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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的诅咒(玄幻灵异)——灯无荞麦

时间:2024-08-29 16:01:17  作者:灯无荞麦
  靠近了,他才发现它身上的伤口同样纹丝不变,那创口大小几乎与它刚被打捞出海时一模一样,胸腹之上,它的脖颈与掀起的惨白皮肉是一个颜色,衬得颈间那串怪石格外漆黑——漆黑。眼睛停上那黑色,艾格开始回想,刚上船时这串石头的颜色是否有那么深。
  注视了片刻那怪石,粗糙的瓷质,嶙峋的形状。像破碎的珊瑚,他这样想到,却没珊瑚那么鲜艳。
  并没有什么迟疑的,他伸手去确认那怪石的质感。他手指凑近,那段静止已久的湿润脖颈也在凑近,颈项上的喉咙忽而滑动,似一记吞咽。
  停住手指,艾格抬起眼睛。两天没有进食,它饿了吗。
  它好似饥饿。
  一只蹼掌搭上了膝盖,停留的是它上次碰过的地方,对于这条向来小心翼翼的动物来说,那算得上是个唐突的触碰。饥饿总会让动物举止失度。人鱼把湿漉漉的脸颊凑近,找寻般地轻嗅着,与此同时,那漆黑长尾再度从身后绕来,滑动着圈拢起池边人类,好像这是一个已经获得确认的习性。
  艾格任由它呼吸靠近、游弋,两道长鳃在面前舒展,轻柔似安抚的一记扇合。他未闪未避,眼睫半垂,静静看着它的眼珠。
  灰色眼珠始终凝视,很难说清那是不是饥饿。
  过了一会儿,他把餐盘给它拖了过来。
  盘子里的食物仅仅是一些鱼干与几个青果,今晚厨舱早早就熄了灯火,多数船员都用酒精打发了自己的晚餐,当一艘大船的操帆都会失序,任何一种混乱似乎都可能在接下来的航行里发生了。
  门外,夜色已进入最幽深的时分,而水舱内灯光莹莹,光影处的伊登盘腿坐在那里,时不时侧头看来,比起这艘船上如今的那些恐惧面孔,他这副偶尔忐忑的样子也称不上胆小了。
  艾格想到了巫师。怪事措手不及,桅杆吊尸高高挂在那里,喋喋不休的巫师忽而紧闭嘴巴,连尸体都没多看一眼,心事重重回到了自己舱室。大海上各种各样的企图比怪谭故事还要多,然而这是一艘被深海包围的孤船,轮船沉没之时,没有一块木板是安全的。再怎么精心的企图,在海水般四面八方围来的恐惧面前,也显微不足道了。他望着窗口夜色,听着耳边动物进食的动静,它连咀嚼和吞咽都是悄无声息的。
  手上忽然传来一瞬粘湿的触感,艾格被拉回了神。
  低头去看,那是一截柔软的尾鳍。
  身旁的人鱼正在将一个果子从餐盘里拿出,它脖颈优雅低垂,灯光里的脸颊波澜不惊。而那片泛光的尾鳍仿佛具备独立的意识,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手边。透明薄膜缓慢掀起,滑过手指,尾尖勾缠出一点湿意。他手指纹丝不动,于是尾鳍滑落,安静贴服在了靴子旁边。
  收回手,艾格捻了捻指间的触感。
  那尾鳍柔软,漂亮,一掌可握,又好像是这长鳃锋利、鱼尾坚韧的志怪动物格外脆弱的一个部位,没有人应该警惕那样的部位,就像没人会警惕毛绒动物肚皮的触碰。
  同样的,也没有人应该去品评一条动物的企图。大船恐慌蔓延,人人自危,而它静坐池边,温顺进食,似对门外恐惧毫无所觉。不通人言意味着不通那些人性的东西,不是吗?
  再一次地,他想到了后颈处出现过的那道喘息。
  视线从人鱼脸部向下滑去,停在它的蹼掌,那里有一颗似乎被遗忘了的果子。他看了一会儿,把手伸去,人鱼顺从递出,找不到饥饿动物应有的护食习性。捻净这果子上的水,他放进嘴里,任由那双灰色眼睛在脸上停驻。
  慢慢嚼完了这颗果子,透明尾鳍也无声无息覆上了靴子。
  艾格直起身来,跨过圈拢的鱼尾,像跨过一道黑色石桥,随后他脚尖推了推,让那截尾鳍浸回了水里。
 
 
第29章 
  夜晚过去一半,空气里的寒意已让船舷冒霜。艾格没和寒冷过不去,选择待在了屋内,他挑了面远离风口的墙壁靠着,冲伊登拍了拍身旁的木箱。
  但伊登瞥了眼不远处的水池,犹豫一瞬,摇了摇头。
  坐在门槛边,能看到桅杆高耸的影子若隐若现,他想和同伴聊点什么,天气、心情、轮船靠岸的日子,什么都好,只要能让这夜色不那么压抑,然而张开嘴巴,却觉得在这种寂静下,声音都成了一种惊扰,仿佛能从黑暗里招惹来什么不祥的东西。
  难以遏制地,伊登脑内浮现出了诸多关于黑暗的可怖联想,他得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同伴,才能让自己不被恐惧吞没。
  志怪动物、桅杆吊尸——放半个月前,他最异想天开的噩梦里也不会出现这样的航海经历。他想起前几天躺在吊床上听他们讲述过的怪谭故事,古老家族的覆灭与消失小岛,那会儿他尚且津津有味,一半好奇一半畏惧。
  所有人听起怪谭来都是这样,故事那么遥远,没人想到怪谭会降临自己身边,身临其境时,才知谁也没法说清这种恐惧。
  寒意在侵入脖子,胃里发沉,也不知这一晚甲板之下有多少场噩梦。伊登安慰自己,好歹艾格就在这里,艾格不怕尸体、不怕人鱼,他好像从来都不会害怕,无论是在森林还是海上,他总是很有办法。他待在艾格旁边,能想到堪斯特岛冬夜密林里燃起的一丛火堆。
  他至今不知道他的同伴从大海的哪处来,但他确信他原来生活的地方一定像巴耐医生所说,宁静富饶,好人遍地。困境中,他和堪斯特岛上那些独自溜之大吉的男孩都不一样,哪怕是在两人还不相熟的时候,艾格也从未将碍手碍脚的他丢下。他或许不太耐烦地、或许有些粗鲁地向他伸手,无论如何,他总会伸手。
  又是很长一段寂静过去了,伊登一边喊了声艾格,一边回头去看。
  船上的夜晚总是那么骇人,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为这一晚做了很多准备,但这一转头,整个胸腔依旧紧缩了一下。
  人鱼——那是他坐在水舱门边时,反复担忧的事——要是那志怪动物能在水面之外移动呢?能出门呢?木门大开,守卫薄弱,要是它想逃跑呢?像可怕忧虑刚掀开的一角,屋内,从池边拖出的水痕不知何时蔓延到了墙边,半人高的木箱紧贴墙上,人鱼苍白的身体靠坐那木箱,鱼尾横在角落人影之前,像一道突然落在那里的影子。艾格——艾格?伊登刚要站起,撑着门槛的手又立时一停。
  艾格睡着了。
  灯光下,他闭着眼睛,肩膀倾斜,脸颊靠在墙壁与木箱的夹角里。
  出于习惯,伊登顿时屏息。他脑袋发蒙,乱糟糟地想,是了,从昨晚开始,艾格就不在舱室,也不知他去了哪里,他一直没睡觉吗?靠在那儿,他半张脸都陷在阴影里,有缕红发落在他的眉前,他皱着眉——艾格好像从来不会做噩梦,舱室里,他总是睡得最好的那一个,他也会在梦里皱眉吗?伊登在门边站了起来。
  他看到人鱼与他入睡的同伴只有半个木箱的距离。
  志怪动物的眼珠幽邃发灰,如同深海里某种未知的晶石,一动不动地凝在那张睡脸上,横地的鱼尾像长桥、像石槛,像一幅牢固又隐隐威慑的黑色怪象,同样静止在那里。
  伊登感觉自己呼吸凝固、全神贯注。
  他应该立刻踏过门槛,把艾格叫醒,他时常觉得那动物危险可怕,此刻也不例外,可——这是一种模糊又危机十足的感受,在森林遭遇野兽时,他靠这种本能来保命——他感觉屋内的动物呼吸也在凝固着,它凑近那张睡脸,潮湿长发快落上那条曲起的腿了,又停下,脖颈与肩脊凝成了一个悬而不决的姿势。
  那是另一种不可打扰的全神贯注。
  入睡之人的胸膛在平稳起伏,一下,又一下,数次无声呼吸之后,人鱼的两片长鳃就随着那起伏的动静,轻而缓慢地扇合了一次。
  他感觉同伴的睡脸——或者一些更细小的东西,头发、睫毛之类,成为了一张难以被动物领略的图景,导致人鱼始终眼珠流连,屏息凝视,要不是两片偶尔扇动的长鳃,那几乎是一尊漆黑与苍白刷成的塑像了。伊登知道那动物可怕又长久的好奇,很多天了,他想,它还是那么好奇吗?它连他的呼吸都在探索。
  他感到后颈发凉,说不清是因为什么,海风徘徊甲板,黑暗,寒冷,深夜里的那些东西始终都在,平静也始终包裹着舱室。
  不知因为这种平静,还是因为时间的流逝,渐渐地,在那动物影子的笼罩里,艾格眉头舒展了。
  不安稳的浅睡或许成为了一场好眠。
  伊登的脚步和心脏一起悬在了门口。
  灯影微晃,人鱼忽然动了。
  苍白脊背直立而起,腰部随鱼尾挪移,角落里熟睡的面孔就被遮到了那帘黑色长发之后。
  伊登为这动静愣了愣,就见人鱼侧过半片脸,抬眼朝门口看了过来。
  那灰眼珠平静得像这无风无浪的夜色,却分不清和夜色哪个更深沉,那几乎——不,那铁定不算动物的眼神了。心脏顿时跳到喉咙,他在这眼神里僵了一阵,快要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了。
  直到他发现那双灰眼珠的落点不是自己——不是自己?
  回头去看身后,伊登又是吓了一跳。
  来人脚步无声,停在几步外的光亮边缘里,长长的一道影子打在了地上。他上半身只穿了件褐色马甲,胸膛袒在夜风中,也不见有什么畏寒的样子。
  第一次在夜岗时见到其他船员,伊登认出了这个前两天曾在船医室见过的异域人,却不明白深更半夜的,他怎么会到这儿来。
  天光初露时,艾格在一阵刻意压低的話音里醒来。
  “……它离开了,它回到池边了。”
  “过去叫醒他,你去。”
  “可是……艾格不喜欢被人叫醒。”伊登声音含糊。
  “我打赌他也不喜欢睡在一条志怪动物的尾巴里,但你眼睁睁看着这事情发生了,一整个晚上。”
  “他……睡得蛮好,天亮了,什么都没发生——我看着呢,如果,嗯,如果有什么状况,我会大声喊醒他的。”
  “你打算让他这样睡下去?”
  “我觉得可以再等等,说不定他马上就醒了,我感觉他要醒了。”
  “告诉我,你是不敢进门吗?”
  “你——那,你、你敢吗?”
  你一言我一语,像在谈论什么奇怪可怕的地方,但艾格睁开眼睛,只看到熟悉的水舱。视野从朦胧到清晰,长长一道水迹自脚边伸往池子,折出一点光亮。人鱼坐在池边,黑发流泻,侧头望来的灰眼珠里落着晨中的光。
  得有一会儿,艾格才在透窗的晨曦里意识到自己昨晚睡着了,一整晚已经过去了。
  酣眠的昏沉感未散,他慢吞吞站起来,让脑袋靠上窗户,额头在冰凉的玻璃上贴了会儿,才从睡意里彻底清醒。
  还未开工的甲板听不到人声,只有海浪和鸟鸣。
  转过头,艾格就看到了伊登背后的雷格巴,不知他来了多久,更不知他的来意。任何鬼祟行径放在一个巫师身上都不值得大惊小怪。
  他打开窗户,让晨风吹进屋里,径直从角落捡起绳索和木桶,开始给人鱼的池子换水。
  雷格巴一声未吭,只远远站在门槛后面,看着他走近人鱼,在鱼尾旁拎起了一个空空的餐盘。
  直到艾格离开水舱,提着木桶来到舷旁,他才跟了过来,开口道:“你一直都是这么照看它的?”巫师这样问,语气一声比一声古怪,“换水?喂食?待在水舱睡觉?”
  “不然呢。”艾格朝海面放下绳子,浪花在舷旁翻着懒洋洋的白沫,“一个动物看守员还需要什么本事?”
  “我哪知道,所以我来看看,据我所知,这些可不是正常水舱看守会干的事,尤其是在这些怪事发生之后。”雷格巴说,“看你睡得那么香,你一定不知道昨晚甲板之下有多少噩梦,我没睡多久就被惊醒了,大半夜的,那可真让人怀疑自己的眼睛——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人鱼出了池子,还有那空掉的餐盘……它吃东西了?”
  艾格瞥了他一眼:“任何动物都需要进食。”
  “它吃了什么?”他趴上船舷追问。
  巫师口口声声人鱼是他从未见过的大海神秘动物,但话里话外,总像是一副了解什么的样子。
  “你觉得它应该吃什么?”艾格反问。
  雷格巴一时没吭声,只是沉思着转了转手腕上的枯枝链子,艾格注意到那些枯枝已经涂上了桐油。
  索具声与脚步声传来,陆陆续续地,船尾开始冒出些许人影,轮船开工的时间到了。
  不远处的船舷边有几人在下渔网,船员们转过身,一张张黯然无神的脸孔晃在晨光里。显而易见地,人们刚刚经历一个不太舒适的夜晚。
  桅杆吊尸之事还没后续,大船的管理者还在进行着一无所获的盘查询问,哪怕头顶的太阳再晴朗,阴霾的一天也已经开始了。
  雷格巴脸上同样露出了一点忧虑。
  “还是那句话,这艘船没有想象得那么安全。现在是一个死人被不知不觉吊上了桅杆,哪天就可能是一个活人出现在上面,不是吗?”
  他望着头顶白帆说:“可以的话,最好搞清楚怪事是怎么发生的,隐秘无声的死亡方式太多了,搞清楚了也能知道怎么避开。”他瞥了艾格一眼,“我希望这艘船是安全的,相信我,如果你现在出了什么事,除了那老头和那大个子,我肯定是这艘船上最先哀悼的一个。”
  随后他认真道:“我的建议是,在我把事情弄明白、或者那条人鱼被送离潘多拉号之前,你最好离水舱远一点,怪事可以从志怪动物身上找起——至少巫师是这么想的。”
  艾格的回应是拎起水桶,朝水舱走了过去。
  “……好吧。”雷格巴已经适应了这种一头撞上高墙的憋闷感,“脾气最坏的那个注定是老大。”
  他原地站了片刻,转而走向伊登,棕发青年看上去是一副有问必答的好脾气样子。
  那空掉的餐盘正拿在伊登手里。
  雷格巴直接问:“人鱼吃东西了对吗?它吃了什么?”
  伊登颇感困惑地看了他一眼,他确实有问必答:“它什么都吃,艾格给它递什么,它就吃什么。”想了想,补充道,“最喜欢的好像是果子,各种各样的果子……它还会吐核。”
  雷格巴愣了一会儿:“你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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