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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的诅咒(玄幻灵异)——灯无荞麦

时间:2024-08-29 16:01:17  作者:灯无荞麦
  “好奇的话,晚上你可以去底舱坐一会儿,水手们能将类似的故事讲得更精彩。说真的,我记不得了,唯一可以确认的是我成为不了他的大副。”说着扯了扯左手绷带的边沿。
  医生捕捉到他的动作,注意力立马转移,他盯着绷带的样子如临大敌。
  “别再动它,下一次我拆开它的时候,如果伤口再没结痂,看看接下来我会怎么对待那只手,敷点黑腥草怎么样,你会喜欢那味道的。”老人嘴角下拉,“放在岸上,你这点伤早该痊愈,海上空气潮湿是一回事,但我同样知道你是怎么糟蹋那伤口的,刚刚你单手提过药箱时甚至没想要换上右手。”
  他揉着自己额头:“对疼痛有点儿敬畏,艾格。”
  艾格把手放回兜里,旁观老人脸色。
  明亮日光里,那苍老皮肤宛如刚刚经历了一夜风霜的老树。正如船长所说,上船之后,老人脸色一天差过一天,看起来比任何时分都要心事重重。
  “睡得不太好,对吗?”
  医生端过桌上他刚挤出来的柠檬水,走向窗边。
  “不是很好,但也没你想得那么糟,老人家需要的睡眠只有那么一点点,我整晚都好好闭着我的眼睛。我只是——”
  “只是……我睡着了,或许不是那么熟,半梦半醒。我听到了水声,不是海浪,就在楼下,睁开眼的时候我想起来,你们昨晚在水舱值夜岗,是吗?”他站在窗前看着远方,“你们在照看那条——”
  “人鱼。”
  “对……人鱼。”老人抿了一口水,“我本以为你们的工作仅仅是门外看守,但我听到船员们在讨论人鱼吃什么……他们说你们需要给人鱼喂食。”
  “早上我从楼上往下看,伊登就站在外面,而我看到你进了一次水舱……你进去干什么?”
  “确认它的存活。”艾格说,“它受着伤,蛮重的伤……‘别让它死了’,那个病恹恹的商人这么说。”
  昨夜他们花了半刻钟草草替它换好海水,关门上锁,靠着木门席地而坐,一整个晚上,他始终能听到门后鱼尾摆动池水的规律声响,不虚弱也不激烈,艾格猜那动物一夜都没闭上眼睛。等到他去厨舱拿了点早餐再回来,察觉门内失去了动静,舱室在甲板逐渐增多的脚步声下格外安静,便进门看了一眼。
  而人鱼好好呆在水里,脑袋从水面冒出来的时候,眼睛湿润平静,他也分辨不出来那道可怖伤口对它来说到底致不致命。
  看着眼前药箱,闻着里面传来的药草气味,他心不在焉地想着要不要给它水里撒几把外伤用药。
  “艾格。”
  医生立在窗口,眼睛一瞬不错地注视他。
  “……你好奇那生物?”
  闻言,艾格从药箱前抬起眼睛,歪头打量老人此刻的表情。
  现在他看起来是棵正在遭受风霜的老树了,忧虑更甚他刚刚问询船长召见时的样子。
  “让我想想。”艾格目视老人从窗边走回桌前,“你给我讲过的人鱼故事大概有……三十多个?其中至少二十个故事里,这种生物乖得像大海里的小麋鹿,我没想到你也是——”
  他回想了下他们的用词。
  “人鱼邪恶派。”
  医生听出了他提起人鱼时不以为意的态度。
  “事实上,关于这种生物,我脑海里邪恶故事的数量远多于善良的故事。”
  他一向手脚缓慢,对什么轻拿轻放,但此刻将杯子搁回桌面时带着显而易见的力道,响亮的咯噔声后,他语速不受控制般地变快:“我给你讲了一连串的童话故事,没错,可你那会儿才多大?儿童需要良好的引导,恰当的故事有助于你们明辨善恶,鼓励你们去探索城堡外面的海洋和森林,最重要的是能让你深夜有个好梦,更何况——”
  他双脚来回踱起步。
  “更何况……故事是故事,讲了再多的故事,我也从来没有想象过活生生的人鱼会出现在我们面前。”
  “艾格。如果是以前,如果我们还在陆地,你还是个站在守卫和堡垒后面的孩子,我会告诉你,未知需要经过细细的观察才能判定,我会很乐意跟你一起探索一条传说生物的习性,分辨它是无害还是危险,可是现在——艾格。”
  现在,他看起来是棵被风霜毁尽枝条的老树了。
  “……我们在大海上,陌生的海域,陌生的商船……一个退役军官出身的商人看到了你,一场莫名其妙的疫病对整艘船虎视眈眈,我试图睡个好觉,但我闭上眼睛,你不在那个安全的诊所里,你就在这艘船上,你在这里——”沙哑话音隔了半晌才重新响起,“……我感觉不祥……我只想告诉你,少点好奇,离那条未知的、尾巴漆黑的神秘动物远一点。”
  艾格望着他的背影,猜想起此时老人脑海里可能出现的画面。大概是个不及他腰部高的男孩,站在穹顶巍峨的屋子中心,脸上的不耐藏得不太高明,那男孩仰起面颊听教,眼睛却瞥着窗户,还得抱着手,一只脚尖不听使唤地时不时点着地。
  “……你说的好像我和那条人鱼已经做上了好朋友。”在更多劝导的话出来前,他试图结束这个话题,“交换过名字后才能手拉手,你说过,我记得。”
  “过度的好奇心是种害人不浅的品质,我也记得。”
  海上清晨转瞬即逝,就这一会儿功夫,太阳已经脱离了东方海平线。
  逐渐强烈起来的日光让老人脆弱的眼睛刺痛不适,艾格目视他关了半扇窗,将玻璃药瓶、剪刀、绷带等东西一一收回药箱,看上去也揭过了人鱼的话题。
  但等到艾格帮他放好药箱、一脚踏出门框的时候,老人又站在桌后唤了他一声。
  握着仍有一半柠檬水的杯子,他问道:“那条人鱼——”
  “它吃什么……你们搞清楚了吗?”
  “不知道。”艾格想起人鱼上船已经有三天,“它好像什么都不用吃。”
  随后他肩膀靠上门框,看着老人再次欲言又止的面孔,静候他的未竟之言。
  沉默没有持续太久。
  “也许——艾格,我是说也许……有的时候,我们说不定需要信一信那些东西,对吗?你看,人鱼都出现了,它曾经只属于海上奇谭。”
  他在试着用上具有说服力的态度,但流露出来的语气是艰难的。
  “它不是狼或鹿那种动物……它是未知的。它或许不需要任何食物,或许没有爪牙也能致命,它什么都不吃,又或者它的食谱超出我们的知识、能让整船的人胆颤。”
  学士白袍随风微拂,老人轻声道:“我不想相信那些……我花费了漫长的时间,一辈子都在研究血液的奥秘,草药的知识,相信诸神赋予人类大脑的伟力,相信真理将从所有可循的经验里被一一发掘,酒精和柠檬汁能加速外伤痊愈,甘草和冬盛花能平复咳嗽,但——”
  “但……也许那些东西是真的存在的,就像人鱼,它们真的会被我们遇上——带来死亡的咒语,吞噬灵魂的手段,没法掌握的规律,巫术,诅咒,比巫术或诅咒更加强大的神秘力量……你看,这样一来……这样一来,很多疑惑迎刃而解。”
  他琥珀色的眼睛沧桑诉说:“……也许我们应该相信那些。”
  艾格垂眸下望,楼梯一阶阶往甲板铺去,脸带病气的陌生船员打着喷嚏拾级而上。
  他没有反驳老人。
  “如果这能让你睡个好觉。”他说。
 
 
第14章 
  甲板之下,哪怕是晴日午时,舱室也昏暗如夜,海雾令四围木板起了薄薄一层湿意,狭窄的空间内酒气已经淡了很多,一点点鱼腥味来自角落餐盘里剩下的冻鱼。
  艾格从爬梯上下来的时候,得到了包括伊登在内躺在吊床上三人的齐齐注视。
  那目光显眼如同通风口照下来的日光,他把水舱钥匙扔上室内唯一的矮桌,边解外套边向伊登移去一个询问眼神。
  “我们在谈论船长昨晚对你们的召见。”
  开口的是凯里,难得的,大好天气里他没有跑甲板上喝酒晒太阳,此时圆脸上带着点兴致盎然。看得出来,午后的交谈让这个人数寥寥的舱室气氛不错。
  “刚刚讲完船长室的那些珍宝,巨大的、和船长个子一样高的红色珊瑚?我可没有那么夸张的想象力,有机会的话真想看看——现在话题进行到船长和你交换姓氏。”
  伊登的吊床在离通风口最远的那个角落,他扒着绳索边沿,伸出脑袋望他:“我和他们说到船长问了你的身世。”
  艾格背对着他挂起外套,伊登没能看到同伴的表情,这让他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些许小心翼翼。
  “在这之前,我都不知道……不知道你从小就是孤儿这回事,我一直以为你和我一样,在家人的照看下长到了一定年纪才……才遇上意外的。巴耐医生向邻居介绍你的时候,我压根不敢和你大声说话,我那会儿以为你刚刚失去家人。”
  从地上遗落的半空餐盘中捡了个沙果叼进嘴里,艾格给了他沉默一瞥,不明白他所谓的“不敢说话”是哪儿来的臆想场面。这位邻居对巴耐医生尊崇至极,面对医生推出来的同龄人,明明一开始就和现在一样,嘴巴不停、话多的像只人形鹦鹉。
  “说真的,你一点儿也不像是孤儿。”
  一旁的克里森斜眼打量他。
  “如果真是那么一回事,你流浪过吗?你一定没有流浪过,要么被收养了,要么是在修道院长大,而且那一定是最仁慈的修道院,坐落在最富有的城市,城市中心的贵族大人们都乐善好施。”
  这个体型瘦长的棕皮肤男人翘起腿,像是在描述最熟悉的朋友,语气笃定:“我知道孤儿是什么样的,哪怕是修道院的孤儿。在你这个年纪,一定是瘦巴巴的,头发得像稻草,指甲缝和袖子一样黑。肩膀和手臂要一起缩起来,挨打时能少吃点苦头。头还得时时低下,藏好自己偷窃后的心虚,这种人我见多了。”
  他追问:“你是在修道院长大的吗?还是被什么好心富商捡回去养大了。”
  艾格已经连皮带核嚼完了一整个沙果,果肉的味道让他感觉吞了口馊掉的甜酒,果核更是让他感觉自己嚼了一嘴木渣,半点没有回话的兴致。
  “他刚来堪斯特岛那会儿,不比你说得好多少。”
  伊登替同伴发言,他说起这话来堪称熟练。像每次和小岛其他伙伴深入介绍艾格那样,他再次描述起那段经历。
  这个天性胆小的棕发青年总觉得适当悲惨的故事能让一个团体更快地接纳一位不那么热情的陌生伙伴。艾格没有制止打岔,他移目过去,听听看他有没有什么新词。
  “……那会儿他也许没那么瘦,也没有低头缩肩膀,但他在流血。”
  伊登沉默了一会儿,他没有新词,光回想鲜血就够费劲了。
  “我在海礁上发现他的时候,以为那是个死人,他手臂上,腿上,背上,很多地方——我不知道,我压根不敢仔细看,只记得好多伤口。那些伤口泡了很久的海水,还在不停流血,把那块礁石都染红了,现在想想,他能被冲上海礁,没有被鲨鱼吃掉真是幸运。”
  “我看到他还有呼吸,马上找来了岛上唯一的医生,医生吓得不轻,我在一旁也吓得不轻,我真怕那手抖个不停、围着他转了足有十来圈的老人家会在海边晕倒……”
  “后来才知道,巴耐医生认识艾格,艾格那时候来堪斯特岛就是为了找医生,他们是旧相识……他从很远的地方坐船找来偏僻的小岛,几乎吃尽了苦头。”
  “我那会儿以为他是从什么野蛮可怕的地方过来的,不过医生跟邻居们讲过,自己的故乡都是好心人,还说艾格和他是老乡,那艾格就是在好人堆里长大的,只是——只是来堪斯特岛的时候遇到了一点不幸。”
  凯里咂了咂嘴:“……孤儿都是这样,各有各的不幸。”
  克里森没对他描述的事情发表什么看法,只是被他最后的说法逗笑了:“‘都是好心人’,哈,我倒是也想见见那种地方。但那恐怕得等到咽气后了,前提是诸神没忘记给我打开天堂的大门。”
  他们三言两语聊得兴起,艾格穿过左一句右一句的三个吊床,进入厕所关上了门,潮湿复杂的气味钻进鼻子,于是嗅着那一点点薄荷与岩盐的味道找到了牙粉罐子。
  薄薄的木门阻挡不了什么声音,交谈声依旧不间断。等到他漱掉满嘴果肉的味道,伊登已经像是好客主人家给客人倒光酒瓶子那样,把同伴在堪斯特岛的五年经历通通倒了出来。
  “……但他从来没讲过来到堪斯特之前他是怎么生活的,我们私底下给他编了各种各样的故事。岛上的姑娘都猜测他是什么——那说法是什么来着,对,一位流浪骑士的后代。”
  “男孩们不太认同那个,艾格知道怎么深入密林,他的弓箭射出去总能让动物毙命,他还从一头灰狼的嘴下救过我,所以大家都猜他来自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家族、拥有一把家传的铁剑。但我向他们证明,艾格每把铁剑都是从镇上铁匠那儿买的,砍两下松树就断,并不是他父亲留给他的。”
  “……流浪骑士?猎人家族?饶了我吧。”凯里听得打哈欠,“我现在怀疑你们那小岛连戏剧这种消遣都没有,编起故事来都干巴巴的。”
  厕所门轻声一响,三人转过头,话题主人公正湿着鬓角红发走出来。
  脱完外套的他只着一件粗糙轻薄的亚麻衬衫,领口褶皱凌乱,掉漆的腰带半挂,马裤和短靴上都是深浅不一的水渍。他打了个哈欠,垂着眼睛,视线全在地上,但肩胛至脊背的线条却带着股浑然入骨般的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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