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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的诅咒(玄幻灵异)——灯无荞麦

时间:2024-08-29 16:01:17  作者:灯无荞麦
  他涣散的眼睛重新聚焦:“有的时候,我们不得不信那些东西,不是吗?我知道,我相信了,神秘未知的力量,神秘未知的敌人。”他闭了闭眼睛,神态虚弱,消瘦与皱纹总让人感觉虚弱,“天知道,一个老人所有的愿望只剩下孩子们的安全,我仅仅希望你们可以好好长大。”
  他又一次提起:“离开这艘古怪的船,艾格,保证自己是安全的,你就算不听我的告诫,你也得想想——”
  艾格停下手里的推窗动作,听到他继续说:“你也得想想大海另一头的安洁莉卡。”
  沉默仅仅持续了三秒,老人一定在脑内无数遍演练过这番劝说。
  “……大海那一头,失散的女孩在等着我们的重逢,不是吗?她一定像我们一样在期盼重逢,期盼她啰嗦的医生老头和她的兄长。”
  “这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耐心,需要等候,也许堪斯特岛会来一艘航程正好的渔船,也许是在你长大到——长大到……我不确定,大概是长大到不会轻易流血受伤的时候,一切的前提是你的安全。岛消失了,所有人都消失了,但是艾格,我们还可以找到安洁莉卡。”
  “……安洁莉卡。”艾格抬起头,重复。
  “你告诉过我,她曾和你一起离岛,你们在一艘好心人的渔船上一起醒来,又在萨克兰德分散。”医生忆起盛夏群岛,“那算是个好地方,没有太多海盗与贪婪之辈,住着各种肤色的人,红头发的女孩在那里也不会太打眼。安全的,你说过。”
  是他说的吗。
  ……是他说的,艾格想起来:“我说过。”一个谎言往往需要另一个谎言来掩饰。
  “所有令人头疼的孩子里,她是最机敏的那一个。”医生或许想微笑,但他的脸动了动,只形成了一个皱纹的波折,“她从小就喜欢盛夏群岛,她会好好长大的,现在一定已经是个笑声响亮的大女孩了。那里有她最爱的大太阳,沙滩,各种各样的小动物,说不定她这会儿也在和我们一样看着海面,用面包屑喂着盛夏群岛的海雀,她最喜欢那些鸟儿。”
  艾格不知道该不该跟老人一起叙旧,他把视线从海面上一双滑行的白色翅膀收回,转而望向底下已经人来人往的甲板。他什么都没在想,话语自行脱口:“比起海雀,她更喜欢海鸥。”
  “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她总是很有自己的那一套。”医生说,“她最喜欢你,最讨厌我这个啰啰嗦嗦的老头。”
  艾格不再开口了。
  他依旧看着甲板上的人来人往,看着那些样貌与装扮各异的船员,从捞渔网的人看到转舵的人,从散步的人看到仰躺晒太阳的人。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来历。
  大海让人们的故乡分明,那个发色漆黑、皮肤较深的来自阳光更茂盛的地方,那个肤色苍白、身穿厚厚黑氅的来自凛冬地带。医生老了,刚好老到斑纹盖住肤色,褶皱披上鼻眼轮廓,一眼看去,哪怕是阅历最丰富的水手,也无从猜测他来自哪个地方。
  而他自己——
  他以为自己什么都没在想,脑海里却已浮出了一张面孔。不是自己的面孔,那是另一张红发碧眼——安洁莉卡……安洁莉卡·加兰海姆。
  眼睛在本能地循着白色翅膀的轨迹,艾格望着一只海鸥从视野里飞起。如果有人在海上看到了她,如果有人能在海上看到她——他们会猜测她来自哪里?
  她的红发和他不太一样,不是红铜,是树莓浆果的颜色,黏在他背后的时候,总会让人以为是只叽叽喳喳的赤尾鹦鹉。她比他小了两岁,闯祸的经验却仿佛比他还要丰富两年。
  野外的清晨,她从密林深处的树上滑下,面对卷着袖子焦急找寻了一天一夜的兄长,两只手掌投降似的举高:“停下,艾格,停在那里,你看起来要揍我这个迷路的小女孩了。”她能把所有讨饶的话说得理直气壮,“你终于找到我了,但你看看你,非得这么凶巴巴的吗?回头瞧一眼日初,听听周围小鸟的声音,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深呼吸——好好想想,艾格,你得朝我张开手臂,你知道太阳从落下到升起需要多久吗?一天一夜!这可是一天一夜的分别啊!”再凶恶的表情也不能阻止她扑过来,“我想死你啦,艾格。”
  她得来自盛夏群岛。
  傍晚时候,艾格一个人来到了船舷边。
  他开始眺望海面。很多时候他都是这样眺望海面,站在不同的地方,雪山高处,城堡的窗口,热闹或冷清的码头,最漫长、最百无聊赖的眺望是在堪斯特岛的海崖。他熟悉海面之上的那些东西,岛影,远礁,渐远的海鸟,路过的船帆,还有来来去去的无尽海潮。
  海面之下的东西却知之甚少。
  他低下头,船舷边忽有水花起伏,人鱼——神情平静一如既往的人鱼从海面之下冒了出来。
  水痕在从它苍白的脸上一道道滑下,海水的围绕中,那长发与鱼尾都是泅不开的浓黑色。当它这样出现在海面,深邃眼珠收尽波光,背后是无边无际的海潮,你才知道那是一种完全属于大海的动物,且不是属于那种波光粼粼的浅蓝海面,得是那种幽深的、全然静谧的、底下仿佛有黑洞的深海。
  但它就这样从波光粼粼的浅蓝海面冒了出来。
  清晨与午时过去了,轮船前行了不少距离,它依旧出现在了这道船舷边,落海前的位置,不差一分一毫。好似从落海到现在,它从没离开。好似它一直都在。
  沿着船舷,艾格开始走往船尾。
  底下人鱼停了片刻,悄然跟随移动。他低下眼睛,能看到它的肩膀在海面轻微而缓慢地起伏,水底鱼尾偶尔摇摆,那长鳍舒展的手臂忽而动了动——它手里抓着什么?
  艾格不由多看了几秒,他仅仅是在观察,人鱼却好像被船舷上的目光按住一般,先是完全停下移动,继而落后些许距离,将肩膀与脖颈缓缓下沉。几乎是小心翼翼的模样。
  那并非是第一次出现的神态,再一次地,艾格想到了兽类对峙时无声避让的脚步。是否人类在它眼里都是胆怯易受惊的动物?悄无声息间,眨眼五六条人命,它会觉得自己可怕吗?它好像确实挺可怕的。艾格摸了摸兜,摸出了一个船医室桌上顺来的沙果 ,他低头,与海面上那双快要沉下去的眼睛对视片刻,把果子抛了出去。
  人鱼的脖颈从水面伸出,手臂飞快一展,捞住了落水的果子,它抬起头。
  看了一会儿,艾格再次摸了摸兜,朝它抛去了第二个沙果。
  这回没等果子落水,黑色长尾在水里微微一摆,人鱼上身后仰同时伸手,优雅又准确地接住了那颗果子,哗啦,鱼尾带起四溅的水花。
  一连串动作结束,艾格望着那条鱼尾在海面盘旋一圈又停住,莫名想到了一些训练有素的动物,他感觉自己几乎要被这联想逗笑了。
  他也确实笑了。抓好果子的人鱼就在此时抬起了脑袋。
  隔着上下七八英尺的距离,那双灰眼珠目不转睛,水里的躯体像是在被无形鱼钩拉着,直直冒出了水面,先是脖颈,接着是肩膀,胸膛,两条手臂。
  于是艾格看清了它一直抓在左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条鱼,足有成年男人小臂那么长,鱼尾饱满,银色的透明鳞皮看上去脆弱又鲜嫩。
  一条银鲑鱼。
  背后路过了一连串脚步声,前往厨舱的几人在谈论终于消失的人鱼、在互相询问一名船员的行踪。艾格听见了,猜想那人可能是落海几人里其中一个。要不了多久,事务长的失踪也该被人发现了,不知道这场混乱又将持续多久,他看着停在海面的罪魁祸首。
  它可真悠闲,艾格心想,它甚至还去捉了条鱼。
 
 
第36章 
  “人鱼不见了!”第一个跑来跟他宣布这事的是巫师。
  草草用过晚餐, 艾格没走几步,就被雷格巴拦在了无人的舵楼拐角。
  “你也听到了,对吗?锁开了, 门开了, 那动物离开了这艘船。”匆忙靠近的人影除了带来一阵香料味,还有一点酒味。看得出来, 这消息让巫师两眼放光, 如果此时他手里有杯酒, 说不定会举起来跟他碰一碰以示庆贺。
  “海上行船千千万,我翻来覆去琢磨,实在想不到那动物为什么看上了这艘船。多少天没睡上一个好觉了,我甚至已经做好了离船的准备——当然,我会劝你一起,虽然这很可能是白费口舌。”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幸运的是它自己离开了,无论如何, 好在那动物对这艘船没有更多的企图。”
  要不是艾格确认昨晚的诡异之事只有自己看见, 他会以为这巫师也已经领略过了人鱼的危险, 船上那些最极端的“人鱼邪恶派”似乎也不像他这么防备。
  艾格瞥了他一眼:“在你嘴里, 好像那动物哪天会把这艘船掀翻了。”
  雷格巴看上去想翻白眼了:“在你眼里, 那动物吃果子,摇尾巴, 没爪没牙,友善得像头大海里的小麋鹿。”
  这会儿他说起人鱼来,就和厨舱里的大多数船员一样,再也没有了音量和内容的顾忌:“要我说, 所有人都该庆幸它主动离开了——我明白无知者的无畏,然而在这种神秘领域, 也许你得听听巫师的劝。”说着他环顾一圈,昏暗的拐角无人路过,仅有几只孤零零的木箱遮掩。
  “我好像还没跟你说过那动物到底危险在哪儿,是吗?”
  艾格不确定巫师所知跟自己所见是否一致,更不确定他遮遮掩掩的话里有几分是可信的,他望着远处空荡荡的船舷,不甚专心道:“说说看。”
  雷格巴跟随他的视线望过去,船舷外是入夜时分的黑海。
  “人鱼是属于大海的志怪动物。”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说起人鱼,脱口而出时,尽管明确了人鱼已经离开,却还是下意识往水舱那边看去了一眼,仿佛在忌惮黑暗里有只窃听的耳朵。
  “而我从很远的森林过来,那里是远离海洋的内陆,几乎没有人鱼的传说。你知道,森林和大海是完全不一样的地方,但森林同样神秘辽阔,森林有森林的故事——老人讲给小孩,当地人讲给外来客——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代代相传的怪谭传说。”
  这个浑身上下戴着树枝、与大海格格不入的森林来客停顿了一下,抬头问道:“你听过……树精的故事吗?”
  艾格看向了他。
  “那是一种……属于森林的传说动物。”雷格巴辨别着他的表情,“和你们海上的人不一样,我们那里的人从小听闻的是树精的传说,我熟知那种动物。”
  海风吹来拂去,这里的每一处空气都是大海的味道。艾格并不熟悉他口中的这种动物,巫师欲言又止,像是要向他讲述森林怪谭的样子,但艾格等了几秒,没等到他的后续。
  雷格巴又问了一遍:“你真没听过树精的故事?”
  “我应该听过?”
  探究的意味来到了巫师的眼睛。对视片刻,艾格转过脸,他打算抬步离开了。
  “森林有树精,大海有人鱼——在巫师眼里,某些方面来说,他们是相似的动物。”雷格巴开口拉住了他的脚步,“在这之前,虽然我从没见过人鱼,但我一直都知道那种动物的存在。”
  “巫师比普通人知道更多,知道药草、毒物、诸多神秘之物,知道那些传说里的志怪动物具备共通之处——我熟知森林里的志怪动物,以此推测大海上的这种动物。”
  他问:“你知道树精——那种森林动物的食物是什么吗?”
  艾格等他的答案。
  “不是蔬菜果子,不是肉食,不是任何想象之物。”
  他告诉他:“是色.欲。”
  艾格眨眼,移去视线。巫师站在油灯的影子里,言谈之间尽是香料味,敞开的马甲露着蜜色的胸膛。
  “离奇,古怪,不可思议——并且让你联想到了什么,对吗?”
  海风吹过,突来的笑闹声打破了寂静。
  几名船员一拐弯,猝不及防撞上角落里对望的两人,为首之人明显认出了雷格巴,视线在异域人好好穿着的裤子上扫了一通,又在两人之间溜了一圈,昏暗里那目光的暧昧之意毫不掩饰。
  船员朝他们举了举手,绕道而走,背影留下一连串轻佻口哨。
  目送人影消失在拐角,艾格步出这片角落,踱来了那道傍晚时的船舷边。
  夜里的海浪一派平静,海面底下深不见光,他低头望了许久,那吃果子、捉海鱼的大海传说动物并没有冒出海面。
  它像是离开了。
  巫师跟在身后,边走边频频回头,像在记忆那几个离开船员的脸与身形——我嗅到色.欲的味道,更好下手的味道,在这方面,我的鼻子比嗅血味时更灵敏——他曾经这样说。
  就着月色,艾格打量这个异域巫师,他在他的香料味里皱了皱鼻子,眼睛停上他全身绕着的那些东西——几天前那些枝条有这么鲜亮发青吗?它几乎不能算是枯枝了。他像在评估未知之物。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雷格巴被看得皱起眉,也不知他误会了什么,立马解释道,“我是人类,彻彻底底的人类,你该明白人类和那些动物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说起那完全不同的东西,他却如数家珍:“我遇到过树精,不止一只。我在森林里目瞪口呆,不比见到人鱼时的震撼少——它们同样长着一副类人的面孔,双手和双脚,但它们耳朵尖尖,头发不是头发,而是一条条鲜亮发青的藤条。”
  “和那条爱搭不理的人鱼不一样,它们懂人言,通人性,然而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那是和人类无法共通的动物,不管是外表还是本性。”
  “色.欲。”他说,“人类的色.欲,那是树精唯一的食物。”
  “食欲的本能——这种强大的本能也是那种传说动物接近人类的唯一原因。”
  沿着船舷,艾格开始走往船尾,耳边浪声此起彼伏,巫师神秘的异域音律跟在背后。
  “正如我警惕人鱼——当一种懂人言、通人性的动物把你当做食物——或者说一个摆放食物的餐盘,任何人都应当万分警惕,更何况那些动物还有着一些莫测的本事,有着超出想象的神秘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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