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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的诅咒(玄幻灵异)——灯无荞麦

时间:2024-08-29 16:01:17  作者:灯无荞麦
  艾格望着那些水迹,“昨天晚上也有开门声吗?”他问。
  “每天晚上!别想躲过我的耳——”话音陡然一停。
  老人家似乎才想起来,昨夜他们不曾值岗,这还是他奔忙换来的轮岗结果。他出神了一会儿,才喃喃道:“昨晚不是你们……开门的是另外两个?他们也去给人鱼换水喂食了?”
  谁知道呢。艾格回想,很确定他来时没见水舱前有半点人影。
  “我怕是老糊涂了。”医生拍了拍脑门,“不是你们。”
  这样说着,他紧皱的眉头却没有半分松快。忧虑在各人脸上的呈现都不一样,在伊登脸上,那仅仅是一种直白慌张的情绪。然而忧虑一旦来到那代表岁月与风霜的皱纹间,仿佛就变成了一种沉甸甸的、寓言一般会诉说的东西。老人望着快要消散的晨雾,那里面有更多的嘈杂声在涌出。
  “船尾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感觉不祥……艾格,我们去——”他没能说完,雾中奔出的两道人影像是应召他的预感而来。
  伊登是跟在那两名船员身后进入船医室的,破门声哐当一下大响,这个向来蹑手蹑脚的棕发青年大概从没用过这么凶狠的推门方式。
  “克里森!克里森他——”
  他大喊,那声音能从舵楼窗户窜到桅杆顶上,响亮得像报灾的撞钟。
  克里森的尸体被发现于凌晨换岗时,每一个路过船尾的人都撞见了那具尸体,恐慌和消息一起口口相传,直至此刻,晨雾消散,光亮大白,死人的事情也已经传遍了整艘潘多拉号。
  目送两名船员急匆匆带走巴耐医生,艾格背对着伊登,心不在焉地听那哆嗦的声音滔滔不绝。
  他拿出兜里的东西,转动着看了一会儿,光照下,那是一截手指大小的枯枝。
  昨天夜里他在尸体旁边坐了半宿,闻着所有气味被海风带走,看着死尸特有的阴翳灰膜爬上那双圆睁的眼睛,再没有看到其他变化。他没忘把那个凌乱的角落恢复原样,木箱一个个摆回原地,沾有血迹的沙袋则扔到舷外,又将尸体拎到了一段楼梯口的光亮处细细看了一通。最后他折下了尸体一根手指放进了兜里,咔嚓,断裂处无血无肉,诡异一如脆弱枯枝。
  一整夜没合眼,他感到有点犯困,算算时间也该到呵欠不停的时候了,却没有半点想回去睡觉的念头。
  等到伊登喝完两杯水,终于在桌前坐下,正要继续第三次对尸体语无伦次的描述时,艾格打断了他,转而让他讲讲加莱被捞上来的尸骨。
  “……我记不得了!别让我回忆那尸体的样子,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克里森的尸体!你问加莱干嘛?”
  伊登扒拉了一下头发,脑袋看上去已经完全失去了传达讯息的功能。
  “老天,放过我吧!一具又一具的尸体,疫病一直没离开这艘船对吗?我想过各种各样的海上死法,但我可从来没想过这一种,更没法想象死后被鱼啃成加莱那样子,骨头上全是獠牙印子,半边脸蛋像树皮一样裂着——”
  “气味呢?”艾格继续问,“加莱尸骨的气味。”
  “我不记得了,他在海里泡了那么久!死鱼的气味,死木头的气味,和克里森一样的气味,总之就是死亡的气味!”
  伊登只想大呼这艘船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每个早晨都要从一具尸骨开始!
  “你不知道克里森的尸体有多可怕,他比捞上来的加莱还要可怕,压根没人敢上前碰一碰他!大家都说他被加莱的尸骨传染了,他铁定是被那尸骨传染了。怎么会有这么邪恶的疫病?他脸上全是青紫,像是死前被人狠狠揍了一顿。他看起来死了得有七八天——不,一个月,他整个人都干成了一具木头!可他昨天前半夜还在我们边上的吊床打鼾。”
  说着,他突然想起:“昨天晚上你去哪儿了?我好几次醒来都没看到你。”
  “和克里森闲聊。”
  “别开玩笑了。”伊登整张脸都抖了一下,“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和死人握了个手。”
  艾格没应声,搓掉一手青褐的渣屑,把枯枝放回了兜里。
  伊登只是诸多陷进恐惧里的船员中的一个。船员们战战兢兢,若此时给他们一块舢板,许多人也许就将跳船而逃。
  一整个上午,前来舵楼问诊的人就没断过,满是草药味的舱室仿佛成了什么可以祈求祝福的教堂,直到船医被派去检查那具尸骨的消息传开,舵楼才渐渐失去人迹。
  中午过去,巴耐医生也没回来。平复了半天心情,伊登茫然地在空空的室内转了几圈,最后终于给自己找上了一点事,提上一大桶麦酒,回去打扫舱室。
  他走下楼梯的时候,正好与一个同样提着木桶的人擦肩。
  与其他面带愁色找来舵楼的船员不同,那人脚步不慌不忙,琥珀色的眼睛目不别视,一身异域装扮轻盈质朴,又与整艘船格格不入。只是他胳膊纤细,两只手腕提着半人高的木桶尤为吃力,爬了一半楼梯,不得不放下木桶稍作歇息。
  他在楼梯中间站了有一会儿,肩膀一动不动,垂着脑袋的样子像是在发呆。
  太阳已经出来,甲板上看起来就快像每一个海上晴日了,日照之下,木门前的水迹逐渐蒸发。
  艾格扫了眼仅存的一滩水,再移目去看,便发现楼梯上那人的视线落点和他一样,始终就在那滩水迹。
  渐渐地,楼梯上的人眉头皱起,脸上挂起了一点和其他船员相似的不安。
  随后他抬起头,仿佛对那道自上而下的打量早有察觉,直直朝窗口唯一的人影看了过来,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像某种直白清亮的浅池。
  艾格望着他两只手再度提起木桶,一对枯枝链子从那瘦巴巴的小臂滑落手腕,记起昨晚才在克里森口中出现过的名字,雷格巴。
 
 
第25章 
  一字排开的水桶立在墙沿,那是船上专门用来储水的铁梨木桶。
  在潮湿的海上,木头是格外需要养护的东西,除了一些天然防水的木材,船上大多数木头都得一遍遍厚凃桐油来防止受潮腐烂。
  黑色的木桶拥有金属般不易腐朽的质感,可使清水免受污染,船医舱室分配了不少。
  雷格巴将一大桶清水提进屋内,逐一把墙边的木桶注满。
  艾格记得一直以来给船医送水的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大个子。
  而眼前的异域人像个做惯了这些事的侍者,他甚至未曾揭开最边上的一个铁梨木桶,就像对那木桶并非储水的用途再了解不过。
  那个木桶曾被上一任船医用来养水蛭,现在则被巴耐医生用来浸泡药材。
  做完倒水的活儿,雷格巴又说了声取药,没等艾格指给他药箱在哪儿,他已径直找去了医生床底。
  “我对这舱室很熟悉。”他突然开口道,看了艾格一眼,像在解释,“我是上一任船医的助手,跟你们现在一样。”
  很快他取完了药,来到门边,却并未就此离开。
  甲板上的人声离这栋舵楼有一段距离,他放下木桶,挂有枯枝链子的脚腕迈出门槛,四下环顾了一圈,像只在森林里探头侦查的角鹿。
  随后他站定在门边,再次望了过来。
  那一系列动作让艾格想到昨晚克里森跟过来分享秘密的样子,只不过相比他的浑身鬼祟,门边这人看起来一派坦然,注视直挺挺的,有股理所当然的冒犯之意,那眼神几乎不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了。
  船长室门口一次,前天一次,艾格回想,他还在哪里见过这人吗?
  “我见过你,在你来到这艘船之前。”雷格巴开口了。
  艾格望了他有一会儿,“我没见过你。”这异域的装扮和相貌可以说是显眼易辨的。
  迎着审视的目光,这个异域人似乎是在考虑措辞。
  “我在这艘船呆了蛮久。”他说,“起先是一个奴隶舱的偷渡者,后来是船医助手,现在是一个可以在陌生港口下船的正式船员。上一次登岸是在你们那小岛,我逛了岛上不少地方,它太小了,一天就能逛个遍。”
  他说起了别人的家乡,如果换做个油腔滑调的水手,这会是个不错的套交情的开始。
  “堪斯特岛?它的名字,对吗?那大概是潘多拉号登陆过的最破落的码头,周围摊子上的食物都喂不饱旁边的海鸟,赌场里都是咒骂声,就是听不到钱币响。妓院要价出奇便宜,我想付上三个银币,但小岛上的女人含蓄又诚实,只肯收我一个。”
  他告诉他:“我在酒馆见到的你。”
  小岛酒馆是隔夜后厨与酒精的味道,除此以外,没有其他印象,艾格知道自己压根没细扫过大堂,这个异域人坐在哪个角落都有可能。
  但雷格巴显然印象深刻:“可以的话,我实在不想记起那穷酸的酒馆,屋子里的味道又馊又臭,老板的唾沫会喷到酒杯里。还有那酒——那……兑上了半桶水、三两壶马尿的朗姆酒。在你开口提醒之前,我喝了一口……一大口。”
  他眉毛拧起,犹豫了一番,才问:“那酒里真的兑了马尿吗?”
  “正如你说,穷酸的酒馆。他们弄不来一匹马,至于兑的到底是什么……你不会想要知道的。”
  雷格巴似乎想去摸摸胃部,但忍住了。
  “你很会吓唬人。”他走到屋内,从背后拿出了一个亚麻布袋,又从那个布袋里掏出了一截金属。
  “那老板被你吓傻了,离开酒馆前,我用三个铜币就买回了它。”
  “火.枪——”说着,他把这截黑中泛青的金属放到桌上,朝艾格的方向推了推,像在归还一件东西。
  “就算是把假的,这种铸铁也值不少钱——你肯定比我更懂这个。”
  他笃定道,坦然而熟稔的口吻不知从何而来。
  艾格视线从桌上金属来到他的脸上。
  开始回想酒馆之前,他是否还见过这人。看不清人脸的地方数不胜数,黑暗的底舱,人挤人的码头,流民巷子,牢房,赌场……他依旧没有印象。转而思考起他的岁数,纤细的个头,平窄的肩膀,从外貌来看不比他年长。只是桌上那双手带着不少疤痕茧印,有着与面庞不符的年岁痕迹。
  那双手正碰着桌子上的仿枪。这个口音古怪、浑身枯枝链子的异域人大概是不太熟悉这种金属,生疏地摸了摸枪托和扳机,抓起枪管口的时候,像在倒拎一条蜥蜴尾巴。
  “这把仿枪曾经属于潘多拉号的武器库,和生锈的刀剑摆在一起。一个船员偷了它,那种小岛上没人能分辨出一把火.枪的真假,他成功大赚了一笔。”
  接着琥珀色的眼睛朝他看了一眼。
  “事实上,很多偏僻地方的人听到这种武器就跟听到一种巫术一样,分不出一把火.枪的真假再正常不过,更别说知道怎么使用它了。”
  熟练使用着枪械的艾格与他对视。
  雷格巴把枪托放进了掌心。
  “我也学着使过一把转轮火.枪。”他说,“它那么麻烦,使起来比拉满一张弓箭要费力多了——开火前,你得先拿板手卷上一根链条,转一转外面的两个轮子,麻烦得就像给闹钟上发条。等你转好发条,还没放上一枪,敌人的长刀说不定已经落上脖子。”
  他大概是跟那病恹恹的商人学的使枪,艾格心想,这说法一模一样。
  确实如他们所说,这种火.枪使起来拖拖拉拉,麻烦异常。它还总是炸膛,艾格熟悉那嘭一下响在耳边的危险声音,而他运气不错,每次炸膛时碰上的都是小打小闹的火.药量。然而在真正的海战里,这种屡见不鲜的意外却是致命的,好些个悬赏高挂的海盗都体验过,那可真是窝囊的死法。
  金属沉重硌手,雷格巴举了一会儿不得不把手腕抵上桌子。
  “它那么麻烦,可我知道,如今的海上,无论多么麻烦,这种武器都是不可替代的。在它面前,刀剑不堪一击,弓弩的力量也显得柔弱了,所有人都开始追逐这种缺陷巨大的武器。”
  那不是什么向往的语气,他像在路过一场事不关己的热闹斗殴,但好奇也有,于是顺便看去了几眼,“我曾想——肯定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任何一种武器都会革新,不是吗?我们造出更坚韧的弓,搓出更尖锐的箭,火.枪要复杂的多,可能需要钟表一样精密的智慧才能创造它,而人们已经发明了各种各样的钟表。”
  “我曾想,如果这种武器用起来能简单点,快速点,安全点,不用卷链子,不用转轮子——”
  他的手指摸向引扳机。
  “就像你吓唬那个酒馆老板说的——用起来不费太大的力气,压下……扳机?是叫扳机吗,仅仅是压下这个,弹丸就会扑向敌人的脑门,如果真存在这样一种五岁幼童都能使用的火.枪——”
  未竟之言全部变成了直直看来的目光。
  站在窗户旁,艾格同样向他看去,等着那目光的后续。
  停住话头的异域人观察了片刻窗口之人的表情,再开口时,他依旧在讨论这种武器,语速却放慢了。
  “潘多拉号的武器库里有满满两箱转轮火.枪,‘最新式的火.枪’——伯伦船长这样跟我介绍那两箱东西。”
  “最新式,他说。傲慢的商人总把异域人当傻子。”
  而桌上摆着的仿枪外形简洁,那是与商船火.枪截然不同的模样。
  “异域人并不都是一无所知的傻子。大海盗、大贵族们——那些海上掠食者明白的事情,异域人也明白——真正的宝藏不是黄金珠宝,而是梦幻又致命的武器。武器能够带来变革,带来应有尽有的黄金珠宝。”
  “异域人知道的或许更多——最新式的武器早就出现了,它被发明在那座岛上,又随岛屿消失在了五年前,像一场短暂幻梦,流传开来的只有一点点传说,和一把又一把不伦不类的仿枪。”
  陌生的口音一旦放慢,就带上了一种奇怪的韵律,像某种听不懂的语言。但艾格知道他在说什么,火.枪,最新式的火.枪。偶尔他闭上眼睛就能听到那种熟悉的轰响,它是那样一种武器,激烈,致命,响声赫赫,巨大的覆灭和更迭在那种响声中发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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