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见故人,卿乙在原地僵了僵,却又不免感慨——这三年时光里,到底还有故人陪在小徒弟身边。
只是貊绣带回来那个人……
卿乙想到邬有期在“新婚之夜”疯疯癫癫喊的那些话,便是忍不住想:这是冲他来的。
邬有期的爹娘近亲,离开人世早超过了七年,地魂皆已脱胎转世,不可能返生还阳。
而他那些故去的亲友,如俞月儿、楚怀骏等人,身后供奉不足,人魂也定是找不回来的。
卿乙打了个冷颤,他倒不怕邬有期报复,他只是怕魂师发现邬有期身上天魂的秘密。
他不想小徒弟难受。
邬有期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只要灵台能平衡,在千年万年后没有爆体而亡的风险。
其实,他来统御魔界,原比其他任何魔族更好些。
小徒弟有赤子心,虽然因他的死生出了许多癫狂之态,但到底还是个好性的。
嘴上说得难听,但实际还是将魔界管理的井井有条,渐渐也有了稳定统一的趋势。
只是……
若叫那魂师看出来他曾经分出天魂,那一切的平衡将会被打破。
除非小徒弟也对他……
卿乙缩了缩脖子,他不想赌,也不敢赌。
“公子你冷?”喜蛛凑上前,往他身上披了件斗篷,“清晨山上的风是有些大。”
卿乙谢过喜蛛,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对于眼目前的状况还有顾清倚这具身体有些无可奈何:
看来,他也不能完全坐以待毙。
顾清倚的身体孱弱,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灵根不能修行,他自己也得抓紧重新修炼、以备不时之需。
……
与此同时,邬有期启封了结界大阵,刺破手指将灵血点在貊绣等人的额间,也分了那呜呜叫唤的魂师一滴。
做完这一切,才将人带进结界。
结界内的一切随他心意而动,其实都是幻影。
凤凰岛的美好,邬有期当然不会轻易展露给别人看见,即便是从小跟在他身边、算是被他养大的貊绣。
貊绣算是知道他性子,因而也没有多看、多言。
带人走到幻境中央,确定不会被外头的人窥探后,邬有期才扬了扬下巴,让影卫将那魂师放开——
为防万无一失,魂师的双手被一圈圈布条缠裹住,包成了两个“圆馒头”捆在了身前。
他身形削瘦、通身裹着重重黑袍,脚上还栓有防止他逃跑的禁咒锁链。
影卫解开了锁链,也摘下了魂师眼睛上的黑布,另一人正准备伸手去取魂师嘴上堵着的布条,却被貊绣阻拦,冲他摇了摇头。
同时,魂师突然挣脱开影卫的压制,用那双还被包裹成圆球的手伸出挥舞,嘴里发出许多怪腔调。
从声音上判断,应当不是什么好词儿。
貊绣看了影卫一眼,耸耸肩,后退一步。
而那魂师一通泄愤后,终于镇定下来,努力撑着眯成一条缝的双眼,想要分辨到底是何人绑的他。
结果在看清楚对面站着的人是邬有期后,魂师本来已经哭肿的眼睛倏然瞪大,然后,不用影卫们摁,他扑通就跪到了地上。
“呜,呜呜呜!”
咚咚磕了两个头后,魂师眼中尽是惊慌,还不住地冲邬有期摇头。
邬有期却似乎心情很好,他干脆盘腿席地而坐,弹指就去了魂师嘴上绑着的布条:
“先生认得我?”
魂师讪笑两声,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点头。
他的外貌看起来三十余岁,实际年龄却不知几何,只是半边脸上有许多癞疮疤,凑近了,身上也有一股腐臭味儿。
“先生既然认得我,那想必也不用我多费口舌了吧?”邬有期抬眸,视线与他相对。
魂师面露难色,“您……我……”
“整个锦州大陆,就只有您一人通晓返生还阳和阴阳搜魂的禁术。所以我的烦忧……”
邬有期打了个响指,那把枯楼隐骨就浮现在他怀中,他拿起刀来欣赏了一会儿上面的寒光,然后眸色一转,刀尖指向魂师:
“也只能劳烦您来解。”
这些年,魂师只是东躲西藏,并不是死了。三界发生的大事,他都略知一二。
“魔、魔尊大人……”魂师跪伏在地上,“不、不是我拿乔不帮您,实在是、实在是您这事……”
卿乙仙尊那样的人物,三魂当中人魂、地魂都好寻,只是,只是……
魂师心里头七上八下,又想将返生还阳的难处悉数与邬有期讲明,又害怕说明真相后……被邬有期杀了。
邬有期哪会不知道他心思,冷笑一声后,干脆将那枯楼隐骨架到了魂师的脖颈上:
“怎么在先生看来,本尊是没有实力?”
魂师连连摇头。
“抑或是——”邬有期手中的刀往前推了推,“先生想试试我这刀?”
魂师咬了下舌头,最终还是选择将自己所知、所学和盘托出:
他这些年被各方势力追逐,有的想要他的禁术,有的是觉得他破坏了天道衡常要杀他。
还有一些……
还有一些牵涉很深的事,比方讲,魔尊要复生的卿乙仙尊,那这大陆上——可多得是不想他活过来的人。
魂师想活着,他不想死。
邬有期二十多岁就能达到大乘期,而且能在闇涌中穿梭而不受影响,魂师把心一横,决意投奔。
他将三魂七魄的事情细致地与邬有期讲明,并且将这里头的难处全部点了个清清楚楚:
“我刚才不想应承您,实在是因为那天魂难寻。”
邬有期听过他的解释,脸上瞧不出什么感情变化,却只是慢慢将刀收了回来。
他横了枯楼隐骨在腿间,手指摩挲着刀柄,不知在想些个什么。
沉默的时间太久,以至貊绣都忍不住上前,抽出腰间短刀,询问地看向邬有期——
是否是魂师不老实。
邬有期却突然哼笑一声,手里的枯楼隐骨挽了个刀花,“不过是一点太清和阳之气……”
“无妨,本尊耗得起。”
大道长生,他如今才二十三岁,可有的是时间和这荒唐的三界周旋。
人界修士道貌岸然,遇事只想着退避;魔界一盘散沙,三智又难以应付;还有避世的西佛界……
邬有期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魂师:
“你便只需告诉本尊,都需要些什么。”
第27章
魂师领命, 自是娓娓道来——
要令死人复生,首先需要一具合适的躯壳,或是原本的躯壳, 或是找来的其他肉|身。
然后将这“身体”放入一口唤名“长生”的玄冰棺材了, 封存七日进入龟息拟死之态。
以此,来骗过天道之眼的巡视。
而后,便由他来摇响招魂铃,到生者从前待过的地方、祠堂、坟茔等徘徊之处,找回人魂。
再寻着那艘传说中的“溺行舟”, 由忘川倒行至地府, 尽量避开鬼王、八将的眼线, 将地魂带回阳间。
此时, 三魂已聚其二。
魂师顿了顿、吞了口唾沫,将天魂的难寻道明后, 也坦言道:“小人并未尝试过, 只是听说……能以一上古神物《缚灵图》准确寻回……”
邬有期不置可否,只道:“继续说。”
“那若这些都准备好……”魂师咳了一身, 便是要取一株生长在界缘的‘定魂草’, 给人服用, 稳固三魂在体内,不至离散。”
“定魂要三日,这三日里可能会遇上天道之眼的巡逻、会降下金雷神罚,或者, 会被鬼界的衙差打上门。或许——还需要一个能够避开他们、谁也找不到的福地。”
邬有期点点头,“嗯, 还有呢。”
“这些都准备齐备后,就要燃起转命灯, 待命灯长明七七四十九日后,这才算是返生还阳术成功了。”
“那若命灯中途熄灭了呢?”
“那可万万使不得!”魂师连连摆手,“命灯不似定魂,这是险之又险的事,若是熄灭了,那便是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不能再重头来过么?”
“我的祖宗,那哪能呢?!”魂师怪叫起来,“突破阴阳生死,这本来就是禁术,一次就够人受的了。”
“莫说是其中最难寻的天魂,地府会加强戒备、十殿阎罗就不是好相与的,还有天道、天道的金雷!”
“那种金雷蕴含着无限威压,其中还裹挟着重重红光,轻碰一下都能叫金丹修士折断脊梁,听闻即便是大乘期的修士,也只能接下一击,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魂师大喊了这一箩筐话后,人有些缺氧,干脆跪坐到自己的脚掌上,长出一口气后才道:
“总之……那最后的四十九日才是险之又险,绝不可让命灯熄灭。”
邬有期了然,这么说来,就是:机会仅有一次且绝不容许失败。
“当然,除了这些必要的东西,”魂师也缓和好情绪,“一些天材地宝、灵丹妙药,您提早备些也好。”
死人返生,到底和一只活着将养不同。
即便是魂师成功复生的那位夫人,也是由其丈夫护在家中,好好将养了近十年,才恢复得与常人无二。
看来,彻底复活师尊这事,还真是前路漫漫。
不过也正好,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大乘期的修士寿数能达千岁之久,他如今也才二十三岁,能跟那荒唐的天道耗一耗。
不过——
他师尊情况特殊,应当不须完全齐备此七样东西。
想到师尊今晨那般努力的动作,邬有期唇瓣的笑意更甚,甚至露出梨涡融融。
本该请魂师仔细相看一番的,但——那岂不辜负了师尊一番模仿和努力?
这么有趣的师尊,他可还没看够呢。
再者,师尊那性子,锯嘴葫芦般什么都不说、什么都憋在肚子里,他若不多欣赏一会儿,怎能捉出他更多的破绽?
魂师不知这位尊主在笑什么,只能讪讪回头看了眼貊绣,而貊绣面无表情,什么提示也没给他。
“得了——”
邬有期摸了摸下巴,终于将心神拉回了当下,他点了点枯楼隐骨的刀柄,似笑非笑看向魂师:
“如你刚才所言,复活一个人,需要准备七样东西,分别是:长生冰棺、招魂铃、溺行舟、缚灵图、定魂草、洞天福地和燃命灯,是不是?”
“是是是,”魂师点头若捣蒜,“尊上圣明。”
“此七物,除你之外,还有其他人知晓吗?”邬有期问完,想了想,又补充道,“或者有书籍记载?”
魂师摇摇头,而后又小声道:“复活权夫人后,许多人应当向他们夫妻打听过。还有他家一些下人,或许会知道其中一两样……”
“那便是只识片面,而不知整体?”
魂师重重点头,不明白邬有期为何要问这许多。
邬有期点点头,收好枯楼隐骨,一翻身站起来,也顺便用一指魔息将魂师给抬起来站站好。
“听着,待会我会召见三智前来,将你正式引荐给他们。他们若问你复活我师尊需要些什么东西,你——”
“是是是,小的知道,一定照实说。”
邬有期却“嗯?”了一声,眼眸一眯,“怎么,你在极北之地,还没被他们追杀够?”
魂师捡回一条命,本是讨好巴结、什么都顺着邬有期的话说,但这会儿被他这么寒声一点,瞬间觉过味来:
他在极北奔逃,遭到过许多股势力的追杀、缉捕,其中这位黑衣服的姑娘最上心,能力也最强。
不仅帮他躲过了两个修士的法阵,还从另外一伙魔族手中救了他。
当时他还奇怪呢,为何魔族要分为两拨人,一拨人抓他护他,一拨人追杀他。
现在一听这话,魂师恍然大悟:
魔界视卿乙仙尊为眼中钉、肉中刺,定然是和邬有期相反——不想让他复生。
魂师点点头,做出个劫后余生的表情:“明白了明白了,小人明白了,待会儿小人一定胡诌几个应付。”
这答案,邬有期还是不满意。
云月星师城府极深,魂师这样的,在她那里根本不够看,而且她自己就是占卜师,难保不懂还阳术。
“不,你照实说。”
“啊?”魂师不解。
“但你在里面添三样东西,”邬有期思忖了一番,教他:“你就说,除了刚才那七样东西,还需要一本《莲华三眛经》、一枚转轮玺和帝白龙的妖丹。”
若是旁的东西也罢,偏这三样魂师都听过,也都知晓:
《莲华三昧经》是西佛界的圣典,转轮玺是鬼界十殿阎罗的宝印。而那白龙虽然失踪良久,但也是妖族名义上的妖尊。
“您这……”会不会太过了些。
邬有期却坚持,“就照这么说。”
要想要谎话成真,除了真假掺半讲,还要一些适度的顺应其心——
云月星师他们定然不希望他复活师尊这条路走那么顺畅,那挑选几个“看起来合理”但是却“难以得到”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就正正好。
魂师哀叹一声,点点头,“行,听您的。”
反正他们几位神仙打架,别殃及他这条小池鱼就成,他还想多活两年,过几年快乐逍遥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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