。
  “如果我说——当然,我不是在怕黑。该死的,可能是周围太安静了,一眨眼又起了雾,如果我说……”
  “得了吧,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他妈和你一样,现在只想跑回屋内关好我的舱门,我他妈半点也不想在入夜后的甲板上晃荡,天知道我在害怕什么。”说着他们已走下楼梯,“这船越来越邪门了,你半夜走过一片坟地时也就这样了,也许跟人鱼没半点关系,这见鬼的感觉早在第一个死人出现时就开始了。”
  艾格与发着牢骚的两人擦肩而过,等到两人在余光里成为背影,无意间的一瞥,正在迈向楼梯的脚步停住了。
  他注意到了其中一人手里的东西。
  “好吧,就当这里是片坟地,好歹底下都是活人。”
  一张面具在船员手里晃动着。
  那是医生每隔三天就会制作的、塞着棉花与香料的防毒面具,潘多拉号上有且只有一人需要那样一张面具。
  “也许我们只是被噩梦折磨坏了,又也许——我承认这个,想到要迈进事务长的舱门,我两条腿已经开始打颤了。”
  “谁又不是呢,我至今搞不清楚我每晚的噩梦到底是因为尸体、水舱里的动物、还是因为事务长的那些刑罚——五个人,你肯定也听说了,他手底下用惯的五个人就在昨晚全没了。”
  “不用想,这会儿一定都成了海底鱼群的大餐,没人知道他们又犯了事务长哪个忌讳。”
  “他浑身上下都是忌讳。”
  “所以我们最好从现在开始闭嘴,需要做的事情只有低下头,举起双手,把他的面具递过去……”
  目送船员的背影往船头远去,艾格看向了远处船首楼上隐隐约约的光亮,他心想自己应该没搞错那两人话中的意思。
  如果昨夜并非幻境,那黑袍面具的男人应该和他的侍卫们一样,已经是海里的一具沉尸了。
  是幻境吗?他自问了一瞬,随后想到了那声枪响,以及脊背上漫长的尾鳍触感。
  ……不是幻境。
  船首楼一分两层,事务长的舱室就在船长室之下,不同于二楼挂满了雕有蛇身的明亮灯盏,事务长的舱室门口几乎不见光亮。
  等到艾格在船医室取了一盏灯,来到这里的时候,那两名船员正在从事务长的屋内退出来。
  他们额头冒着冷汗,弯腰拉上舱门后,两人齐齐松了口气。见到前方提灯的人影,他们投来了纳闷的眼神,但谁也没开口说话,只是加快脚步,迫不及待离开了船头。
  这是大多数船员从事务长舱室出来后都会有的模样。
  一切如常。
  然而听着两人的脚步渐远,看着那扇隐隐透光的玻璃窗,艾格却记起了昨夜落海之人身处幻境时的神情。他们在那间舱室看到了什么?事务长?一切如常的事务长?
  ……会开口说话、发号施令的事务长?
  他没法得知离开的两人看到了什么,只是确信他们所见的一定不是眼前这幅图景。
  透过窗户,墙上的刑具泛着冷光,那张面具落在桌上,漆黑的眼洞朝着屋顶。相比船长室,这间仅仅摆放了桌椅与睡床的舱室几乎毫无人气,像个未经准备的新居。
  角落里仅有的一盏油灯照着一个大开的木箱,木箱中冒出的一层珠宝则是整间舱室唯一明亮的地方。
  而那条拖着黑尾的动物坐在远离明亮的长椅上,黑发垂落扶手,连接着地上的阴影,它低首端详着手中的东西,平静又专注的样子仿若是这间人类舱室一直以来的所属者。
  静谧的昏暗中,艾格看清了它手里泛着光泽的东西,那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绿宝石。
  几乎是他来到窗口的同时,人鱼在屋内抬起了头。
  如果换做是一个人类无声无息地侵占了亡者的舱室,又在不经意间被人看到一切,不管如何镇定,屋内之人或多或少都该出现隐秘曝露后的神态了。
  然而此刻盘踞在里面的是那样一个动物——巫师的诉说言犹在耳,那是一个无法与人类共通、只属于恐惧的动物。它追逐恐惧,食用恐惧,它嗅到人们的恐惧,又凭借那些恐惧让人们迷失在噩梦与幻境。恐惧会召唤恐惧、恐惧会扩大恐惧,当人们被恐惧完全浸透,它甚至能操纵那恐惧之人。如果条件得当,如果拿到了人类的鲜血,它大概还能制造一株红珊瑚。
  它所有神秘的手段都是为恐惧而生,在这艘恐惧笼罩的轮船上,所有神秘事情的发生也都该是理所应当。
  慢慢地,人鱼穿过屋子,来到了窗口。
  那张苍白面孔清楚出现在玻璃之后,他看到了它一如既往的凝视模样。透窗而过的视线徐徐滑动在脸上,长久而无声的注视后,它开始从屋内摸索窗框,打开窗户,那动作已经足够缓慢,陈旧的窗扇却依旧发出了不可控制的声响。
  刺耳的声音刮过耳膜,在寂静里几乎是惊扰的,它倏而停下,目光停上他的眉心。
  那凝神屏气的样子让他有种错觉,错觉自己脸上已经有了什么反应,比如皱眉,比如不安,比如恐惧的端倪,更错觉他任何的反应都能令窗后的动物停下所有呼吸与动作。
  许久过去了,窗户终于打开,它抬起一点脸,找寻什么般朝他轻轻嗅来。艾格伸出手,碰上一片翕动中的长鳃。
  于是它如预料的那样,所有的呼吸与动作都停下了。
  为恐惧而生的动物,艾格出神地想。如果人们心生恐惧,那就是它的嘴下羔羊。
  鳃片的轮廓锋利而危险,半干的触感和湿润时不太一样,柔软消失,更坚硬了,他摸到一根轻颤的骨刺。没由来地,他开始设想如果曾经的自己遇到了这条为恐惧而生的动物——如果他还不识恐惧,如果他还在那个诅咒降临前的海岛,如果是那个男孩碰到了这样一条动物——首先冒出的是那样一个疑问:他会恐惧吗?
  这样想着,手指沿着鳃片来到了黑色发际。好奇与恐惧是未知的两面,他知道,或许再胆大包天的人面对未知时都该有一点恐惧。
  但它是这样一种动物,长鳃奇妙,黑发的触感也奇妙,像无数传说的具现,好奇终究会占据上风,曾经那个听遍了神秘故事的男孩大概会在观察之后问声好,试探着交换一个名字,试探着和它握个手——最简单的,表示友好的那一套。
  忽然地,人鱼脸颊向后撤去。
  艾格回过神,手指间那片长鳃正在缩回脑后,若那部位是像尾鳍一样柔软的东西,这一瞬它也许已经蜷成了一团。他朝人鱼脸上看去,那双灰眼珠正在望着他的手。
  他低下眼睛,这才看到了手指上的血迹,反应过来自己碰上了那根骨刺的顶端。
  手背出现一片湿润,是人鱼的一只蹼掌伸了过来,他没有动弹,过了一会儿,另一只蹼掌也慢慢伸来。
  触碰轻而潮湿,两只蹼掌合拢了一只手。
  艾格跟着它的眼睛,望向指头上的那点血迹。
  他没有嗅到血腥味,也不觉疼痛,却可以想象到那种疼痛与血腥。他已经知道了鲜血可以是亲者的恐惧,也可以是仇者的利器,鲜血里总有诸多不详。
  它呢?这只并非以血腥为食、却每每对血腥都有反应的兽类呢?他朝那双灰眼珠看去,幽邃的眸光在涌动,哪怕没有露出可以被人类分辨的神情,这一刻那张脸看起来也几乎是人性的。
  这是一个懂人言,通人性的动物,他想,一边将手从它掌中抽出。
  随后他低头,端详了会儿那双迟迟没有收回的蹼掌,伸手在那湿润的指头上握了握。
  “交换名字后才能手拉手。”松开指头,他告诉它,“人类的规矩。”
  记忆里一句随口的童言,话音出口,他却不由看向了窗框后那张闻声抬起的脸,它会有名字吗?
  寂静在持续。
  无论深夜或白日,寂静一直是轮船上相对的东西,因为浪声与风声不会停歇,那是大海上亘古不变的韵律。
  起先他以为出现在耳畔的声音来自远方的海浪,来自雾气里的风声,来自那种不变的海上韵律,但等到手掌再度被潮湿的五指握住,被缓慢拉过窗框,他看到眼前那截苍白脖颈在震动。
  生疏的,晦涩的,仿佛有道令喉咙生痛的伤口横在那里,若声音有颜色,夜里响起的这道声音应该是褪色的灰。
  “……萨……克……萨克兰德。”人鱼说,“名字。”
 
 
第40章 
  传说里人鱼的声音生来就是一种神秘咒语, 能蛊惑人心、编织幻境,使游鱼迷乱方向,使行船触礁沉没, 是深海万籁里最危险最美妙的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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