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珠猩红、浑身鳞片倒竖,龙身也在不断扭曲着,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折磨,并且以一种十分古怪的姿势腾了空——
整条龙横着,庞大的身躯横砸过来。
邬有期带着卿乙闪躲开,并顺势准备御剑离开此地,可云车常仪也瞅准了机会断了他们的后路。
万般无奈,邬有期只能重新迎敌。
偏巧这时,炽龙忽然长啸一声,像是终于从什么东西手上猛然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它喷出一口龙息,竟然直接将邬有期和卿乙卷了起来。
枯楼隐骨从半空中坠落,继而化作一道灵光重回邬有期手中,但骨刃再厉害,也抵不过炽龙鳞片坚硬。
邬有期只能用护体的灵光震开炽龙的盘绕,可才动了一下,那条巨龙又突然发疯一般折腾起来。
被这畜生翻腾得实在焦躁,邬有期震开了龙身,刚抬头就不防被炽龙吐了一口龙息。
这距离实在太近,邬有期实在躲闪不开。
龙息滂臭,带有海水的腥味儿,邬有期实在忍受不住,抱着师尊远离开炽龙飞高后,张嘴大口喘气。
就在他张口的一瞬间,有一样东西从炽龙口中跃出,几乎没给邬有期什么反应的时间,就顺着他的喉咙爬了进去。
“咳咳咳……”他连连干呕,却怎么也没法将那东西弄出来,运灵力一逼,却身形摇晃险些坠入海里。
这东西似乎是活物,进入口腔后很快顺着食道往下爬,邬有期觉得灵台内一阵翻腾,眼前也忽明忽暗。
卿乙倒是很快瞧出来了他的不对劲,一边支撑着小徒弟的身体,一边探向了他的脉门。
这一探,却给他吓得不轻——
邬有期本来已经趋于平衡的灵台内竟然有大量闇涌出现,而且灵台内还出现了一颗奇怪的黑色元丹。
元丹一边奋力吸食着邬有期灵台内的太清灵气,一边又源源不断地释放出大片黑色雾气。
炽龙的真元是火红色的丹丸,绝非这般模样,这东西看上去倒是——像极了昔年青霄峰顶的闇元。
不过那团闇元很大,少说能覆盖小半个飞湖,倒不像这颗这么小,看上去倒和一般的丹药无二。
卿乙也不敢怠慢,疾言令邬有期稳住的同时,也拿出了求救的讯号,发|射到了天上。
在昆仑高地上守着的观静大师他们几个看见了,立刻就请后轻容带领离痴无恨的几位长老还有一群散修过来驰援。
后轻容的修为境界不低,在六大宗门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而且经过闇涌此事,离痴无恨女修的形象也在修真界大为扭转——
离痴无恨虽说是看不上负心人,但在此等灾厄面前,姑娘们却展露出了别的门派都没有的团结和担当。
有了后轻容的驰援,云车常仪没能追上邬有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修士们带回了西昆仑结界内。
云车常仪气愤的跺了跺脚,只能暂且先退回魔界,可一低头,却愕然发现海面上的黑雾猛然散去,就连刚才漆黑一片的海水,都在瞬间变得清澈。
不止如此,那些汹涌的海水也渐渐朝着东方、北方散去,海平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下降。
云车常仪愣住,而后猛然看向炽龙。
炽龙却只是眨了眨它的兽瞳,并不知道主人为何要这样看着它。
“不、不对劲,你们跟我走——”
云车常仪点上自己的亲卫,也跟着往西昆仑高地上赶,虽然有结界阻拦,但在半空中还是能很清楚地看见:
邬有期打坐位于某个大阵的阵眼上,旁边卿乙、观静大师、后轻容等几个修为境界高的人团团围着。
众人正在将自己的灵力注入阵中,但邬有期身上的黑气还是没有消散,反而越发强烈。
“仙尊,这怎么办?我们实在是撑不住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大家都要被吸成人干了!”
“这闇元的力量太强,只怕我们全部人合力也不能遏制住,不然仙尊你照以前的办法封印?”
卿乙摇头,如今的他哪里来那么多修为封印闇元。
而在阵眼中心的邬有期,也出现了和刚才那只炽龙一样的症状,开始变得躁动,周身灵力也变得异常躁动。
邬有期脸色青白,身上脸上止不住地在冒汗,额心的月痕也忽明忽暗,整个人看上去比入魔还可怕。
卿乙也是浑身发冷,嘴唇止不住颤抖,总觉三年前的种种又再一次上演,而他此刻却什么也做不了。
而结界外的云车常仪看见这般情境,哈哈大笑两声后,语调古怪:“尊上,您这选择我还真是看不懂了?放着魔界的荣华富贵不要,偏要来修真界受这等苦。”
卿乙仰头看着她,忽然想到什么,回头在人群中寻找貊绣的身影,似乎想要问清楚魔合罗泉的事。
结果才唤出貊绣的名字,用来稳固灵台的大阵就轰然一声崩塌,迸发出来的灵气、魔息甚至震碎了昆仑山上的结界。
邬有期眉心的月痕显现,双瞳皆染血色,人也缓缓被闇涌簇拥着浮空。
时至此刻,便是再无人敢阻——
云车常仪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正准备跪下说恭迎尊主回魔界,却忽然看见邬有期的左眼涌出血泪,那只眼睛也渐渐恢复了清明。
邬有期深深看了一眼站在地上惊惶看着他的师尊,忽然明白了三年前,师尊被众修士逼迫的那种感觉:
闇元在他体内,若是用灵力平衡,无异于是个无底洞,就算是所有修士能够帮忙,不也照样是顺了天道和魔族的心意——让修真界毁灭。
他体内有这三年成魔的魔息,还有之前修习的灵气,同样是大乘期的修为境界,倒不如:效仿那时的师尊。
他看着卿乙淡淡笑了笑,然后闭目转身、引爆了自己的灵核。
“有期不要——!”
看出来他想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晚了,灵核引爆的巨大冲击力将所有人都击倒在地上,就连云车常仪和魔兵们都被摔下了山去。
一道金光炸开,瞬间将整个世界变成了炫目的白,而后众人眯着眼睛缓缓回神,只看见了卿乙跪坐在雪原上,怀里抱着口中染满了鲜血的邬有期。
这时,一直阴沉的天空,却终于缓缓放了晴,一缕阳光穿过重重云层洒落在他们这对师徒的脸上。
邬有期抬了抬手,竟然还能笑出声,他用手背蹭了一下卿乙的脸颊:“师尊莫哭……”
卿乙闭了闭眼,却是更多的泪水低落在邬有期的脸上、眼睫上和唇瓣,邬有期尝了,只觉又苦又涩。
“你瞧,我……咳咳,其实比你厉害了,”邬有期经络尽断,内核粉碎,说话断断续续,“我……这不是还没死呢。”
卿乙红着眼睛瞪他,嘴唇翕动良久,千言万语却只憋出一句:“为什么?”
邬有期咳咳两声,闭上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扭头看向了围在他们周围的各宗掌门。
他强撑着靠坐在卿乙怀里,声音很轻很轻,“三年前闇元现世,师尊自爆灵核将之封印。三年后,我这般做……”
鲜血从他嘴里涌出来,连卿乙随身的巾帕都被浸湿得捧都捧不住——他是没死,可也活不长久了。
“只盼各位往后,能……忘掉我们,”邬有期仰头,看了师尊一眼,“师徒也好,亡故伦常也罢,我们……总在一块儿。”
“问道修长生,当以……天下为念,”他闭上眼睛,“今日,也终于问心无愧了。”
卿乙看着靠在自己怀里的小徒弟,终于忍不住丢下了那块巾帕,面无表情地看了一遍在场神色复杂的众人一眼。
紧接着,他抱住邬有期盘腿而坐,周身灵光燃起,青碧色的光华瞬间洒满整个昆仑山巅:
这人世他早就不再留念。
如今要他看着小徒弟痛苦,还不如他引燃最后的灵核,用真火带小徒弟去只有他们的地方。
“没事,”他喃喃轻语,眼神坚定、面色却苍白如纸,“一会儿就不疼了,有期,师父带你回家。”
邬有期本来想阻止,可听见卿乙这般讲,又觉得好像也不错,抬起的手也缓缓放下。
然而,就在两人平静等待最后一刻时,天上突然降下了一朵金色的莲花,伴随莲花绽放盛开的,还有梵音天响——
“卿乙施主,且慢动手!”
“前日得到师尊偈语,说天地间还有一法——能化解天劫、救邬施主脱离苦难,应在了你身上。”
第81章
希来意照旧乘白象而来, 伴随着日出金光缓缓降落在了西昆仑高地上。
暗潮退去,明日重临,可坐在白雪中的两人都没有太多的反应, 卿乙甚至只是抬头轻轻看了他一眼。
他们身上青色的灵光依旧在闪烁, 半晌后,卿乙才如梦初醒般缓缓转过头来,微红的狭长双眼渐渐变得溜圆。
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要向希来意求证,可在巨大的悲怆下, 嗓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希来意还是那副慈悲笑面, 迈步款款来到了卿乙身边, 随着他的走动, 青色灵光消散,取而代之的金莲缓缓降落在两人身上。
他冲卿乙点点头, 算是肯定了他最想问的那件事。
“……如何救?”卿乙嘶声问, 声音虽小,眼神却坚定, “还请, 大师指点。”
希来意看着他, 最后只是俯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一道和煦的内息瞬间笼罩在卿乙和邬有期身上。
邬有期累极,缓缓靠着师尊闭上了眼睛,但他的脸色却是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此事说来话长, 我先带二位施主回去。”
希来意收回手,再次给了卿乙一个安抚的眼神, 让自己带来的两个僧人扶着他们先上白象。
而他自己则回身冲着几位宗主躬身做了佛礼,“闇涌已退, 大灾暂且消弭,往后诸君如何行事,经此一劫,应当自有分明。”
回首看了看乘坐白象返回西佛界的那师徒俩,希来意道了句阿弥陀佛,然后才若有深意道:
“他二人自有缘法,也都为诸君和修真界引燃过灵核一次,此后,恩怨两清,再无尘世樊笼拘束。”
他仰头看了看头顶终于放晴、万里无云的碧空,摇摇头长叹一口气,佛经所言的大慈悲境界,他还差得很远很远。
希来意合掌,躬身与众人再拜行礼,“诸君,好自珍重,小僧告辞了。”
言毕,也不等众人回应,直接起身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了碧蓝色的高空上。
只留观静大师徒劳地追出去几步,想问的话都没能问出口,而还有好几个散修在追问——西佛界会不会重开禅意门。
不过闇涌虽然退散,锦州大陆上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人间皇族要重建统治、百姓要重建家园,各门各派也要回去清点、重修……可谓百废待兴。
观静大师盯着希来意他们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最终也躬身道了阿弥陀佛,转身后眼神坚定、不再迟疑,主动与众人理会起这些琐事。
受到他的感染,后轻容也带领女修们帮忙,并且斥责了几个不想再接纳难民百姓的小门派:
“经此一劫,诸君难道还想独善其身么?”
后轻容说完,瞧不上地轻哼了一声,一边带着弟子们往前走,一边又停步转头抛回个冷眼:
“千年百年后,可不一定有第二个卿乙,或者邬有期,在关键时刻出来拯救你。”
那几个散修被她这般抢白弄得是满面尴尬、面红耳赤,连带着剩余几个青霜山的长老也是无地自容。
霍览病倒了,青霜山门下许多弟子选择了离开,曾经名噪一时的第一宗门,终归沦落成笑柄。
沈钰在帮助宗门重建后,散尽修为、带着欢意君不辞而别,没人知道他们最后去了哪里。
只在很多年后,听说在南海的某个不知名小岛上,住着两个很奇怪的人,一个白发苍苍已至耄耋,另一个却还是年轻时模样。
小岛上种满了各式珍奇的药草,听偶然拜访过的修士们提起,只说有些像曾经的药师谷,而且药草都是任人采用。
修士们都说那位老人家仁义,可他却只是摆摆手,说这些都是赎罪,他不过是个有罪之人。
至于那日在西昆仑高地上绝尘而去的卿乙、邬有期师徒二人,修士们提起他们时,都是先叹一口气,而后缄默不语。
有人叹他们师徒前世今生的辛苦,也有人叹修真界损失了两位大能,更有姑娘无限唏嘘的是他们之间的那份情。
自然也有人好奇,佛子希来意所谓的偈语到底是什么,返生还阳的卿乙仙尊身上究竟还有何秘密。
……
西佛界,生骨塔。
卿乙盘腿坐在塔中的金身观音下,面前放着一卷经文,旁边还有许多助益修行的书卷。
这么些时日过去,他的身形发生了些轻微的变化:人长高了些,面容也褪去了青涩,开始越来越像从前的他。
寂静的佛塔中,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伴随脚步声而来的,还有一股潮湿的水汽。
卿乙轻叹了一口气,微微皱眉,闭上了眼睛。
下一瞬,便有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拱上了他的肩膀,声音黏糊糊地喊了他一声:“师尊——”
卿乙抿抿嘴,回头看见邬有期又没擦干头发就跑过来,都是深秋时节,他身上还就只裹了一身单衣。
黑色的禅衣是大慈悲寺居士常服的一种,他们被希来意带来之后,两人也跟着换上了寺中的衣着。
这里许多僧人并不认识他们,希来意对外直言说他们是前来寺中修行的居士,还有几个小沙弥喜欢缠着邬有期要他讲故事。
卿乙忍了忍,最终还是没忍住,转身捏咒替小徒弟弄干净了长发,“不听话!”
邬有期吃吃笑,然后捉住了他的手发赖地直接躺到了蒲团边,“师尊才是不听话,白白耗费这灵力。”
卿乙挑眉,邬有期却冲他揶揄一笑,顺势就在他手背上落下一吻,“反正待会儿也要再洗过……”
这说的什么话?
卿乙被他气着,捏住他的鼻尖,“那今日你已经吃过斋饭了,是不是以后都不用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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