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有期抱臂思忖了片刻,暂时找不出什么头绪,正准备调转回头去北海看看,体内的灵气就传来一阵异动。
他挑挑眉,心道一句:果然如此。
师尊来霜严宗,确实有另一番目的。
料想是三年前以为身死料理了闇元,这个他爱的深沉的天下应当得了安稳,没想还有其他变端。
邬有期自嘲地笑了笑,倒有一瞬间希望,他也能成为那个被人心心念念想着的“漂亮哥哥”。
不过这念头只起了一瞬又熄灭,邬有期无声地返回了客舍,借助留在顾清倚身上那道冰莲印,看着他的小师尊动作。
师尊在这修真大陆上生活了足够长的年岁,这概念从前对邬有期来说仅仅是知道。
但现在看着师尊熟练地打开霜严宗密道,翻出镇墓兽走入人家的密室,这才算是有了些实感。
不过瞧见墓室当中那几口箱子,邬有期才总算将北海上出事的船只、北族,以及霜严宗印家全部联系在一起——
看来印雪思确实有位好姐姐。
只可惜,锦州大陆上的修真世家多半有此通病,女儿再好,也终归不是他们信任的。
儿子再不成器,只要是男丁,就会被委以重任。
邬有期耸耸肩,也知晓他们此番来的契机凑巧,霜严宗作为一个大宗门必定不会彻底信任他们。
所以提前一番布局,算是应付了外门的翻查,落实了他和顾清倚真的只是一对求药的客商夫夫。
而卿乙这边,唤了声哥哥不见邬有期答音,只端看他的神情又瞧不出个所以然,只能上手、扯他袖口:
“哥哥?”
邬有期的思绪被唤回来,却瞧着自家小师尊、改变了自己原先的计划——
海底的沉船是印家自己的斗法,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办,不该在此多做停留,让师尊那救世的爱心泛滥。
他明日就下潜到沉冰处,若真是长生冰棺,那就将玄冰抄起来带回魔界。
若不是,他也要找机会带人尽快离开。
毕竟他的师尊,心向大道,谁知道会不会又为了天下苍生做出什么让他恼怒、后悔的事。
念及此,邬有期从鼻孔里出气,突然抓起来顾清倚的手,恶狠狠在他虎口上咬了一嘴。
尖锐的疼痛让卿乙倒抽一口凉气,没防备地就被刺得洇红了眼尾,仰头的时候,一双眼看起来泪汪汪的。
邬有期咬了一口就撒了气,没解释自己这般行为的缘由,反手抓了抓他的下巴,又将人拢在怀里:
“你在看什么书?”
这话题转变的突兀,卿乙也摸不透小徒弟为何变得如此喜怒无常,吸了吸鼻子后,还是老老实实扮演回“小傻子”:
“小画书。”
邬有期本来也没想和他聊这个,转移话题不过是想引出他要寻机离开霜严宗,直接去取冰棺的话题。
结果目光一转,却意外看见摊开书页上画着的图样,忍不住噗嗤乐出声——
他当时托了小二哥,让他去买些京城里好吃的名点心,顺便再带点有趣的书卷。
小二问他要什么样的,邬有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便多添了一倍的银子,让他各样都来些:
“不过要图画多、字少些,看着不费神的。”
他自认为是吩咐清楚了,那小二哥热心、机灵,但却不大识字,头回对上买书这等事,便是十二万分的上心。
瞧着那位大老爷是个不差钱的主儿,他也不能给这份差事办差了,所以原原本本将这话递给了书铺的伙计。
书铺的伙计,那便与他大不同了:
虽说都是迎来送往、推销贩售的活儿,但书铺的伙计明显比他见过更多文人的“那档子”事儿。
一听是要图画多字少看着还不费神的,立刻会意地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飞快拿了好几本过来,还特意包在了最底下。
小二谢过伙计拿回来,邬有期自然又谢过他放到纳戒里,最后在霜严宗直接拿出来递给“顾清倚”。
而卿乙只是做样子,他的所有时间都放在了探查暗道上,自然没分神去看自己到底抽中一本什么书。
在师尊注意到之前,邬有期手快将那本摊开的书拿到了手中合拢,书的封面倒是简单——只绘有青松和翠竹,名字也取得雅,叫《松竹记》。
想来青霄峰顶遍植绿竹,也是师尊的偏心。
挑中这本书,反而更坐实了——笨拙藏在顾清倚这具躯壳里的人,根本就是他。
邬有期点了点书页上的名字,然后一页页煞有介事地翻开来,指着给人看,语调意味深长:
“原来,你喜欢瞧这些啊?”
卿乙本来注意力都没在书上,听他这般讲话,垂眸一看那书页,整个人立刻汗毛倒竖、口干舌燥起来。
这本书他当时挑中,实在是因为书名简单,看起来也干净清爽,还以为是讲山中林木习性的。
结果……
人间变化良多,他也是低估了世间文人的笔墨。
只见那书页上端画的是两个风姿绰约的男子,一个剑眉凤眸、身量高挑,一个桃花笑眼、长发抹额。
第一页就是两人一个身穿素黑劲装抱剑立于松间,另一个含笑跪坐在竹林下抚琴,一眼对视、情深意浓。
之后的情节无外是江湖武林掀起轩然大波,两人之间有了恶人的挑拨和离间,出现了些许误会又和解。
最终,他们一琴一剑携手抗敌,算是圆满大结局。
只是这中间……
生了误会,那抱剑的就要强压上来、用那档子事来“惩罚”;等是误会开解,这父亲的也用那档子事来宽解。
一本书卷说是厚也不厚,但大半内容都是……
极、尽、缠、绵。
卿乙脑袋冒烟,一张脸登时烧得血红。
他简直,百口莫辩。
邬有期似笑非笑,半点不给他台阶下,还老神在在地瞧那本书,似是兴致盎然、津津有味。
卿乙眼前一阵黑一阵白,脑中思绪纷乱,却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借口。
再者,依着小傻子那直来直往、打直球的性子,多半也不会觉得这事丢脸。
左右都不是、横竖是一刀,卿乙飞快地反思了片刻,觉着自己从前记挂拘束太多,和小徒弟之间生出许多误会。
而今重来一次,他也应当作出改变。
于是,他咬了咬嘴唇,深吸一口气,认认真真指着画卷上、那种他从前多看一眼都会愤怒震惊的东西,一板一眼说道:
“对呀,我想认真学学。”
第34章
这话孟浪。
若换寻常人来讲, 多半得是骄纵意气少年郎,才能道出来这般如此不知羞的话。
想认真学春画,那这就是言下有意表, 简直像是在恃宠生娇, 在质问堂堂魔尊——
是我哪里有不好?
你为什么,还不来睡|我?
偏这话是从一个众所周知的“傻子”嘴里脱口而出,那一番骄矜、孟浪,就被淘换成了恳切和真挚。
就连满脸戏谑的邬有期,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见他愣住, 卿乙闭了闭眼, 在心底暗松了一口气。
看来伊辛说的没错, 人活一世, 讲究:但求本心、自在快意,死要面子只会活受罪。
尤其是他们这般修仙之人, 寿数如此之长, 与其端着面子虚耗,倒不如尽早直抒胸臆。
且回想重生之后, 他每回与小徒弟直言, 小徒弟的反应都挺好, 至少不会像从前那样黯然独自神伤。
想到这些,卿乙又暗自握拳:
慢、慢慢来……
终归,小徒弟是要找齐返生还阳术的七件东西,往后, 他们还要相处很多很多年。
也给了他足够长的时间,去接受、去适应, 最后再积蓄起勇气去解释,告知小徒弟一切。
邬有期在最初的怔愣后, 很快就恢复如常:
师尊还真是,总让他惊讶。
为着天下,为着苍生,他也真能豁得出去。
他好气又好笑地睨了怀里的“小傻子”一眼,咬咬牙,真想就这么撕开他的衣衫、褪去他的伪装:
用尖牙刺破他的喉咙、衔住他上下滚动的喉结,然后恶狠狠地质问他,问他为何残忍,问他为何不怕。
是否笃定他不敢,还是根本不把他放在眼中,才能说出这般不知死活的话。
气得狠了,邬有期忍不住伸手拧了顾清倚一把,趁人吃痛时,又将人摔在了床上,好好收拾了一番——
师尊不习惯与人接触。
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就连待在他身边时间最久的他,也是发乎情、止乎礼,敬重有加。
这样的人,身体往往别样敏感。
邬有期毫不客气,伸手就挠他的胳肢窝,然后顺着腰侧几处痒痒肉一气儿折腾到脚底。
脱掉鞋袜,他不再客气,手里变化百般花样,引得顾清倚尖叫连连,又要笑又要告饶,发红的眼尾都洇上了重重水色。
折腾了一会儿,邬有期终于觉得够了,他发狠地戳了一指头足底的涌泉穴,又啪啪拍了两下:
“下次……不许胡言。”
卿乙从没被这样收拾过,人从里到外累得虚脱,他仰躺在床上,缓了好一阵,神智才恢复清明。
若说方才“偷看春画被捉住”是尴尬,这般被小徒弟压在炕上“惩罚”,那就是又羞又臊。
他从没同人这样亲近过,尤其是被抽脚心、抓挠脚底——卿乙仙尊素来衣冠齐整,哪会有在人前赤足的习惯。
他气喘吁吁,身上衣衫凌乱,一双眼睛被水润过,双颊绯红,胸膛起伏、唇瓣微张。
瞧着,倒真像是……被做了什么一般。
邬有期本来还想训他两句,让他这傻师尊别什么话都不要命地往外讲,结果多看两眼后……
他自己就控制不住地往深里想,然后就被骤然变窄的裤子勒得呼吸急促、面色难堪。
愤愤瞪了眼对此懵然无知的小师尊,邬有期从鼻孔里重重出了一气,起身就走,风一般离开了客舍。
卿乙眨眨眼,有些不解:
怎么邬有期离开时,像是下盘不稳、受了伤似的?
师徒两个各怀心思,分头行动、收拾打理好自己,等邬有期再回来,“顾清倚”已经穿戴整齐。
邬有期靠近圆桌,不动声色地将那堆书里的几本春册都收进了纳戒里,然后才试着与顾清倚解释——
他预备直接下潜深海、找到玄冰后就提前离开霜严宗,不想掺和他们家族的旧事。
邬有期没有提他在内门听见的那些话,但只是隐晦地提了几句“家族旧事”,就让卿乙了然:
霜严宗主印雪思还有一个长姐,名叫印初晴。
这位晴小姐年长印雪思三岁,天赋极高,六岁就能将整本《灵源经》倒背如流,九岁筑基,悟性惊人。
而且她十四岁在飞天径历练,竟然接连闯过了数道幻境关隘,径直来到了尽头的浮空岛上。
然后,在那里,印初晴得到了属于自己的第一把灵剑——凰极,以及守护灵剑的神鸟鹓鶵。
鹓鶵亦是凤凰的一种,通身黄色,看着分外明媚。
而后印初晴携带自己的灵兽和凰极剑,离开霜严宗到极东、极北和北海上历练,很快就名噪一方。
相较来说,她弟弟印雪思就没那么出挑。
在卿乙的记忆里,印雪思似乎对本门的《灵源经》并不大感兴趣,相反,他很是喜欢《敬衡手卷》那本讲如何在野外生存、如何同灵兽相处的。
印老宗主觉得儿子不成器,所以动辄打骂,几大宗门几次集会,他即便带了印雪思在身边,也是没什么好脸色、好言语。
霍览曾经在私底下与他议论过,说印老宗主的思想太过古板守旧,儿子不成器,不是还有优秀的女儿么?
只可惜,没过多久就传出来,说老宗主要嫁女。
众人都好奇,是何等优秀的男儿能配得上那位天赋极高、如凤凰般明艳的印家大小姐。
结果递来的请帖上,新郎官却是个霜严宗内名不见经传的弟子,据传甚至才刚刚迈入金丹期。
霍览感慨了数句齐大非偶、不是良配,只以为是印家小姐自己拿的主意。
——毕竟那姑娘生得俏丽,性子也高傲。那些妄图挑衅她的男儿,几乎都被她打趴下,收拾得服服帖帖。
可等霍览去参加完婚宴回来,却是马不停蹄上了青霄峰,开口就告诉他:
“霜严宗出事了,出大事了。”
原湳讽来这门婚事是由老宗主乾纲独断定下的,印雪思根本连那弟子长什么模样都没记住,自然是不干。
但是老宗主用一句“儿女婚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给她堵了回去,丝毫不听女儿的辩解。
甚至令内门四大长老设立结界,将女儿软禁在宗门内,不许任何人探望,只等婚期来临。
霜严宗到底是六大宗门之一,请帖遍发后,众人到场都以为是一桩喜事,结果喜宴才开场、印雪思的闺阁内就燃起了熊熊烈火。
众人慌作一团,老宗主倒还能指挥人去救火,结果水泼上去反而火势更旺,便有人喊出:
“是凤凰火——”
与此同时,山下竟然传来了阵阵喊杀声,很快就有一队戎装打扮的北族人,纵着雪原战狼扑了进来。
为首一人身量高挑、皮肤黝黑,脸上涂抹的油彩更衬得他一双湛蓝色的眼瞳格外迷人。
这位年轻的统领模样出挑,远远指挥族人作战的模样,让在场许多人都瞧出了端倪、生出了个念头:
印初晴身边站着的,合该是这样的儿郎。
凤凰火还在燃烧,印初晴的鹓鶵鸟长啸一声,载着她从小楼中闯出来,并且降落到那统领身旁。
她横了凰极剑在手,只求父亲、求老宗主能够让她离开,她有自己的情郎、有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可惜,老宗主极重面子,根本不愿妥协。
印初晴被逼得走投无路,甚至提出来愿意自毁元神、废去已经到达元婴期的修为,只愿远走草原,做个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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