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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的诅咒(玄幻灵异)——灯无荞麦

时间:2024-08-29 16:01:17  作者:灯无荞麦
  鳃片比想象中的更薄,数根细细的骨刺撑起这片半透明的薄肉,像扇骨撑起畸异的扇面,潮而滑腻的膜,尖锐又坚硬的骨。
  还有下方的鳃肉,像贝壳里的猩红软体,碰上去,有涎水般的液体,手指离开时,带出一点黏质细丝。
  水面出现了一圈圈细微的涟漪,手底下动物的呼吸在轻轻颤动,若不是他正捏着这片鱼鳃,他大概感觉不到这颤动。
  它的面庞是完全静止的,整个躯体也是静止的,呼吸和供人抚摸的长腮一样,完全停在了凝滞的空气里,连黑色发丝仿佛都是紧绷的,像在害怕惊扰什么。
  只一双眼睛在幽深对视,让人得知它明白是谁的手指在触碰。
  艾格想起了堪斯特岛上,自己窗口的那只红毛松鼠。
  他知道怎么吓走那只松鼠,也知道怎么不惊动它。他知道那种小动物胆怯、惊慌,也知道自己投上窗户的影子很大,一只手能捏住它的尾巴,长相对于那双豆大的小眼珠应该也是怪异不亲切的。
  如果想多看一会儿那动物啃松果,他就不能打开窗户。还得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望着眼前这张湿淋淋的脸,现在,他感觉在这条志怪动物眼里,他好像才是那只红毛松鼠了。
  他于是扯了扯手里的长鳃,力道不重,却也不轻,刚好扯起人鱼颊边的皮肉,扯坏那一脸像在窗后盯视的神情。
  人鱼的呼吸像被拨了一下,鱼尾带起激烈水声。
  这介于好奇与挑衅之间的举动让它本能般地打开另一边的鳃,又瞬间紧紧闭上。
  却闭得并不成功,也不用力,因为另一只鳃还在那只缠绕绷带的手掌里。
  像是收到了可以打开窗户的讯号。
  试探一般地,水里的躯体一点点地抬高,先是半个胸膛,接下来是一整道伸向腰腹的伤口。
  那鳃片绷了足有近十次呼吸的时间。水波无声,粼粼黄光趋于平静,慢慢地,一只蹼掌顺着被靴子包裹的小腿,来到曲在池边的膝盖。
  苍白手指虚虚搭碰上膝头,一动不动,掌下的潮湿却瞬间浸透了裤料。
  又停顿片刻,湿润鼻端渐渐高至池边人的脖颈,人鱼脸颊向前凑近,仅仅一寸。
  咸涩水汽里,艾格没能闻到对面有呼吸。
  他目光下落,对上那两片涌动的灰色海雾。至此他不再觉得自己是那只红毛松鼠了,可能是比松鼠还要胆怯的东西——他扯过松鼠尾巴的时候,并没有这么小心翼翼。
  膝上的蹼掌实实贴了上来,蹼间薄膜黏上衣料。手中的长鳃忽而抖动,痉挛一般。
  他于是发现,这足有半脸长的鳃片并非全部,下方始终蜷着的小半片鳃突然展落,再由细细的骨刺撑开,绷直如鸟翼,将它双颊皮肉撕坠下扯。
  人鱼的长鳃需得紧紧贴伏脑边,才能保证平静面部不被扭曲。
  艾格看到了那新出现的骨刺,乍一看几乎与那柔软皮肉融为一体,更短,也更尖细,碰上去必然手指冒血。危险是细小而埋藏的。
  他沿着顶端最长的一根骨刺,摸到收向脸颊的长鳃根部,数过那些骨刺根数。
  一根,两根,三根……一共十三根。
  他数过一根,手指下滑一点,膝盖上的蹼掌就往前一寸。
  一个交换,那举动像是在说,他摸了头发与长鳃,它就可以摸摸人类的腿。
 
 
第21章 
  任何动物都具备好奇。
  确认无害之后,松鼠会在肩膀上吱吱叫唤,海鸥会飞进窗户,大摇大摆逡巡房屋。
  像狼之类的危险猛兽也一样。夏季森林里,野狼并不总是成群结队,饱食的孤狼趴在树荫纳凉,你从树间走过,武器收在背后,它抬起眼皮目送人影走离几步,利爪悄然踩地,迈着不近不远的步子跟上,接着舔舔鼻子,一路嗅过地上陌生的足迹。
  腿上那只蹼掌的动作介于触碰与抚摸之间,力道轻微且距离有度,五道指头的触感格外清楚。潮意浸透时,他却莫名由这只手想到了那头灰狼沿着踪迹嗅来的吻部,有呼吸的喷吐,还没餍足的舌头,哪怕是无关猎食的探索,兽类口鼻的气息依旧湿润且凶险。
  只不过现在那种气息并非远远地停在身后的脚印上,而是在顺着大腿上攀。
  他闻到了无法忽视的海水气味,集中又渐次浓郁的,不像来自门外与水池,更像由眼前动物的身上散出。水汽也浓得像从那双灰色眼睛里涌出,咸涩与苦味充溢空气。
  任何动物都具备好奇……艾格手指蹭过鳃上最后一根骨刺。
  只是腿上的这份好奇似乎过于潮湿了。
  手指收回时,那气味已经满得像裹住了全身,他动了下鼻子,下意识往后撤了点脸颊。
  人鱼的所有动作又一次停住。
  好似有扇窗在闭上,发出了什么唬人的哐当声响,它小半张鳃片往上蜷了蜷,有道指头轻微弹跳一记。
  然而蹼掌依旧停留在已经碰到的腿上,不前移,也不随之撤离。
  如果这动物在海里有捕食的活动,它肯定是藏匿潜伏的一把好手。艾格缓慢心想,当呼吸和长鳃一起屏住,它完全能和礁石融为一体。
  还有那双眼睛,也像由礁石缝隙里望来。
  水里的鱼尾成为了此时舱室里唯一的动静——上半身完全露出水面,人鱼的尾鳍得时不时在水中滑摆一下,才能维持水面之上悬住不动的躯体,但若非特意打量,这动静也是微不可察的。
  黑色鱼尾无声无息,像是融化在了水里,那会是礁石下一大丛幽深且隐秘的黑藻。
  池子狭窄,水波的任何一点惊动本该难以掩藏,艾格无法得知那条尾巴摆动时是如何不发出一点儿水声的,他脸颊倾斜,朝水下看了足有十来秒,数到了三下摆动。
  人鱼尾巴的摆动就在这时迟滞了一瞬——静谧中,水面粼光也犹如一双双幽幽的眼睛,不眨动不惊扰,这一瞬,那些眼睛却像是齐齐感受到了那道停上来的观察,随着鱼尾的动作纷纷闪烁。
  尾鳍停顿了有那么一会儿时间,如同每一种思索出现时的小段空白。
  随后,清晰的水声响起在这个小池子。
  一直前后飘摆的鱼尾伸了伸,出现了一个轻微下按的动作。仿佛在把神秘水纱从黑鳞上剥下——人鱼上半身微微前倾,长发垂落,腰际继续上抬,蹼掌从池边人的大腿来到肩膀,摸索地,试探地,轻微搭碰上去,水下的漆黑鱼尾就缓缓露出了水面。
  艾格视线顺去,灯光将每一片沾水的细鳞袒露。
  若有人从门外远远看来,池边的这一幕该是悚然可怖的。
  那就像任何一个神秘故事极尽渲染不祥时的一幕。当鱼尾竖起,漆黑颜色冒出窄洞般的池水,致命而引诱的光闪烁于细密黑鳞,一条探头出洞的巨大怪蛇似乎就在暗中无声吐信。
  瀑水般的黑发遮蔽着一切淌落下来,阴影也随之将那片空气覆盖。
  门口的伊登就在这个时候回了头。
  眼睛被海雾模糊太久,那一瞬他以为自己还在傍晚时的噩梦里。海风吹过门槛前,先吹醒了他僵硬的脸。不远处,那张苍白面孔悬在红发碧眼之前,仿佛从一团暗色海水里凭空冒出。
  “……艾、艾……艾格!”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成功发出这个颤抖的音节,也许喉咙里的声音已经被心脏跳动声完全盖了过去。他喊了艾格的名字,但这回人鱼没有像以前那样向他转来眼珠,同伴也没从那长发阴影里传来应声。他想抬脚进门,脚下门槛却像魔盒上一道欲裂的缝隙。
  恐惧来源于未知,好奇同样来源于未知,未知的两面隔着那一帘淌水的黑发,界限并不那么分明。
  艾格听到了伊登的声音,阴影覆盖时,他看到的仅仅是一段淌水的黑尾。
  清晰可数的鳞片,明确可绘的肌理线条。
  继续下望,则是一点点流彩的光。
  那点光芒不是来自黑鳞,也不是灯光,而是尾鳍与水波的相互映射。
  颜色透明的尾鳍在水里完全展开又是另一副样子。水波微晃间,冰蓝、浅绿、灰紫,诸多奇异细碎的光在那片透明里忽闪。
  漆黑长尾能让人想到海底的深沉,那落光的尾鳍却让人想到海中的鲜艳与光怪陆离。
  又是一滴水从那片下颌滑落、掉上膝盖,艾格这才收回视线,转头向门边投去一眼,棕发青年捏着门框,看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能惊叫出声。
  他与那双圆睁的眼睛来了次毫无意义但平静的对视。
  然而伊登没能从这一眼里获得一丁点儿平静,他突然抬起颤着的手,向前指了指,露出了一个恐惧加剧的表情。
  那手臂的指向处……是人鱼动了,它坐上了池边。
  起先朝向艾格的是一道苍白脊背。他见过不少动物的脊背,弱小的,巨大的,脊骨灵活且控制全身,往往能暴露出每一丝警惕与畏惧,那是薄弱且致命的部位。
  他感到手背上有湿意划过,长发流动带来一连串水痕,当人鱼那覆有透明细鳞的腰部移转过来,长鳃闭拢的面孔正对向他的双眼,水中的鱼尾也完全拖上了木板。
  它紧临人类而坐,肩膀停在了半臂之隔的地方。
  眼睛在那紧绷的肩线上停了有一会儿,艾格往裤子上蹭了蹭手背水滴,向地上鱼尾看去。
  声音是完全按捺的,依旧在动的不是人鱼的上半身,而是那条湿润的鱼尾。
  黑色从背后贴地绕来,极尽缓慢地摸索过干燥木板。
  一切发生得都悄无声息,就像水会淌过地板,光会驱开阴影,等到黑色细鳞停上周身地板,一截泛着奇异光彩的柔软尾鳍就送来了靴子边。
  仿佛它天生的坐姿就是如此,人鱼黑发垂落,侧头凝视,把不闪不避的人类拢进了鱼尾里。
  过了一会儿,艾格数着那缕黑发上越来越慢的水滴,听到了一记细微的啪嗒声,是脚边那片尾鳍往上掀了掀,给他垂在近处的手指带来了一点湿意。
  手指从尾鳍边放回膝盖,艾格转过头,和那双深邃且静止的灰眼珠对视。
  水汽都好像成了什么慎重压抑的东西,悬在纹丝不动的光线里,他不自觉眨了下眼睛时,人鱼的两片睫毛也跟着颤了颤。
  他几乎以为自己在和这张类人的面孔交流了。
  他又低头去看躺在脚边的那截尾鳍。
  海水的气味自周身传来,脑海里有毫不相干的记忆浮出,联想通常都是这样,从一种气味,或者一个动作、一种颜色,毫无由来的——他想起了自己个子还不到现在一半高的时候,蹲在一个众人围拢的草地,玩过的第一把转轮火.枪。
  小巧的火.枪,儿童特制,刚刚能让一只鹦鹉晕厥在树上的危险程度。
  但是打火前,他得细致地扭过转轮,压好指头大小的弹簧。纤细的金属链条总是打滑,比线团还难缠绕,他玩不来那个,还没聆听完耳边轻声细语的教程,双手已经把转轮拆完。
  好奇先于谨慎时总是这样,所以嘭一下,他把那小玩具弄炸膛了。
  他捞过了地上那截尾鳍。手上的触感跟金属毫无干系,透明膜片柔软垂落,看上去像头发之类丧失触感的东西,但他记得这片手掌一般厚的东西张开、收起与差点贴上靴子的样子。
  他有一阵没动弹,余光里人鱼的手肘撑着地板,脸颊已经悄然退远了几寸,退到了他的肩后,好似整个上半身已经完全与这截尾巴分离。
  他感到有细微的动静在后颈与肩背游弋,可能是目光,更可能是嗅闻,比起眼睛耳朵之类的其他五感,大多数动物会更依赖嗅觉。
  大型兽类的气息都是那样,湿润且危险暗藏的,哪怕是无关猎食的探索。
  抬了抬眼睛,他看到门口的伊登在颤抖,盯着他的后背,像在盯着一场猛兽食人的祸兆。
  艾格打算回头看看,与此同时,他想到了自己每每一动,人鱼草木皆兵般的敏锐与藏匿潜伏的面孔。
  他于是没有回头。那动物的脸部肌肉仿佛拥有不了人类能准确分辨的表情,他预想哪怕此刻回了头,它也是那样一幅停在礁石暗影里、或者关在紧闭窗户后的神情。
  手上这段透明尾鳍依旧在泛光,一道道细骨撑着水一般的薄膜,没有棱角与尖刺,看上去比人鱼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都要柔软无害。
  像是毛绒动物的肚皮……或者什么更脆弱的东西。
  当手掌从尾鳍的顶端来到根部,静止的软体忽而动了动,与此同时,后颈有没控制好的一记呼吸。
  尾鳍的根部是那些软骨冒出来的地方,有一道半透明的灰质连接着坚韧肌肉与柔软薄膜,看起来不像骨头,也不像皮肉,他先是摸了摸,没摸出什么。
  停顿两秒,继而捏了上去。
  猝不及防地,像火.枪的炸膛,危险发生在后颈处空气的一颤——那一记气息的喷吐抵在耳后,钻进发根,急促炸过后脑头皮。有那么一瞬,他没能分辨出那道喘息来自哪里,细小如獠牙缝隙里挤出,又仿佛剧烈得像某个洞穴里掀来。
  眉心一跳,脸和脖子齐齐侧偏,扭头之前他本能将一只手掌率先探往后颈,把一个瘦削下颌反手抬握,就像把野狼大张的嘴部猛地扣回那样。
  但他又立时一停。
  推出的力道还没完整用上,已觉掌下那块下颌的紧闭,野兽并没张开嘴巴。
  艾格回过头。
  人鱼的脸颊朝他仰着,鳃部刚刚结束抽搐般得一颤,凝视眼神依旧是深邃而静止的,它没有在呼吸,就好像刚刚发出那呼吸的也不是这张脸孔。
  只是它两道手肘直直地撑在地上,肘上的每一道鳍都贴伏着,仿佛除了他按在下巴上的那只手,空气里还有很多只手把那些部位死死按在了皮肤上。两片长鳃微微一下轻柔翕合,冒着骨刺锐光的鳃部仿佛就成为了一个无害的部位。
  然而那一瞬莫名的气息还停在后颈,艾格知道刚刚那长鳃是完全张开的。他垂望那双眼珠,灰雾幽暗浓郁,灯光也落不进去。
  有什么凶险却明确的东西藏在始终隐而不发的静谧里,被刚刚那一捏逮到了一点尾巴。
  绞缠的尾鳍水一样流下手腕,将将勾着一点掌心,他顺着那道湿意,重又捞过那截尾鳍。望着人鱼鳃尖一抖的脸颊,再次摸向了刚刚捏过的尾巴根部。
  而鱼尾似乎还没从刚刚那一瞬里放松下来,紧绷的触感像是随时都能弹起,使出一记危险的攻击。
  他记得那几乎可以砸裂甲板的力道。
  于是他扣在它下巴的手掌往下滑了一截。
  潮湿修长的颈项和任何一个人类一样,有脆弱的颈骨和咽喉,是可以扼制失控危险的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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