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大好意思地看卿乙一眼,“姑娘你生得漂亮,小娃喜欢你,不想你死,这是……祝福的意思。”
卿乙被那句“姑娘”砸得有些懵,没及时作出反应,倒是邬有期听出来了话里的机锋:
“有很多人要翻越昆仑山?”
“是哇,”大娘不放心,似乎想再塞两条皮子给他们,“还有好些是会在天上飞的仙人呢。”
大娘拍拍卿乙的手,又转向邬有期,“都说,是末日降临了,要去逃难呢。”
第42章
末日?
邬有期听着大娘这话, 一边整理牦牛上的鞍鞯和缰绳,一边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
依着海底闇涌的数量,那确实是一番末日景象。
见他这般表情, 大娘脸上的笑也僵了僵, 她擦了擦手,讪讪道:“不、不会是真的吧?”
邬有期想了想,摸摸那个小男孩的脑袋,宽慰大娘一句说不是,“大概是哪里的灾民吧。”
大娘将信将疑, 看看邬有期又看顾清倚, 最后摇摇头, 嘱咐他们当心, “神山上天气万变,你们一定当心, 若是风雪太大, 就尽快下山回来,住些时日再去。”
邬有期点点头, 谢过大娘后, 就和顾清倚一道儿骑着牛往深山中走去。
寻常人登昆仑神山, 是要一路安营扎寨、准备好营地,在遇上天气不好的情况,是会出现反复的。
而邬有期选择今日出发,就是他占算过天气不错, 能够一气儿绕过前面的雪峰,所以他扬鞭加速、并没有安营的打算。
不过这一路上, 他们都瞧见了不少前人留下的营帐,有些帐篷看上去很新, 有些已经被雪压垮。
再往高山深处走,留下的帐篷就变得很少,他们还见着过一个被野兽撕烂的,里面的东西都被拖曳出来,食物、衣物散落一地。
邬有期只匆匆瞥了一眼,并不十分感兴趣。
反是他怀里的小家伙探头探脑,倒抽了好几口凉气,像是在为这些无辜惨死的人唏嘘。
邬有期在心底哼了一声,料想师尊又是同情心泛滥,他甚至愤愤地瞪了眼西面的高空:
当初西佛界没有收得他师尊为徒,还真是可惜了。
这样好关心天下苍生的,不是小菩萨是什么。
实际上,卿乙多看那两眼,并不是因为心疼死在山中的无辜百姓,而是他瞧见了那散落物件中的一件蓝染亮布制成的百鸟服。
蓝染这种料子由来已久,但大多是西南百姓擅长,其中蓝染亮布的工艺最为讲究:
要在染料中加入牛血和捣碎的百种树汁,这样染出来的蓝色就会比一般的鲜亮持久。
而百鸟服,就是用蓝染亮布、斜纹格满铺百鸟的衣衫,多用在苗疆或蜀地的巫医身上。
苗疆去昆仑山数万里,即便霜严宗出的事是大事,普通百姓要得知这个消息也需要三五天的时间。
那来到昆仑山的西南苗民,必定不是因为极北海面上的闇涌,而是有些其他的原因。
卿乙多看那两眼,只是在暗自祈祷,希望——苗疆并没出事,不是闇涌,只是巧合。
而且,青霜山就在西南方。
若是两地巧合地先后出现闇涌,卿乙毫不怀疑,修真界那群人会以为是封印出现了问题,然后又:
将所有的事情都推脱给邬有期,说他是魔星降世,说他又一次给整个锦州大陆带来了灾厄。
想到这儿,卿乙拧起眉,想偷偷看一眼小徒弟,结果仰头就和邬有期审视的眼光撞上。
卿乙:“……”
邬有期倒不疑有他,眨眨眼,“饿了?”
直到两湳讽个被灵力烘烤过的胡饼落到了手里,卿乙抱着饼子、耳根微红:
完了呀。
小徒弟肯定要认定他是饿死鬼托生了。
他愤愤撕下来一口饼子,干巴巴地与自己置气:真是的,怎么好意思,什么事都用吃的做借口!
邬有期看着他跟胡饼置气,还以为是饼子太硬了,凭那口小牙咬不动,所以好笑地递上温过的水囊:
——里面盛了大娘家自己酿的奶酒,酸酸甜甜的,虽然叫酒,但喝多了也不醉人。
“唔……嗯?”抬头看他的人,嘴角还挂着饼碎碎,一脸迷茫。
“喝点儿,”邬有期用指腹蹭掉那点渣,“别噎着,西域的烤馕、胡饼是有些干的。”
卿乙:“……”
行,这下,他算是坐实了贪吃之名。
抱着水囊咕咚咚喝了两口,他是真感觉有些撑,揉揉真的往外凸出来一块的小肚子,卿乙将剩下的半块饼包起来、收收好。
邬有期看着他动作,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他从不知道,他那位高高在上、瞧着冷冷清清的师尊,原来会有这么多灵活、生动的表情。
就这样,两人在昆仑山上行了一段时间,终于绕过了第一座雪峰,确定下面的百姓瞧不见了,邬有期才带着顾清倚跳下牦牛。
他解开了牦牛的缰绳,拍拍牦牛的屁股,“回去找你的小主人吧——”
牦牛披着它黑白棕三色的厚长绒毛,在原地围着他们转了两圈后,才慢悠悠往山下走,还一步三回头。
卿乙从前都是御剑,很少接触到人世间的这些坐骑,虽然无上首地处西北,但他还真没骑过牦牛。
也不止牦牛,这世上许多牛的眼睛都很大,看上去飞上的漂亮水润,似乎能将人整个吸进去。
卿乙多看了两眼,最后转头问邬有期:“……这样放牛牛走,大娘不是更……担心了吗?”
老马识途,豢养的牦牛也同样认路。
大娘看到牦牛这样回去,更要认为那些末日传言是真的了……
邬有期揉了他的脑袋一把,指着牦牛温声道:“不会,大娘会知道我们没事的。”
“若我们出事,牦牛身上会挂有我们的行囊和鞍鞯,这样拆掉鞍鞯送回去,一定是人为的放归。”
毕竟若是盗匪,肯定会连牛带鞍鞯一起带走,哪有人会放着价值千金的牛不要,转而只取走一副辔头。
卿乙眨眨眼,觉得小徒弟说的很有道理,于是哦了一声,乖乖点了点头。
邬有期将大部分的东西装入新的纳戒——原先那一枚被玄冰冻裂了,害他险些损失千万灵石。
如今玄冰用貊绣找来的火凤内丹温着,装在柔软的紫貂裘里面,上了两重灵罩护着,又添上了封印,才放到了新的纳戒里。
两人收拾妥帖,邬有期就召唤出枯楼隐骨,带着卿乙御剑、很快穿过重重雪峰,降落到了昆仑山巅。
住在附近的西域百姓,都将昆仑奉为神山。
雪坡上人迹罕至,没有足印、小径,甚至连野兽活动的痕迹都很少,目所能及之处,皆是白茫茫一片。
先前他们骑牦牛走过的那界山,山中还有些没有被冰雪覆盖的地方,能看见黑色的山石和黄色的岩土。
到昆仑山巅,就只能瞧见皑皑白雪。
卿乙被邬有期裹上了厚厚的绒衣,还给他捏了避寒决,瞧着身上闪烁的灵光,他撇撇嘴,小声嘟哝了一句:“……就好了。”
邬有期正好在试前面的一处冰,沙沙挫冰的声音掩去了前面的一段,于是他回头:“什么?”
卿乙本来是有感而发,下意识说了句:要是我也有灵力就好了。
但邬有期这样正式问,他又有点犹豫,生怕小徒弟听着又想歪。
不过沉默片刻后他还是选择据实相告——前世,他就是心思太重、想的太多,才让师徒间误会重重。
而邬有期听了这话,只在原地怔愣了片刻,然后就笑了:“我当是什么,灵力修为,重新练过就是了。”
卿乙歪歪脑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小徒弟竟然不反对?
不过转念想想顾清倚这具身体,料想即便修炼也不会有什么大成就,小徒弟大抵认为没什么大影响。
他转转眼珠,忽然想到什么,嘴角一翘就扑上去搂住邬有期的手臂:“那——哥哥教我吗?”
邬有期一愣,有点没反应过来。
偏偏小家伙还仰着脑袋看他,一脸期待,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似乎还闪着光。
“……好,教你。”
而卿乙看着小徒弟脸上那点宠溺的浅笑,耳廓红了红,低下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头。
而邬有期瞧着他这模样,虽然是转回头继续做自己的事,可翘起来的嘴角却是怎么也压不下去:
从前,是他看错了。
师尊不仅愿意护着他,愿意在人前替他分辨、不愿他受委屈,还想着要替他分担。
这点坦白、率直的心意,至少在此刻,邬有期感觉到了,而且相信自己没看差。
指导修炼?
这还真是个新奇的体验。
从前他唤他师尊,如今有了顾清倚这层皮隔着,倒算是他平白无故得了好几句“哥哥”。
也行,稳赚不亏。
闇涌重现人间,他要面临的麻烦和危险比从前多多了,师尊若是能重新有灵力傍身,也算是一重保险。
两人这么商定好后,就一齐去找界缘的缝隙。
原本,禅意门开启着,在昆仑山巅会出现一道白玉石阶,顺着石阶不回头地走,就能到达西佛界。
可如今,这附近仅剩下皑皑白雪。
邬有期用灵力和魔息分别试过,也循着那些百姓留下的痕迹找寻过,但依旧是一无所获。
眼看日头偏西,这一日就要过去,邬有期怕顾清倚的身体吃不消雪山酷寒,便带着他先回了暗庄。
暗庄亦在昆仑山中,只是开凿于山腹内。
与重雪岭山腹不同,这些暗庄算是人工开凿的,多半是貊绣请鼹族人做下的手笔。
暗庄深藏在山中,温度比外面要稍高些。
正在邬有期聚拢了柴火准备弹指点火时,他和顾清倚就先后听见了洞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两人对视一眼,邬有期做出个噤声的动作,而顾清倚也十分默契地绕过火堆,来到他身边。
伴随着脚步声传来的,还有几人说话的声音:
“格老子勒,我呸,真他娘咧晦气,要不是你几个非要来找啥子毒草草,我们啷个会掉到这个洞洞头?”
第43章
这口音, 一听就是来自蜀中西南。
邬有期挑挑眉,一道隐匿符文打上,带着顾清倚原地隐匿了身形。
脚步声由远及近, 很快就绕过山石来到了他们所在的这个洞府内。
来人合共三个, 其中两个头上簪着银钗,正大嗓门地互相指责——都怨是对方选错了路。
跟在他们身后的一个穿着蓝染亮布衣衫,上面留白的纹样竟然是连卿乙都从未见过的凤凰。
而且最后这人带着缠枝雷纹银帽,高高的银质牛角下,还垂悬有许多银珠和银穗, 走起路来发出脆响。
卿乙看了眼邬有期, 却见小徒弟同样用审视而担忧的目光看着最后那个人, 嘴都绷紧成一条线。
西南高山深处, 在迷瘴重重的原始森林后,据说是有一处苗民聚居的国度, 他们有大巫、有国王, 能通灵、驭虫蛊,与百兽为友。
数百年前, 锦州大陆上的人间皇室, 还曾与这苗疆蛮国通过婚, 只是随着朝代更迭、人世兴亡,终究还是与他们断了联络。
邬有期只知道,苗疆以巫为尊,最上等的巫医能驭百蛊, 又被当地百姓称为大祭司、也唤作蛊王。
看这人打扮,即便不是大祭司, 在苗疆的地位也不低——毕竟苗人头上的银帽,往往是地位的象征。
那三人在洞府内逛了一圈, 似乎觉得此地不错,竟然就着邬有期收集的那堆干柴升起了火:
“这儿不错,我们就在这儿歇会吧?”
另一人点点头响应,“要得要得,这洞洞整得成,等热乎起来咯,我再克外头搞点吃哩。”
他俩热火朝天商议着,最后那位祭司却没动,只是似笑非笑看着他们围蹲的那塘火,突然抽出了一只骨笛——
他开口,声音竟灌注了灵力:“属下人不懂规矩,要尊驾见笑了,我代他们道歉。我等误入此地,只为避风雪,还请主人不吝赐见!”
话是很客气,但他的动作却是横笛在手。
而那两个蹲在火塘边的,也被这番话吓得直了眼,弹起来退到那人身边时,才小声问:
“大巫,您、您啷个晓得洞洞头有人哇?”
被唤作大巫的男人扬了扬下巴,露出一个看傻瓜的眼神,“无人山洞会恰好有一堆柴火让你们烧着?”
那俩面面相觑,这才慌慌张张召唤出苗刀——没想到,他们也身负灵力。
卿乙担心地又看一眼邬有期,来者身份不明,又是在界缘这样敏感的地方。
邬有期一直揽着他,手指轻轻揉了揉他腰侧算是宽慰,并没有出声,也没有现身。
而那位苗巫等了片刻,绕着火塘走了两步后,又重复解释:“我等上山寻药,并无冒犯之意,只是天色已晚、风雪甚大,闯入贵府,也只是想寻个避风寒之处。”
寻药?
他不解释这句还好,一说,邬有期的脸就沉下来:这不都他玩剩下的——求药多半是个借口。
因此,邬有期是打定了主意不想现生,搂着顾清倚挪步,准备放弃这个山洞,再去另一个暗庄。
可他们才走了两三步,那苗巫却突然像是生了双能看穿他们伪装的眼眸,竟然目光直勾勾看过来。
然后,一个闪身挡在洞口:“先生为何离开?”
邬有期挑挑眉,心道一句:奇哉怪也。
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难不成还要跟你们报备?
而卿乙却看见了不同的东西,顾清倚这具身体偏矮些,他的视角也相应会降低。
刚才低头的一瞬,无意识中似乎瞧见了有些细碎的灵光在脚底闪过,再仔细去分辨时,却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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